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乔一瞬间无言以对。
卫西曾经说过, 他们两个是世界上唯二喊“外公”的。
即使删了他的联系方式，也应该能从这个称呼听出来。
卫西似乎不太耐烦，又问：“你到底是谁？”
苏乔只得答道：“我是苏乔, 外公在吗？”
卫西：“你是谁？”
“……”苏乔扶住额头，“是我，苏乔，我给外公打电话，没人接, 想问问外公还好吗？”
卫西又不说话了。
隔着手机, 苏乔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卫西向来是个很干脆的人, 说什么做什么都很果断，极少会这样“拖拖拉拉”，带着点欲言又止的迟疑。
莫非, 外公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苏乔觉得全身骨头都紧绷了起来，抓住腿上的抱枕：“卫西，说话。”
那边传来拖鞋的踢踏声，待安静后, 卫西才再次开口：“你刚才说你是苏乔？”
苏乔：“是我。”
卫西：“有证据吗？”
苏乔：“……”
这人又在干什么？
卫西：“怎么不说了？”
苏乔：“卫西，我不想跟你多说，你告诉我外公在哪，我自己过去看他。”
卫西：“骗人被我发现了，想转移话题？”
苏乔嘴角直抽，快要按捺不住脾气。
但卫西显然还没完：“除了苏乔, 我不会告诉别人外公在哪的，你别想了。”
这人简直……有病？
“卫西。”苏乔没有破口大骂, 但语气也不怎么好，“你发什么疯？”
卫西：“你先胡说八道。”
苏乔震惊了：“我胡说什么了？”
卫西：“你骗我，说你是苏乔，这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我告诉你，你别想得逞。”
苏乔：“……”
卫西：“呵呵。”
苏乔觉得自己也有毛病，在这里跟卫西胡言乱语浪费时间。
他也懒得跟卫西多说什么，直接把电话挂了。
但他还是不放心外公，想了想，决定直接去外公家里看看，实在不行，再想其他办法。
结果没几分钟，外公的电话就过来了，对苏乔说，他刚才有点事，忘了拿手机，回来后看到未接电话就赶紧回拨了。
外公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疲惫，苏乔越发担心，但没有直接说，而是问外公什么时候回来，他拜托云南的同学买了几样新品花种子，据说很容易栽培，想给外公送过去。
“乔乔有心了，不过外公最近都不在宁城。”外公叹了口气，“这里有点事，外公一时半会……”
旁边忽然有人插话：“外公，是谁？”
外公：“没谁。”
“是苏乔吗？”那个一听就是卫西的声音问，“让我跟他说几句话吧。”
外公：“不是……”
声音变得模糊，过了一会才重新清楚起来：“乔乔，还在吗？”
苏乔：“外公，我在。”
两人聊了会，外公表示短期内没法回去，苏乔说会把种子留着，等外公空了再送去。
外公似乎很着急，很快就结束了通话。
苏乔还是觉得不太对。
他不清楚外公有过怎样的人生，但必定经历过大风大浪，真正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前后两辈子加起来，他没见过外公这样，尽管竭力掩饰了，仍然有压抑不住的不安和焦虑。
还有卫西，否认他是苏乔，却又问外公电话里是不是他，言行举止都透着古怪。
以卫西不动如山的性格，会让他变得这么奇怪，也只有外公的事了。
苏乔越想越觉得不好，但外公什么都不提，卫西也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想来想去，只能求助卫至承。
他们也有许久未曾联络，苏乔表达了问候，而后直接进入正题。
听完他的疑问，卫至承沉默起来。
旁边有个很清冷的男声问：“怎么了？”
卫至承：“没事，你继续睡。”
苏乔看了眼高高悬挂的日头：“……”
电话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卫至承站起来走到另一个更加安静的空间，但他也没有立即回答。
沉默越来越浓，透过手机漫延开来，苏乔心里一阵害怕：“卫大哥？”
卫至承：“小苏，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们见个面吧。”
苏乔：“好的，在哪里见？”
卫至承：“就在你家附近吧，给我地址。”
苏乔愣了愣，报上家里地址。
连卫至承也讳莫如深，苏乔几乎快要觉得，外公一定出问题了。
可他不明白，哪怕外公不想让他担心，选择不说，卫西为什么不像从前外公误诊肺癌一样，暗中告诉他一声？
莫非是外公执意要求的，或者问题非常严重，连卫西也不知道要不要说？
怀着这样那样的疑问，看到卫至承推开咖啡店的门，朝他走过来的时候，苏乔的四肢都是软的。
他强装镇定对卫至承说：“给你点了柠檬茶，可以吗？”
卫至承：“随便，都可以。”
他看上去很平静，但和从前笑盈盈的模样相比，依然有很大不同。
苏乔吸了口冰拿铁来镇定精神：“谢谢卫大哥跑这一趟，不好意思。”
卫至承：“小苏，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苏乔点头，示意随便问。
卫至承：“我打算年底订婚，希望你也能来，一起热闹点，但西西说你不肯答应，你是因为西西，所以不想跟我们有太多接触吧？”
苏乔：“我只是觉得，我去不太合适。”
“我和他的情况，你也知道，家人不会出现，我们两人朋友也不多。”卫至承说，“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希望你多给西西一点机会。”
苏乔没料到他这么直白，不知是卫西跟他说过什么，还是他自己观察出来的。
不过，这也不是他们见面的主要原因。
卫至承点到即止，没有深入聊这个话题，他喝了口柠檬茶，说：“岑先生没事，很健康，你放心。”
苏乔愣了一下：“真的吗？”
卫至承：“我可以保证。”
苏乔略微松了口气，没事就太好了。
但他仍然疑惑：“那，是不是公司有事？”
卫至承端着柠檬茶的塑料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苏乔觉得他这个眼神很奇怪，像是在观察他的神色，其中带着明显的迟疑和凝重。
刚刚落下去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不等他问出来，卫至承先开了口：“小苏，你有没有想过，你觉得岑先生可能出事，所以表现异常，如果岑先生本人没问题，其实有可能，是因为别人。”
会让外公那么担心的人……
这已经等于明示。
苏乔想起卫西在电话里的反应，觉得既符合卫西的人设，但又处处透着诡异，实在想不通，到底出了什么事。
卫至承张了张嘴，大概想说什么，但并没有说出口。
他喝掉柠檬茶，说：“卫西目前就在宁城，岑先生跟他住在一起，我正好要过去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苏乔觉得，卫至承原本想告诉他原委，但因为某些原因，他说不出来，干脆选择，让他一起去。
他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卫至承自己开了车过来，但国庆假期路况不佳，堵车的可能性达到百分之百，他们于是选择了地铁。
地铁里人流也非常多，国庆假期还升温了，苏乔被挤得晕头转向，跟在卫至承旁边，穿过人群和车流，最后停在一处公寓楼外。
卫至承说：“就是这里。”
苏乔缄默不语，刚才拐到这个路口时，他就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只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岑先生和我都想把西西接回家。”卫至承对苏乔解释说，“西西不肯，非要住在这，岑先生只好搬过来。”
苏乔微微一怔。
高中之前，卫西一直和外公住在一起，中考后才搬出去。
只不过在前世，他被外公接回家后，让卫西照顾他，卫西才重新搬了回去，那是他们一起生活的起点。
而这辈子，外公曾经提起过，卫西单独住在卫家给他的房子里，苏乔曾经去过那个房子，很漂亮的别墅，外面覆盖着一大片爬山虎，里面只有卫西一个人，很大，也很空。
可是这个地方……
卫至承无奈地摇头：“以前没听他说过这地方，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住这。”
苏乔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一层只有一户，电梯门开启的时候，整层楼显得非常安静，两个人的脚步声很清晰。
还有一段挺长的距离时，那扇门已经无声无息地开了。
一个人走出来，视线锐利，但带着无所谓的随意，先落在卫至承身上：“小叔，你怎么突然来了？”
随后才看向他旁边的人。
苏乔满腹心事，一直低着头，没有留意到这一眼。
他走得慢，听到声音，下意识就要抬头。
但什么都来不及，就被紧紧抱住了。
力道太大，他整个脸被压在衣服里，顿时觉得窒息，连忙伸手，推开面前的人。
卫西也没有坚持，很快松开他，但依然抓着他，看向他的眼神异常热烈，说：“你终于来了。”
苏乔：“你先松手……”
“我说你会来看我。”卫西笑眯眯，“外公和小叔都不信，看看，我是不是猜对了？”
卫至承扭头看苏乔，那眼神——看到了吗？
苏乔非常震惊，搞不清发生了什么。
卫西抓着他进屋。
卫至承趁他不注意，低声对苏乔说：“暑假去上海的时候发高烧，人没事，脑子出了点问题。”
苏乔还处在惊愕中，瞳孔不断收缩。
“简而言之，是不记得一部分从前的事。”卫至承一副不知道怎么解释的为难表情。
苏乔：“是不是……失忆了？”
卫至承：“不完全是。”
苏乔难以理解卫至承的话中之意。
但他很快就理解了。
在卫西的这间公寓里，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外公和卫至承告诉苏乔，卫西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两个月，他智商正常，不影响生活学习，待人处事也跟从前没什么区别，仍然很肆意傲慢；
第二件，卫西一直说，他和苏乔在一起生活了很久，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苏乔跑了，但以后还是会回来找他。
“他总是这样说。”外公很无力，“说你们从高二开始就一起住了，我们说什么，他都不信。”
卫至承也说：“当时非要搬来这里，也不说原因，就说要住在这，我们查了好久，什么都没发现。”
当然什么都发现不了，因为这是前世他们同居的房子。
而今生，这是苏乔第一次踏入。
他也终于明白，外公为什么会那么疲惫，面对他的询问，欲言又止。
而眼下更加麻烦的，是卫西。
从进门开始，他一直拉着苏乔不放，苏乔坐在沙发上，他就坐在旁边，半步也不肯离开。
苏乔和他们说话，他在一边看着，也不理会他们的话题中心就是自己。
他就只是粘着苏乔，其余一切，根本都不在他眼里。
卫西和苏乔之间的问题，两个长辈并不太清楚，但也都或多或少了解一些卫西对苏乔不同一般的情感，但是眼下，卫西表现出来的依赖显然已经超出正常，这让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外公和小叔，都觉得难以理解。
面对外公和卫至承不解的眼神，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大约是唯一知晓内情的，但他没办法告诉任何人。
过去两个月，外公什么都不说，卫西没联系他，或许也有外公的布置，老人这样安排，是不想让苏乔产生心理负担。
虽然大家都明白，隐瞒不了太久。
外公说，看过好几家医院，生理上没有任何问题，但卫西的记忆时断时续，尤其和苏乔有关的，常常语出惊人，外公听着胆战心惊，实在放心不下，这两个月一直在北京陪同。
可事实证明，并没有什么用。
明明之前打电话，已经听不出苏乔的声音，却能在看到苏乔的第一眼，精确认出。
这其中的问题，根本谁也说不清。
聊了许久，苏乔的心情忽上忽下，像个轻巧的秋千，在风中来回摇曳。
等彻底弄清现状之后，他勉强收拾好所有情绪，看向旁边的人。
卫西始终挤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不放，眼睛也看着他，见他看过去，他立即笑了起来。
外公和卫至承看着，不约而同露出难过的神情。
苏乔别开视线，轻声说：“我带他出去走走吧。”
卫西立即应答：“好啊，我想吃楼下的关东煮，我们一起去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