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乔还记得自己夜里的梦, 并没有卫西的存在，无缘无故，为什么骂他？
不过, 也说不好，毕竟只是梦。
“是吗？”
这明显是敷衍的语气。
卫西本来想编造一个故事，把这事圆过去，顺便拖延苏乔离开的时间，被他的态度刺激到, 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反正也是骗人的, 说不说都一样。
两人一起下楼, 电梯下降到一半时，卫西问：“假期有其他安排吗？”
苏乔：“今天约了朋友, 后面几天在‘苏食’帮忙。”
卫西：“临走前一起去看外公？”
苏乔：“好。”
卫西以为苏乔肯定会找借口不和他同往，苏乔却答应的这么干脆。
电梯到达三楼。
苏乔：“不用送我了，我自己走。”
卫西：“苏乔。”
苏乔：“嗯？什么？”
卫西：“你夜里说梦话真的骂了我。”
苏乔：“……那我跟你道歉？”
卫西：“不用了。”
苏乔：“……”
这叫什么对话？
奇奇怪怪。
卫西：“那我不送你了。”
电梯开始减速, 苏乔走到门前站立。
上大学之后，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虽然不明显，但站在一起的时候, 卫西能感觉到。
从背后看过去，身形又高又瘦，肩宽腰细，非常好看。
可其实搂上去的话，丝毫不会觉得硌手，反而有种触手温润的感觉。
卫西忽然生出想要重温的念头。
他站在角落里, 觉得自己像个偷窥狂。
但他还是向苏乔走过去。
“叮咚”一声，头顶飘来机械又温柔的女声：“一楼到了。”
门缓缓移开。
苏乔头也没回, 摆摆手，独步步出电梯，径自离开。
外面站着好几个人准备进去，发现后面还有一个人，以为也要出去，就没动弹。
卫西恍惚了一下，快步走出，等候的人们有序进入。
梯门再次关闭。
卫西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方才，就只差半秒，他就抱住苏乔了。
可也就差这半秒，苏乔跑得太快了。
跑了，就去追。
有个声音这样对他说，冷酷，充满警示意味。
卫西如梦初醒一般，迈开长腿，风一般跑向酒店大门。
恰好是“五一”假期，外面游客众多，街道上人来人往，车子缓慢穿梭，早已不见了苏乔的身影。
卫西喘了口气，眼睛被阳光晒得睁不开。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想知道“白芹”是什么，应该直接问苏乔。
苏乔不说，他就自己查。
为什么要因为一时的怯懦，委屈自己到这种地步，再来进行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让自己陷入更深的不安？
他，卫西，什么时候变成容易退缩的人了？
卫西轻声嗤笑，为了自己一夜的迷茫。
拿出手机，毫不犹豫的开始寻找号码。
////////
苏乔先回家洗澡换衣服，带小黄下楼散步。
自从上大学，在家时间很少，每次回来，小黄都非常开心，他也想多陪陪自己的狗子，想着以后自己住了，就把小黄接过去。
遛狗遛到一半，有个电话进来，苏乔接听。
那边笑着说：“不好意思，那个餐馆预定满额了，我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人，没有提前做好准备，真是尴尬啊。”
苏乔：“不要紧，今天不方便的话，改天换时间吧。”
那边：“难得这次碰面，一定要一起吃个饭，我正好想跟你谈谈昨天没谈完的事，对了，听说你的爸爸妈妈就是经营餐馆的，是这样吗？”
苏乔：“是的，不过现在假期，预定可能也很早就满了。”
那边：“咦，你不能插个队吗？”
苏乔：“不方便吧。”
对方哈哈大笑：“开个玩笑。”
苏乔当然明白这点，也跟着笑了起来。
对方继续说道：“我们今天还是见一面吧，我晚上就要走了。”
小黄拉完便便，走过来蹭裤腿，苏乔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脑袋中间，拿着拾便器收拾狗屎：“你有想吃的东西吗？”
对方：“好像没有……啊有一家，不是什么大馆子，应该不用排太长队，你觉得怎么样？”
苏乔：“没问题，你定好之后把地址发给我。”
对方：“我开车过去，去你家正好顺路，去接你。”
苏乔应下来。
约好时间，他把小黄送回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站在小区外等。
他家离一中很近，几乎所有跟他熟悉的同学都知道，白秦还跟老大他们一起来家里玩过一次。
不多时，一辆黑色汽车靠近，白秦从驾驶座里对他招手。
苏乔跑过去，坐进副驾驶，扣安全带的时候问：“馆子在附近吗？”
白秦：“在我们高中旁边，我已经打过电话，预定了座位，现在过去正好。”
驶过一个路口，就看到一中的行政楼，离得近了，拱形大门和“第一中学”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白秦把车子停在路边车位，一指不远处的美食街入口，示意，就在那。
一中的学生几乎都去过这条美食街，白秦也在这里读了三年书，大概是怀念某一家的东西，特意过来吃。
两人往里走。
苏乔：“晚上就回学校了吗？”
白秦：“我妈去北京谈生意，打算介绍她和爸爸的朋友给我认识，所以要一起过去。”
苏乔点头。
白秦看他：“昨天在岑老先生的酒会上看到你，我特别惊讶，还以为自己认错了。”
苏乔想到当时接通白秦电话时的情景，也觉得好笑。
白秦在手机里问他在哪，得到回答后才敢过来找他。
说清楚原委之后，两人都哭笑不得。
之后两人叙旧，还聊了一些上学方面的事，没有再说起这个。
于是苏乔解释了一下他和外公的关系。
白秦听完之后恍然大悟，也越发觉得搞笑。
说笑间，来到一家砂锅粥铺，白秦说他高中的时候经常过来，许久没吃，很想念。
他们两人高中就熟悉了，高考后不在一座城市，没再见过面，但一直有手机联系，昨天在酒会上偶遇后，都很高兴，苏乔喝了些酒，因此醉了。
“我不知道你不能喝。”白秦解释说，“不过你酒量不太行，才两杯就醉了。”
苏乔老实道：“我很少喝酒。”
白秦笑道：“知道了，下次不会。”
苏乔也笑了，他不好意思说，昨天就连做梦，都梦到在跟白秦还有其他几个同学喝酒。
这不是别人的问题，不过他自己也有点惊讶，自己的酒量竟然变得这么差。
吃完饭，两人在美食街转悠。
“餐饮很赚钱，但很难。”白秦看着前面顾客盈门的火锅店，“除了前期投资，经营管理也是最大的难处。”
苏乔：“是。”
白秦：“其实每个行业都是如此，什么都不容易。”
苏乔笑：“你这话让我很有压力。”
白秦：“你非常聪明，做什么都可以的。”
这应该是一句客套话，但也包含着真诚的夸奖。
苏乔很感谢朋友的赞赏，但：“你昨天说的事，我考虑过了。”
白秦扭头看他。
“我的确有创业的想法，除了餐饮，也有其他方面的。”苏乔认真解释，“不过读书期间，暂时不会实行。”
白秦：“为什么？现在很多大学生都在做这些，对自己以后有利。”
苏乔：“可能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太成熟，想归想，真的去做，还是不太合适，况且，现在做这些，一定需要家里资助，没做好准备之前，压力太大了。”
白秦略作沉默，点头：“我明白。”
苏乔看得出来他有些失望，但他也不想欺骗朋友。
“我昨天说的那些，大多也只是初期设想。”白秦很看得开，“一切，都要等大学毕业之后再看，到时候如果有机会，我们再合作，也是一样的。”
苏乔微笑：“好的。”
两人逛完美食街，去“苏食”参观了一下，还留下吃了晚饭，看看时间不早，白秦晚上还要赶飞机，苏乔也还有两个学习报告没完成，这才离开餐厅回家。
路上，白秦问起苏乔晚上安排，听完之后，他说：“你好像每天都有很多事，不累吗？”
苏乔整理了一下，似乎是很忙：“还好。”
白秦：“那下次假期，我去上海，你做导游，带我玩，可以吗？”
苏乔：“当然没问题，你随时去。”
车子停在苏乔家小区外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苏乔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白秦说：“端午节有三天假，我真的计划去上海。”
苏乔笑：“知道了，如果有其他朋友，也都一起带过去，我会好好接待你们的。”
白秦挑眉：“这倒不错。”
苏乔下车，和白秦互相挥了挥手。
等车子慢慢开走，他转身，朝自己家走去。
昨天和今天一直在做各种事，晚上还要写报告，和徐非他们联网打游戏。
如白秦所说，的确非常忙。
细想起来，上辈子的大学时光，他也一直很忙，忙“苏食”，忙学习，细想起来，和如今相差无几。
那时候，似乎也不觉得辛苦。
唯一的不同，大概只在于……
“回来了。”
苏乔一只脚刚刚踏进楼道，猛然被这一声惊到，抬眼，撞进一双略显狭长的眼中。
心脏一阵剧烈跳动。
脑中刚闪过这双眼睛，立刻就看到了，还有比这更惊悚的事吗？
卫西盯着苏乔，清晰地看到他眼里闪过震惊，心下越发阴沉：“看到我不高兴了？”
苏乔屏住呼吸，迅速回神，但开口时声音还有些迟疑：“没有。”
分明就是有，还骗我，卫西这样想着，声音却变得轻松：“你去哪了？我等你好久了？”
苏乔：“跟朋友吃饭。”
卫西：“白秦？”
苏乔点头，没有隐瞒的意思。
他素来坦荡磊落，但卫西一点都不高兴。
“我说我要来找你，你不记得。”
苏乔又是一愣：“你什么时候说过？”
卫西：“在酒店里，吃完早饭回去，我说我晚上去找你，有事跟你说。”
苏乔死命回忆，早上和卫西一起吃过早饭之后回到酒店，他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期间和卫西聊了会，其他时候接打电话、收发短信、洗手，做了许多事。
似乎是给他妈打完电话，又收到周天明的微信消息时，卫西似乎说了“晚上……在家……”等一句话，他当时注意力非常涣散，根本没听清。
而且按照卫西的性格，通常会在过来之前，再次跟他说一声的，可今天并没有。
不过，这件事的确是他自己的问题。
“抱歉。”他诚恳道歉，“我当时没听清，不好意思。”
卫西：“没听清？”
苏乔：“是的，对不起。”
卫西盯住他的眼睛：“你在跟我道歉？”
苏乔点头。
卫西：“为什么道歉？”
苏乔：“这件事，是我错了，我应该向你道歉的，现在我回来了，上楼吗？或者你想不想喝点什么，我们可以去外面谈。”
苏乔一直是个很有礼貌的人，如果现在苏乔面对的是其他人，这种道歉、邀请、赔罪，卫西会觉得，真可爱。
可当其道歉对象变成自己，他却只觉得，这是苏乔表达疏离的一种方式。
因为在重生之前，他们之间无论有过怎样的矛盾，苏乔也没有这样跟他道过歉——很自然、很平静，好像道歉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这意味着，在苏乔眼里，他和别人是一样的。
卫西不接受这种“一视同仁”的狗屁道歉，他说：“我不需要你道歉。”
苏乔再次被他弄蒙了：“？？”
卫西知道自己无理取闹，但他很坚持：“你收回去。”
苏乔：“……”
卫西很坚持的盯着他。
电梯间传来声响，有人下楼了。
苏乔转身走出楼道，卫西跟上他。
一直走到花坛旁，苏乔站在路灯的昏黄光晕下，面容诚恳：“做错了事就应该道歉，这件事，的确是我不对。”
卫西觉得这话非常刺耳。
苏乔紧跟着又说道：“你找我，想谈什么？”
卫西还是不说话。
苏乔无奈了：“你如果不想跟我上楼的话，我先回去了，你想好了再找我吧。”
卫西难以置信，苏乔竟然要把他一个人丢在这？
可是他又清楚知道，苏乔不是故意刺激他，他就是不想应付他，才会如此。
以前，苏乔不会这样对他的，绝对不会。
眼看苏乔真的要走，他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我不走。”
苏乔无奈地看着他。
路灯下，苏乔神色依然很温和，但在卫西眼里，此时的苏乔，变得异常残忍。
明明只是几句话，甚至都是很温柔真诚的道歉的话，却都让卫西快要破大防。
卫西勉强压抑着心里窜起来的似怒似难过的情绪，刚要开口，就听苏乔又补充道：“这件事的确是我的失误，我诚心向你道歉，这样可以吗？”
这话像是一个结束语，像是在说“如果你不接受，我也没办法”。
卫西觉得这话异常耳熟，和苏乔向他道歉的话一样，带着许多往昔的味道。
他很快回忆起来。
从前，他们偶尔有矛盾，他也是这样“哄”苏乔的。
先道歉、再用“认真”，去堵苏乔的嘴。
就好像说，我已经道歉了，你还想要我怎样？
他的道歉，当然也是认真的，可他的目的更多是为了平息矛盾。
而苏乔比他更加真挚，是真的觉得抱歉。
可并不能改变，他觉得这种道歉是在划清界限的愤怒。
如果是从前的苏乔，绝对不会用这种平静如水的态度对待他。
那时候的苏乔在他面前无比鲜活，而不是现在这样，只以最寻常的模样面对他。
卫西忽然明白了从前每次道歉之后，苏乔释然又失落的模样，到底来自于哪里。
他也由此，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一个他有意无意，不断忽略的事实：
在苏乔心里，他可能快要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和其他同学、朋友，没有丝毫区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