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乔看不见卫西心中的汹涌澎湃, 他说：“你累了，回酒店休息吧。”
卫西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陪我回去。”
苏乔摇头。
被这样直白的拒绝，卫西从前一定会生气, 但他刚刚意识到许多从前没有想过的东西，满心满眼都是苏乔，连生气都找不到空隙。
他朝苏乔笑：“你不答应的话，我就不走。”
苏乔：“？？”
卫西：“你去哪，我去哪, 你知道我无所事事, 也不怕丢人, 我能一直跟着你。”
苏乔皱眉，不明白卫西为什么非得这样。
卫西知道他不高兴了, 连忙补充道：“我开玩笑的，其实是有事跟你说，天气这么热, 我昨天还没洗澡，先回去洗个澡换衣服，再一起吃早饭，好不好？”
他语气非常轻柔, “好不好”三个字还带着一点祈求的温软意味，把苏乔都听愣了，忍不住仔细打量他。
卫西微笑：“别生气嘛，就当陪我吃个早饭。”
苏乔最受不了别人好声好气跟他商量，通常只要不触及底线和伤害别人，他都不会拒绝。
于是他最终点了头。
卫西在酒店旁边的便利店买了酸奶, 问苏乔一会想吃什么早饭，出去外面吃很热, 酒店的自助早餐种类丰富，也可以叫客房服务，或者点外卖，都可以。
苏乔对此很无所谓，但卫西坚持询问，他只得说，想吃咸豆腐脑，学校对面那家很好吃，他可以点外卖。
进电梯的时候，卫西说：“我跟你吃一样的，多点几样，我饿死了。”
苏乔：“知道了。”
卫西：“外面很热，你要不要也洗个澡？我带了很多衣服，你可以换。”
苏乔：“不用。”
卫西：“我洗澡的时候，你先别走。”
苏乔：“嗯。”
这个时间，上行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很方便独处。
苏乔正在看外卖小程序，并没有注意到卫西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
找到豆腐脑的店，信号不佳，卡在了商品页面上，他刷新了一下，还是不行，于是放弃，决定下电梯再说。
垂下的手指忽然被握住，凉凉的，带着点汗湿的黏糊。
苏乔一愣，下意识想要抽出来。
这时，电梯门打开，卫西拉着他的手往外走：“你看手机太认真了。”
离开电梯后，卫西第一时间松开他，“真的太热了。”
看着他双手负后背脊挺直的身影，苏乔觉得自己有点多心。
进了房，卫西第一时间冲进浴室，他有轻度洁癖，酷暑季节一天没洗澡简直让他生不如死，恨不得把皮都刷一层下来。
洗了好一会，他出来时，看见苏乔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桌上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昨天离开时没关，已经自动进入休眠模式。
卫西随口说道：“密码是123456。”
苏乔只是坐在桌子前想别的事，并没有用电脑的想法，闻言还愣了一下。
卫西发现了，拖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说：“我的密码一直是这个，没变过。”
意思是，从前到现在，他的电脑密码始终是123456。
但其实，这是苏乔第一次知道。
他们以前生活在一起，卫西的工作地点是书房，而苏乔通常在卧室或者客厅，极少去书房，也从来没在意过电脑密码。
卫西在旁边察言观色，适时开口，说：“你没问过，我也没有主动告诉你。”
自己明明没开口，卫西却像长了透视眼，苏乔沉默了一下，说：“没什么。”
卫西：“那你怪我吗？”
苏乔又是一怔，反问：“怪你？”
卫西：“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有意防备你？”
苏乔：“……”
他没有觉得卫西有意隐瞒他，就只是单纯觉得，这是卫西的秘密，他不应该主动探知。
“没有。”
卫西：“真的？”
苏乔：“是。”
他们都神情坦然，彼此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
两人心思各异，但不约而同想到，这种思考方式的错位，或许并不仅仅发生在电脑密码一件事上。
苏乔抛开脑海中突然出现的困惑，点开手机，查看外卖进程。
卫西在旁边擦头发，看向苏乔的眼神若有所思。
不多时，外卖到了，豆腐脑、烧饼、油条、汤包，在桌上铺开，足足有小半桌。
两人都很饿了，尤其卫西，晚上到现在只食不知味地吃了碗面条，还揍了别人一顿，加上和苏乔一起进餐，胃口更是大增。
豆腐脑和烧饼一起下肚之后，卫西终于觉得没那么饿了，看苏乔也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就开口说道：“刚才在楼下，我是胡说八道的，你别生气。”
苏乔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在十字路口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他觉得卫西说那些话很莫名其妙，但也不理解为什么要道歉。
卫西不用他出声，就知道他的疑惑，主动解释道：“昨天在酒吧被人骚扰，我心情不好，你也不关心我，一时激动才会那样。”
苏乔无语：“我接到电话就立刻去医院找你了。”
是啊，可是即使入院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任意你的朋友同学，只要找你，你还是会去的。
我跟别人，似乎没什么不同。
但这话说出来，并没有什么意义，苏乔不会违心否认，卫西听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索性直接略过。
他吃了一个汤包，重新说起下一件事：“上次跟你提过的，外公想留一部分遗产给你。”
苏乔正在喝豆腐脑，闻言立即抬头看他。
卫西：“外公还是有这个想法，我劝过，但不肯定外公会改变主意。”
苏乔皱眉。
卫西：“外公也很倔的。”
苏乔想着这件事也没有其他办法，将来如果外公提及，他再跟外公好好谈一谈。
卫西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延伸太多，他从前劝说外公，是因为知道苏乔不喜欢，可说到底，这件事的决定权还是在外公和苏乔手上。
早饭又被消灭了一些，剩下最后两个小汤包，这个东西很好吃，不过油多，吃多了会腻。
两人都饱了，不太想继续，但如果不吃掉，就意味着浪费。
卫西夹起一个放在苏乔面前的纸碟里，自己吃另一个。
从前如果剩下一点吃的，就会这样处理，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默契。
解决了早饭，卫西觉得应该进入正题了，至少现在氛围不错，如果等苏乔离开，下回再想要表白，可能就没这么好的机会。
心潮的涌动已经平息了许多，但双眼注视苏乔时，他仍能感受到强烈的悸动。
卫西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他这样喜欢苏乔，为什么如今才清楚意识到呢？
而且现在回忆起来，过去的相处，他分明很久之前就对苏乔有意而不自知，为什么从前会觉得是被迫和苏乔在一起？
假如“逼迫”他的不是苏乔而是别人，他不弄死对方，都对不起自己在卫家“毫没人性”的评价。
他自认不是傻子，可却在这件事上出奇的迟钝，以至于错过这么多年，到了现在的地步。
不过好在命运对他很好，从前把苏乔给了他，如今重活一次，他依然拥有这个机会。
他始终盯着苏乔，时不时露出笑意，显得非常不正常。
苏乔实在忍不住，问：“你想说什么？”
卫西：“小叔准备和他男朋友订婚。”
苏乔：“！！”
卫西：“小叔最近心情好极了，看起来比我还年轻。”
苏乔：“他家里呢？同意了？”
卫西：“没有，卫家不可能同意。”
苏乔瞬间沉默。
卫西站起来，去冰箱里取出上楼前买的酸奶：“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在卫家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否则，他们从前也不会分手。”
苏乔大概能想到其中缘由，大部分家庭或许都很难平静接受，何况卫至承和他男朋友情况特殊。
卫西：“小叔不是省油的灯，决定的事，不会改变。”
苏乔：“会很难吗？”
卫西：“很难，不过老大和老二现在这样，他手里筹码更多。”
苏乔揭开酸奶盖子，准备撕膜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卫至承是家里的老三，上面两个兄长都不是什么善茬，他很难在卫家拥有势力和权力上的优势。
没有权势地位，也就没有谈判的筹码，所以曾经那么痛苦，也不得不和恋人分道扬镳。
而现在，两个儿子先后入狱，即便以后能出来，权力只怕也早已被瓜分的所剩无几。
卫西多年来计划报复卫家大多数人，他在其中的作为不言而喻。
而卫至承在这整件事里得到的好处也不计其数，他又一向跟卫西关系良好，以卫家其他人的老奸巨猾，大概早就想通了这一点。
只是，他们没料到的是，卫至承暗中推波助澜，为的不仅仅是权和钱，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大概在他们大部分人看来，这样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这其实是个非常通顺而简单的逻辑，苏乔从前只隐约知道卫家不如外界看起来那么团结，却还是第一次实实在在感受到这种家族给人带来的压迫。
苏乔撕开配套的勺子，刮了刮膜上沾着的酸奶，轻轻舔了一口。
“不是什么好玩光彩的事。”卫西对他说，“没人喜欢听。”
苏乔抿了抿唇，感受到舌尖酸酸的草莓味，不明白卫西怎么又看穿了他的想法。
卫西：“我们在一起，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家里的问题，是我要自己解决的，我不是故意想瞒你。”
苏乔摇头，示意他没这么想。
卫西觉得，既然意识到从前的问题，他就宁愿提出来。
只是苏乔似乎并不如他想的那样，对他产生别样的情绪。
过去没有责怪他不说，现在也没有更多兴趣。
从前的事已经发生，说太多也没用。
卫西决定再次忽略。
他重新跳回卫至承的事：“事情基本定了，你等着收请柬就可以了。”
苏乔：“我？”
卫西：“只有几个人，不超过一桌，就当吃个饭。”
苏乔有些不解，他和卫至承虽然有多次接触，可其实不算特别熟，严格算起来甚至不是一辈人。
卫西：“以后也会是一家人的。”
苏乔：“……”
卫西：“我是这么跟小叔说的。”
苏乔：“别胡说八道了。”
卫西：“我很认真。”
苏乔看着他，眉头轻轻隆起。
卫西觉得，只要和他在一起，苏乔皱眉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他明明是个很少露出这种表情的人。
他强行不去思考自己可能给苏乔带来很大压力这件事，重复道：“小叔和他男朋友经历过许多困难，还是要在一起，你不觉得，很让人感动吗？”
苏乔：“是。”
卫西：“我知道你会说他们和他们不一样，可是我也不会放弃的。”
到现在，苏乔终于明白，卫西把他叫来，吃早饭和聊外公小叔的事都是顺带，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件事。
这不是卫西第一次表达类似的意思，也曾多次表白，他明确拒绝之后，卫西看起来也接受了，为什么突然之间又开始提及？
而且看上去异常严肃，比从前的所有告白都要认真。
“发生什么了？”
卫西：“什么都没发生，我只是想告诉你，我……”
“不用说这些。”苏乔摇头打断他，“我们之间真的不适合说这个。”
卫西：“为什么？我们曾经在一起很久。”
苏乔：“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卫西：“小叔和他男朋友也曾经是过去的事，但他们现在还在一起，而且以后也会永远在一起。”
苏乔：“不一样。”
卫西终于听到这三个字，立即追问：“哪里不一样？你说。”
在苏乔看来，其实没什么好说。
卫至承是卫至承，他男朋友是他男朋友，他们的性格和经历，跟他和卫西截然不同，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但如果今天不说，卫西不会罢休。
他不知道卫西突如其来的执着到底是因为什么，但意图遮掩，对他们都没好处。
他挖了一勺酸奶放进嘴里，等其慢慢融化，卫西还坚持盯着他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小叔和他男朋友自始至终都喜欢对方，没有变过。”苏乔很有条理地说道，“可我们之间不是这样。”
卫西蹙眉：“我也爱你。”苏乔对他，当然毋庸置疑。
苏乔眉眼不动，反问：“那你从前为什么不说？”
卫西微怔。
苏乔：“我们在一起好几年，你对我毫无感情，现在，分开这么久，你我都有新的生活，你却跟我说这些，卫西，你觉得，我凭什么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