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奇诺防线。

  当这个名词从五条悟口中吐出时, 庵歌姬心中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原来这个家伙当年念书时也没完全不学无术除了擅长打架外一无是处。

  一战后的法国人花了整整五十亿法郎在东境修建了一条号称世界最强防御的钢筋混凝土防御工事,他们得意洋洋地宣称只要依仗着这条工事哪怕德国人真的肋下生双翅,要想突破也是难于上青天。但是德军压根儿没打算打这里过而是暗度陈仓借道比利时把联军围困在了敦刻尔克, 要不是天佑法兰西让元首如蒙神启般下达了装甲军停止攻击的命令,如今世界格局还指不定哪跟哪呢……

  庵歌姬目睹着七十六岁高龄的老爷子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显然怒气和血压已经一路狂飙……但他没法反驳。

  这次仙台咒术师分会的表现介于智障和二五仔之间, 不仅在事件发生时好似刚刚通网般装聋作哑, 还用完全错误的情报使原本处于事件中心的五条悟离开了宫村庄园。

  昼伏夜出的捕猎小能手咒灵们造成了超过五十人丧命, 还有将近两百人丧失神志及陷入深度昏迷之中。

  所以倒也不怪五条悟暴怒了,说他们是马奇诺防线也已经算是五条悟嘴下留情了,这些二百五完全是吃里扒外认贼作父的奸贼。作为乐岩寺嘉伸麾下最接近权力中心的教师, 庵歌姬也略微知道一些相关情报,有人以普通年轻女性作为实验材料以孕育指定咒术的孩子, 而在仙台事变中被证明他们的企图和阴谋远不仅限于此。

  如果是在卢梭和伏尔泰的人道主义大旗没有漂洋过海来到日本的、御三家统治咒术界的铁血年代, 这些人能保留切腹的权力已经算是上天垂怜了, 哪里还敢在这里逼逼赖赖。

  但仙台一直是保守派支持率最高的地区, 身为咒术界保守派明面上的发言人, 哪怕在心底再觉得这群人不争气,乐岩寺嘉伸也得站出来阻止五条悟把咒术界的摊子给掀了。

  校长也不容易啊。庵歌姬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伸手给他倒了杯茶。

  凝望着清润的茶水,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子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看向轻描淡写地劝说了一句后就重新不再说话的夜蛾正道。这个面目平庸的中年人对他跳脱叛逆的学生看上去就像所有面对儿子青春叛逆期无可奈何的爸爸那样沉默, 但乐岩寺嘉伸很清楚,他这么不痛不痒的说两句, 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对五条悟无声的支持了。

  “你们……”乐岩寺嘉伸深吸一口气, 颤巍巍地伸手探向自己宽大的袖口。

  庵歌姬颇觉胆战心惊, 虽然她知道校长的术式是电吉他攻击,但看他这气鼓鼓的架势没准立刻就会从袖口里摸出两枚RPG,一发轰向夜蛾校长,一发打烂五条悟笑嘻嘻的脸。虽说对于后者庵歌姬甚至还有几分期待,但在此刻与东京校的几位发生冲突并非明智之举……

  “乐岩寺校长,请您保持冷静啊。”庵歌姬犹豫着要不要扑上去装模作样地阻止他。

  乐岩寺嘉伸则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摸出了一张照片,放到了会议桌上面。

  “或许你们该看看这张照片。” 他慎重地说。

  在稀薄的冬日阳光里,英俊的黑衣僧侣略略低头,狭长的眼睛里光芒潋滟,平静面容上似是慈悲又似是无情,他抓住了女孩的手腕,拉高至胸口,身穿驼色大衣裹着围巾的女孩则惊讶地仰起头来。

  这张照片构图和色调都很漂亮,除了画面中心的两个人物外,其余的路人都被虚化成了模糊的光影,简直是能直接拿去做什么霸道和尚爱上我之类日剧的海报……就是这主角的脸似乎略微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一样。

  一个……本来已经该被所有人忘记的人。

  “特级诅咒师,夏油杰。” 乐岩寺嘉伸说。

  至于照片的女主角,她只露出小半个侧脸,但光凭那头罕见的绯色长发,庵歌姬就已经辨认出她是谁了……她抬起眼看了下面无表情的五条悟,这个人在十分钟之前还在炫耀和女朋友的情深爱浓,难道坊间传闻他们这个年级任意两人都能组成CP的事是真的?

  “这照片是怎么拍到的?”五条悟耸肩,似乎对自己女朋友和曾经的好朋友拍出氛围感照片的事情不太惊讶。

  “目前,即使是在咒术师协会,还没有术士能接近这样一个特级诅咒师和一名在一级之上的体术系咒术师而不被发现,即使是冥冥的黑鸟操术也不行。” 乐岩寺嘉伸一板一眼地说,“不过这张照片是被在周围逛街的女子高中生拍下并于2月3日展示在了自己的社交媒体中并获得了超过一千人点赞评论,配的文字是……‘你以为你拒绝的是谁的爱啊’,经过调查,这句话也只是一句当下的流行用语,和照片中的两个人并没有实质上的关联……”

  如果不是在这个场合,庵歌姬一定要大笑三声并狠狠地嘲讽五条悟。

  “春日遥在四年前特级诅咒师夏油杰叛变事件中存在知情不报的可疑行为,所以在她从咒术高专退学后,我们还对她进行了长达一年以上的监控。但没想到在四年后的东京街头,两个人还有接触。” 乐岩寺嘉伸的神色严肃,“而大家都很清楚,春日遥也曾在十五天前的仙台事件中心扮演重要的角色,她本该在伤愈后直接对高层作报告,但五条你包庇并隔绝了其余咒术师和她可能的接触。”

  “哇哦,真了不起,这是威胁吗?”五条悟在墨镜后眨了下眼睛,语气轻佻。

  “不,只是劝诫。” 乐岩寺嘉伸站起身来,“言尽于此,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

  “慢走不送~~”五条悟冲着远去的一行人挥挥手,扭头就撞进了夜蛾正道沉沉的眼光中,他们的老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说吧,怎么回事?”

  “你不会也怀疑遥去做诅咒师了吧?作为她重要的老师,这样可是会让她超级难过的哦。”五条悟大惊小怪地抽吸,作出一副被怀疑受打击的沮丧表情,“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没放弃把杰从那条路上拉回来的愿望,偶尔有个一两次接触也很正常吧。”

  他表现得像是个对于女朋友充满信息对自己充满自信的优质男友,前提是他没有把乐岩寺嘉伸留下的照片捏成一团并精准扔进垃圾桶的话。

  “她不会觉得难过的,她现在恐怕都没想起来我是谁。”夜蛾正道平静地说。“老实交代,你们之间怎么回事?”

  “喂喂喂,”五条悟举起手来以示自己的清白,“你不会也怀疑我找了个小屋子把她关起来做什么糟糕的事情吧,虽然我承认男性的劣根性会让人有这样恶劣的想法,但我是绝对不可能对自己可爱的女朋友做这种事的。”

  他摸出手机翻出相册递给夜蛾看,里面全是春日遥的照片,多达数百张,而且显示拍摄日期都是这十多天:

  春日遥捏着刀叉坐在长桌的末端,奶油蛤蜊蘑菇汤的勾芡在她上嘴唇带了一层糊,让她清冷的面孔多了些小孩子的呆萌和稚气;春日遥站在瑰丽的玫瑰花丛中试图去抓一只飞走的蜻蜓,她的瞳孔在落日余晖中流淌着比玫瑰更纯粹的红;春日遥裹着厚厚的毯子缩在宽大的沙发边缘呼呼大睡,就像一只在重金采购的猫爬架和猫窝之间高傲巡视了一圈、最后找到了纸盒子自己搭窝的猫咪;春日遥从浴缸中厚厚的泡沫里钻出来,暴露出纤细的脖颈和漂亮的锁骨,一滴水珠顺着紧贴脸颊的湿发往下滑落……

  五条悟迅速地在老师震惊加谴责的眼神中若无其事地把这张下张还有下下张划走。

  “所以你就打算像养一只宠物那样养着她,放任她什么都不记得?”夜蛾正道问。

  “她现在没有自己过去的记忆,要是遇上这些洪水猛兽可实在太危险了。”五条悟笃定地说,“何况,她也过得很高兴,如果过去那些事都只让她难过的话,记不记得起来也没什么关系吧。”

  “是啊,或许没什么关系。做一只快乐、无忧无虑、只要栖息在主人臂弯中歌唱就可以的金丝雀也没什么不好。”家入硝子举起他的手机,“那你为什么还保留着这张照片呢?”

  这是一张很糊的、黑夜中的自拍照片,角度却是自下而上离奇的仰拍视角。乍然亮起的彩色烟火点亮了女孩的脸颊和瞳孔,似乎为烟花的美丽所震撼,她的眼角隐约有泪珠闪动。

  但即使在这样的时刻,她的表情依旧有所克制和保留,就好像春天的一块浮冰,即便体积在不断缩小,仍然在温暖的春水中载沉载浮地展示那一点隐约的冰冷内核。

  比起失去记忆后全无保留的女孩,这才是他们所熟知的春日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