春日遥没有掩饰自己的紧张和期待, 她表现得就像一个被动在屋里宅了很久、无聊得都要长蘑菇的普通学生,提出了一个在阳光灿烂的春天去郊游的合理请求,但又怕被脸黑心黑的教导主任痛批你的思想觉悟如此低下这样怎么能在将来干出一番事业, 于是露出了满脸的忐忑和不安。

  原本她的计划是在她正儿八经地勾引完五条悟,趁着他思想和身体都很放空的时候提出来这个要求。

  春日遥略通中文,对邻国浩瀚的五千年历史也略有了解,时常读书以知兴替得失,知道古往今来多少好汉英明神武心硬如铁却往往折戟沉沙在枕边人三言两语的枕旁风上, 刘邦张仪孟尝君这些玩弄人心的高手也是凭借这个大家共同的弱点曲线救国, 从而在危急关头逃脱升天。

  其实想想也很正常, 要是传闻中玉藻前那个级别的尤物和她浓情蜜意共赴巫山后,楚楚可怜地提出一两个不太麻烦的要求,她大概也不会忍心拒绝……

  虽然光从脸的水平上来说, 五条悟比她更像那个绝世妖姬。怎么看也是自己被他吹风吹得神魂颠倒才对。

  不过,没成想计划赶不上变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货不对板或者春日遥满脸泪痕的样子看着非但不梨花带雨, 反而很有些孔明给公瑾吊孝时的悲壮, 他们之间好像发生了点什么又好像没有。

  不过现在屋外暴雨如注而屋内温暖舒适, 两个人以非常自然的姿势腻在一起, 在这么个闲适温馨的时刻,大部分不太过分的要求也都该被满足。

  “可以哦,我去让伊地知把明天的时间空出来。”五条悟摸了摸她的头。

  春日遥回忆了一下打工人伊地知学弟满脸憔悴的脸,心中默念了几声对不起。

  五条悟则随手把一个大纸包拎到她跟前。

  “这是什么?”

  “刚回来时就打算给你的, 硝子给的汉方药剂,据说超级苦。”

  五条悟拨通了电话, 大概是打给伊地知的, 他没有要避开春日遥的意思, 声音也算得上和蔼可亲,简明扼要地表达了自己明天有事所以把明天的任务和活动都推掉的观点。

  电话里青年男人的声音压力似乎更大了一点,但说不上到崩溃的边缘,想必常年和这个人搭档做辅助监督,伊地知洁高已经锻炼出一副百毒不侵的优秀心脏。不过他还是慎重地提醒了明天有重要的会议等待他莅临,除此之外,请随时保持电话沟通顺畅。

  ……真不容易啊,春日遥感慨。

  除了五条悟说过的汉方药剂,油纸包中还有一小盒淡粉色包装精美的糕点,正面赫然三个龙飞凤舞的草书,这玩意儿春日遥去中国出差时曾经在各大有名景点的周边特产店都看到过。

  桃花糕。

  总之就是淀粉、色素和玉米糖浆的混合产物。

  春日遥拆掉了外包装,几块锡纸包裹的糕点哗啦啦地掉了出来,外包装上包装净含量240g,但以春日遥曾经去超市和大妈们抢夺打折蔬菜和鸡蛋的功力,敏锐地察觉出这玩意儿必然短斤少两……家入硝子为什么要给自己一盒少了几块的点心?总不能是学着红楼梦里面的贾母,把自己喜欢的风干果子狸给自己心爱的孙儿外孙女儿以示亲近吧?

  春日遥随手剥开一块,从色泽到味道上来说,和唐人街超市里贩卖的版本不说是大同小异,至少也是毫无差别,展现出了工业化时代在味觉制造上千篇一律的特色……除了包装锡纸上的四个小字。

  有蕡其实。

  这四个字出自中国典籍诗经中的一首小诗,国风·周南·桃夭,以桃花喻美人,是送嫁诗中的名篇,用在桃花糕上面倒是恰如其分。但据说和自己是同班同学的家入硝子总不该真的以老父母嫁女儿的心情对待春日遥吧?

  春日遥随手把锡纸揉皱扔进垃圾桶里,再拿起一块。

  灼灼其华。

  接下来是宜其家室。

  春日遥不再看下去,因为没有必要了。桃夭一共十二句,桃之夭夭就出现了三次,这里却只有九块,连续三次没有抽到一次桃之夭夭,即使考虑到春日遥本人是一名抽卡运气很差的选手,这个可能性也很小。

  桃之夭夭。

  逃之夭夭。

  ……错非以中文为母语的人,也很难品味出这里可能的一点真意。春日遥虽然不是中文母语者,但对中文的语言使用的熟练度恰好能够吊打日本国内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

  很难说只是巧合。

  春日遥还有些犹疑,五条悟已经打完电话走回来,他诧异地看向已经被吃掉好几块的糕点:

  “……这是什么甜食么?”

  “是啊,虽说味道很一般,你要尝尝看吗?”春日遥递给他一块,包装上是“其叶蓁蓁”。

  “不了。”虽然喜欢甜食但口味一向称得上是挑剔的五条悟露出了嫌弃的眼神,“你居然还吃了这么多?”

  “是啊,有点饿了。”春日遥随口说,又摸起一袋已经煎好密封在真空袋中的中成药,“还有这个药,大概是不能在空腹时喝……”

  她愣住了。

  “这个包装袋上还标注了名字么?”五条悟好奇地看了一眼。

  虽说在需要的时候六眼也可以有类似透视的效果,但他的中文水平一般也就到个“你好”、“这个多少钱”的级别,用以在唐人街中甜食小店中排队时拔得头筹,认识药方名属实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而且,春日遥这段时间就像所有突然中彩票的幸运儿一样,虽然获得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失去了生活中的大部分烦恼,养得唇红齿白皮肤细腻,看上去委实不是需要汉方调理的样子。

  “是啊,左归饮。”春日遥面色凝重了起来。其实她只在病床前见过这位面色冷淡又妩媚的年轻医生几面,对她有几分天然的好感之余,其实没有太多别的印象。但在她稍显冷漠的语调中,可以看出她对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相当熟悉的,想必大家已经相交多年。

  那这个药对症的可能性也挺大的。

  “用来治什么?”

  “……真阴不足。”

  “?”

  春日遥只好换了个词。

  “肾虚。”

  “不愧是反转术式的持有者啊。”钉崎贺川翘着二郎腿对着春日遥双臂拍好的几张x光片细看,同时啧啧称奇,“特级咒具·妖刀村雨的剑锋在一瞬间会将她的肌肉和骨骼全部绞断,以现代医学的发达程度为这样的残肢装上假肢都很困难,反转术式却能让她直接长出两根新的来,真是医学奇迹啊。”

  家入硝子一边擦洗完成反应的锥形玻璃器皿,一边露出了一个冰晶般剔透的微笑:

  “遥毕竟是你的学生,我以为你至少会为她的事难过。”她稍微一顿,“真的没有修复的办法了吗?她毕竟……”

  “医生,你在治疗伤员上才是真正的专家,实在不该对自己的专业领域不自信啊。”钉崎贺川打断她的话,“在那么残酷的战场上,在最危急的时刻,想出惨烈但是行之有效的办法,我只会为她骄傲才对……至于难过,遥是会为了这种事就一蹶不振的人么?做师傅的总不能比徒弟更加窝囊。”

  钉崎贺川眉飞色舞。

  家入硝子沉默片刻。

  “也许吧。”

  “而且,”钉崎贺川说,“家入医生,你如果对遥没有信心的话,又怎么会一改从不掺和在和医疗事业无关的态度,答应帮我送出那包东西呢?”

  “她和五条毕竟都是我的同期。”家入硝子神色没什么变化,却有些很淡的疲倦从深棕色的眼睛里透出来,“四个人里,有一个人行差踏错已经够令人心烦意乱了。我不希望他们俩也……”

  “对啊。”钉崎贺川一拍大腿,“医生你这个想法真是和我不谋而合!哪有那臭小子那么追姑娘的!追不上就关起来,这种剧情在非成人向的电影里面都不可能出现啊。而且少之时血气方刚戒之在色,和喜欢的姑娘天天待在一个黑屋子里,还不得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年轻人,总仗着自己身体好就纵欲过度,肯定会出现肾精亏损的征兆!这样就算两个人走到最后,也不会幸福的!要不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奉上汤药?”

  “……您这是看了什么电视剧后抄袭的台词?”家入硝子索性无视掉这糟老头子的奇怪发言。她摘下丁*腈手套,在水龙头前鞠起一捧清水,按揉着疲惫的眉眼,“你确定遥真的能看懂你的暗示么?”

  “她的中文水平和你们这些二吊子可不一样,除了正儿八经的普通话,她还会几句河南方言,我本来打算弄个方言版本的东西给她看,但想着她现在不是失忆了吗,怕反而弄巧成拙。”钉崎贺川满脸肯定,“世界上哪有不被自己喜欢姑娘枕头风吹晕的男人呢。哪怕是最强也一样,明天只要安排人去浅草寺等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