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乔报了两个名字。
这两所学校都在上海, 距离宁城很近，但离北京很远。
“我会在上海读完大学。”苏乔特地给卫西解释了一下，“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 所以这顿饭还是我来请吧。”
卫西还在盯着他看，表情里看不出太多情绪。
他继续说：“从前，我的目标就是这两所学校，初中的时候一直想去那里读书。”
卫西还是不说话，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 还是单纯只是等着苏乔说。
苏乔：“上一次高考, 我的分数和排名其实足够了, 但是我没报，你知道为什么吗？”
卫西这次答话了：“为什么？”
“因为你。”苏乔很坦然地答道, “我不想跟你分开。”
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看他当时的行为，会觉得他过于疯狂，毫无理智, 可苏乔自己知道，他做出那样的决定，是非常清醒的。
想要一件东西，必得舍弃另一些东西, 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因此直到重生，他从未后悔过那时的选择。
而从结果上看，苏乔最终选择的大学和他想去的那两所学校，在排名上不分伯仲，各有优势学科, 他也学到很多东西，认识了一些朋友, 在四年之中，他也过得很好。
卫西听完这句话，看向苏乔的眼神蓦然深沉了几分。
那次高考出分后，他们分数相近，填志愿也是一起商量的，苏乔和他选择了同样两所北京的学校，他就很自然地以为，那本就是苏乔想要选的。
这件事，他从没听苏乔说过。
而且他相信，如果不是为了跟他把话说开，苏乔到现在也不会提及。
苏乔似乎看透他的想法，笑了一下，顺手拿起漏勺，把已经烫软的娃娃菜捞出来：“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没必要告诉你。
卫西其实也一直抱着这样的观念，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命运，无论有多少人、多少事影响到你，最终做决定的还是自己，把过多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不仅没用，也毫无意义。
但现在，听苏乔这样说，他却觉得，苏乔之所以不说，只是因为不想用这种事来博取他的可怜而已。
如果那时苏乔说了……
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
苏乔用漏勺瞧了瞧锅底边沿，吸引卫西的注意力：“菜都凉了。”
卫西捏了捏手里的筷子，随意夹起一个肉，蘸了点沙茶酱，咬下一口，肉有些冷了，不如刚出锅时美味。
苏乔开始烫菠菜。
卫西：“你从没说过。”
外公从北京复查回来，他们三个人一起吃饭的那天，外公还提起过这件事，当时苏乔只说等分数出来之后看情况，“你是故意的，苏乔。”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而非疑问，苏乔并不否认：“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也没必要告诉你。
前一世和这一世，同样的一件事，苏乔做出不同的决定，两次，他都没有告诉卫西。
但前一世他是为了和卫西在一起，而这一世他没有这样的执念，遵从内心，选择了最想去的大学。
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人生在世，本来就应该为自己而活。
但卫西心里仍然有种难以形容的不爽。
卫西和很多人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在于，别人觉得不爽却说不出理由，只会放在心里慢慢琢磨，等待自己想通或者随时间消散。
而卫西不会，他不喜欢一切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更不会藏着掖着憋死自己。
他选择直言：“苏乔，你说这种话，我有点难过。”
苏乔：“难过什么？”
卫西：“你选择什么大学是你的自由，我没意见，不过你刚才说，没必要告诉我，我难道不该伤心吗？”
苏乔有些意外，将漏勺里的菠菜放到碗里，一边看了眼卫西，以眼神传达疑问。
卫西：“我们的关系，已经这么生疏了吗？”
苏乔：“……”
生疏这样的词用在他们两人之间，总觉得不太合适。
毕竟，他们已经认识许多年，有过最亲密的行为，即便如今没那么紧密的联系，可也远远不至于“生疏”。
卫西这样说，除了在表达自己被隐瞒的不痛快，更多的原因，是想混乱他的思维，打消他要继续深谈的打算。
说好听点，这是心机深沉，说难听点，就是胡搅蛮缠而已。
但苏乔不会再上当了。
他放下筷子和漏勺，关掉锅底，热气渐弱，仿佛阻隔在两人中间的迷雾散去，他清晰地看到卫西的脸。
这张脸实在很熟悉，熟悉到即使隔着很多个人，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视线轻轻扫过五官，最后停在那双略显狭长的眼睛上：“没有生疏，我还是一直把你当同学，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做个朋友也没问题。”
卫西也已经放下筷子，此时端着杯子喝酸梅汁，闻言笑道：“朋友？这种关系不适合你我。”
他放下杯子，摇头叹气，“连要报考什么学校都不愿意说一声，还说不是生疏？”
苏乔：“那你从前要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告诉我了吗？”
卫西顿住，眉头笼起一团，很快又平复如初。
苏乔不为所动，依然平静地说着：“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有权做决定，告不告诉我都是你的自由。”
卫西：“你……”
“你当然有你的理由，不能让我知道，我不强求。”苏乔打断他，“只不过既然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我，那你也别用同样的理由来问我。”
这话之后，餐桌上一时无人开口，只不过身处热闹的火锅店，并不显安静。
服务员小哥提着一个水壶走来，热情地笑着说：“给二位加点汤！”
苏乔：“谢谢。”
他们没点很多，肉类已经烫的差不多了，剩下半盘牛肉，还有口蘑和豆皮没动。
小哥加完汤，重新打开锅底，热气很快再次蒸腾出来，苏乔将最后的牛肉倒进去，等了十几秒，用漏勺捞起来，照例一人一半。
他做事很有条理，动作不疾不徐，没有半分急躁，好像只是跟好朋友叙旧而已。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关掉锅底，拿着筷子夹肉：“大学毕业后，大概有一年多的时间，你传过几次绯闻，我记得其中有你大伯朋友的孩子、有明星，或许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人。”
卫西吃了口肉，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乔笑了笑：“那你就当我听我讲故事，我说的这个人，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才刚上大学，不过我知道，他一直不喜欢我，只是没办法才会跟我在一起。”
卫西皱眉：“苏乔。”
苏乔：“我们相处的细节你应该没兴趣，我就不说了，我们大学毕业后，他有过好几次绯闻，我问他那些是什么人，你猜他怎么说？”
“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卫西当时说，“除非先跟你分手。”
这些话是卫西亲口所说，卫西当然记得。
卫西的表情变得更加幽深。
苏乔笑着摇头：“他什么都不说，只让我相信他，后来，他的绯闻越来越少，我又问过他，他还是说，不会对不起我，让我相信他。”
其实，从心底深处，苏乔是相信卫西的，以卫西的为人，真要那样，会先断绝跟他的关系。
他最初也以为，卫西会先提出分手，为此还担心过很久。
可直到绯闻彻底消失，卫西也没有提过。
“你说我是该相信他，还是不相信他？”苏乔问。
卫西沉默了一下，问：“那你相信他吗？”
苏乔摇头。
卫西：“不信？”
苏乔：“是不知道。”
卫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苏乔：“理智告诉我应该相信，可是感情上，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开始并不美好，苏乔看待他们中间的一切都是悲观的。
从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就埋下了不信任的种子，之后一切，不过是在这颗种子上结的果而已。
卫西：“你其实还是不信他。”
“或许吧，我也这样想过，不过其实，不管我相不相信他，对我们的关系都没有什么影响。”苏乔说，“我说到这里，你明白了吗？”
卫西：“让我明白什么？”
苏乔：“我有过很特殊的经历，也曾经做过许多蠢事，现在我有新的生活，不想再重蹈覆辙。”
他点开手机小程序付钱，“反过来说，我不想再体会那时候的感觉，所以，绝不会再重复以前的事。”
微信支付后，手机发出叮的声响。
苏乔指了指半盘子蔬菜：“还吃吗？”
卫西冷漠：“不吃。”
苏乔：“那我打包带回家。”
点了个打包盒和袋子，自己动手打包完，他站起身要走。
卫西喊住他，说：“也许对方有自己的考虑，你为什么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苏乔已经一只脚跨出卡座，闻言停下来，他一手拎着打包盒，低头，迎上卫西的目光：“我刚才说过了，说得很清楚。”
卫西微微挑眉，露出疑惑的表情。
苏乔：“因为我不相信他，两个人之间没有信任，与其以后经常要在揣测中生活，不如不要开始。”
他看到卫西震惊又不解的眼神，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这次，卫西没有再拦他。
那天之后，卫西没有再出现，也没有电话和短信，期间苏乔去看外公，卫西也不在，外公提起来，只说外孙最近很忙，但不知道具体在忙些什么，其他的，也没有多说。
时间依然走得飞快。
不久，苏乔收到录取通知书，他被第一志愿院校录取，通知书上写着他的名字，通知他8月26、27两日报道。
看着红彤彤的录取通知，苏乔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当然，原本就是恍如隔世，只是这次的感觉，似乎格外强烈。
或许是因为，重生以来，父母健在，他一直生活在熟悉的环境里，见到的人也大部分都是认识的，他对重生的感觉并没有太过强烈。
但现在，录取通知书上写着他的即将要生活四年的地方，对他而言，那是个全新的环境，如果不是重生，他不会有踏足的机会。
这种感觉，奇妙到难以形容。
录取结果出来后，家庭要请客，同学要聚餐，苏乔还跟几个朋友去山西玩了几天。
回到宁城休息了几天，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苏乔将衣服和一些必需品快递到学校驿站，拒绝了爸妈开车送他的好意，自己坐高铁去了学校。
虽然不是第一次上大学，可苏乔依然很兴奋。
开学后，是半个月的军训，结束时正好是周五下午，休息一个周末，下周一正式开始上课。
苏乔的宿舍是四人寝，他是A床，D床同学叫秦东，是苏州人，B床的周天明和C床的徐非都是上海本地人。
半个月，足够大家熟悉起来。
秦东是宿舍里年龄最小的一个，但最为外向，交际一把能手，他早早就组织好了，军训完，和对门宿舍外出聚餐，已经订好烧烤火锅自助，安排得非常到位。
这种场合，又都成年了，难免要喝点酒。
苏乔很久没碰酒了，但这种场合，他不太想扫兴，跟着喝了小半杯，结果回去的路上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他觉得，可能是太久没喝，有些适应不了了。
秦东原本走在前面跟同学打闹，转头时看到苏乔歪歪扭扭地走路，立即跑过来，问：“苏乔，你怎么了？”
苏乔使劲眨了眨眼，摇头：“可能喝多了，没事……”
秦东：“哎呀你不能喝怎么不早说？要不要紧？我去给你买点醒酒药。”
“我去买！”这是徐非的声音，他说话很快，“你们先回宿舍，我买完就回去！”
苏乔想说不用这么麻烦，但头一下子晕乎的更厉害，他茫然抬头，看见所有东西都在旋转，舌头像被堵住，说话也不利索。
秦东和另外一个人过来架住他，一边嘀咕一边往宿舍走。
苏乔脑袋越发昏沉，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他感觉到自己被拉进门里，放平躺下，没一会有人喊他吃药，他迷迷糊糊爬起来，也没看清对方是谁，拿了药和水服下，道谢后躺下，继续睡过去。
他是在客厅醒来的，躺在大家伙用来看电视的木制沙发上，盖着一床哆啦A梦的米黄色毛毯，周天明是机器猫的忠实粉丝，这条毛毯应该就是他的。
苏乔爬起身来，甩了甩脑袋，不晕了，但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想起从前每天与酒为伴的日子，有点哭笑不得。
学校是学生公寓，四个人一间，三间合并成一个大房间，有客厅和浴室以及洗手间，此时此刻，同学们大概都不在，屋里异常安静，阳光落在窗台边沿，不时有说话声从缝隙里传入。
拿起旁边桌子上的手机，看见秦东很早之前发的消息，说他们去操场踢球了。
苏乔将毯子叠好，准备一会送去洗衣房，然后回屋里拿上衣服，去浴室洗澡。
出来时已经过了十点半，他没吃早饭，洗完澡觉得很饿，决定先去食堂吃饭。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秦东的号码，他接通。
秦东问他人在哪里，苏乔说，在宿舍。
“那正好，宿舍楼下有个人在等你。”秦东笑着说，“说是你的高中同学，今天王阿姨值班，我没法带他溜进去，你快点下来。”
学校规定，非本校学生不能无故进入宿舍楼，王阿姨是负责他们这幢楼的物业方管理员之一，非常严格，谁也不敢造次。
苏乔的学校位于大学城，附近林立着多所高校，他的初高中同学中，有好几个就在旁边上学，之前在群里聊天，互相报过住宿楼的楼号，还说过有时间聚一聚，大概是同学趁着周末休息，临时过来的。
“我马上来。”苏乔匆忙换鞋。
秦东笑着：“你同学可真帅啊。”
苏乔跑到楼下，看见秦东正在跟一个人说话，那个人身穿黑色短袖和蓝色牛仔裤，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提着个很大的塑料袋，背对他，不知跟秦东说了什么，点了好几下头。
秦东一下子看见苏乔，立马朝他招手。
他旁边的那个人缓缓转身。
苏乔看到一个本该在北京上学的人，下意识停下脚步。
那个人朝他笑了一下。
秦东不知道这其中门道，以为苏乔没看到他们，跑过来，对他说：“在这里！苏乔，他是你同学吗？”
苏乔：“……是。”
秦东乐了：“那就好，他说他打你电话没人接，我还以为他骗人呢，那行，既然你们见到了，我先上楼拿饭卡，他们几个在食堂等我一起吃饭。”
苏乔：“……谢谢你。”
卫西上前几步，把手里的袋子递给秦东：“北京的烤鸭，卷饼和鸭皮配料都在里面，可能有点冷了。”
秦东：“啊？”一见面就送这么大礼？
卫西：“我和苏乔认识很多年了。”言外之意，不用客气。
秦东眨眨眼，看看苏乔，接过那个巨大的袋子：“那就谢啦，你们慢聊哈，我先走了。”说完饭卡也不拿了，拎着袋子狂奔而去。
苏乔：“……”
卫西转头看他：“我坐早上的飞机来的。”
苏乔：“……有什么事吗？”
卫西：“我来跟你说清楚。”
苏乔：“上次说得很清楚了。”
“你说的是从前。”卫西脸上带着他惯有的笑，但笑容之中带着严肃的意味，“我想跟你谈谈以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