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轻女孩跟服务员说着话, 路过这边,停下脚步,走上前, 问道:“两对我们的菜品还满意吗?有什么不好的请告诉我,我们会尽量满足顾客的需要。”

  她穿着跟服务员同款不同色的工作制服,说话客气有礼,像是领班或者店长的身份,发现这桌的客人相顾无言, 桌上的菜接近冷掉, 以为出了什么问题。

  苏乔顿了顿, 重新拿起筷子,说:“我们吃累了, 休息一下,东西很好吃,谢谢你。”

  女孩又看卫西, 后者没什么反应,女孩微微松了口气:“那就好,请慢用。”就继续忙自己的去了。

  他们点了很多东西,吃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随着他们聊天的时间增加开始凉下来,不如刚上桌时诱人。

  浪费食物总归不是好事,苏乔说:“吃完饭,一起去走走吧。”

  卫西拿起筷子,笑着说:“你想怎么样都行。”

  最后还是把所有东西吃了个精光,剩下盐焗鸭货, 苏乔把它们重新装进盒子,打包起来带走。

  外头十分炎热, 走几步路就满头大汗,奶茶店便利店等地方又是人来人往,都不适合安静谈话。

  但今天必须解决这件事。

  于是,苏乔问卫西:“去我家里吧。”

  卫西以为自己听错了:“去你家?”

  苏乔:“嗯。”

  卫西有些吃惊,虽然邀请同学去家里不算什么,但他今天约苏乔出来的目的很明确,苏乔心中明镜似的,按道理,不会在这种时刻做这种可能会让人误会的邀请。

  而且看苏乔的样子,也实在不太像要答应他了……

  不过卫西从来不在乎那么多,苏乔既然提了,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好啊。”

  苏乔家离此不远,两人一路步行回去。

  卫西提起卫至承,说小叔在私立医院住着,快被卫家的人烦死了,计划着如果再有两回,他就要爆发了。

  “小叔发脾气很可怕。”卫西嘴上这样说,语气神色没有半分“可怕”的意思,反而带着点看好戏的开心。

  苏乔想起下午离开医院时,卫至承提及家庭时无奈又厌烦的神情,问道:“这样有用吗?”

  卫西:“客观上没用,面子上有用,一家人,不能做得太难看,传出去,卫家会变成笑话。”

  苏乔看他一眼,没说话。

  卫西仿佛看出他的想法,笑着说:“我不一样,卫家越丢人,我越高兴,面子这种东西不适合我。”

  苏乔:“……”

  苏乔记得,重生之前,卫西常常把家族里发生的事当笑话一样说给他听,言语之中有嘲笑讽刺,也有围观看戏的兴奋,仿佛那些人是猴子,那些事是猴戏,而他作为卫家的一员,不仅不觉得猴戏丢脸,还非常高兴,甚至亲自出手推动猴戏进展。

  只是,那时他们关系非同一般,卫西告诉他这些事,并不奇怪。

  但现在,他们只是同学关系而已:“不用告诉我这些。”

  “对你,没什么不能说。”卫西很自然又带点逗趣的说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苏乔:“……”

  卫西笑眯眯。

  到了苏家,卫西去洗手间洗脸洗手,苏乔到厨房切了半个西瓜,又拿了一瓶冰水,走到客厅的时候,看见小黄站在卫西膝盖上,脖子高高昂起,短小的尾巴疯狂摇摆,被顺毛顺地很舒服。

  明明上次卫西过来的时候,小黄还非常警惕,现在却像换了一条狗,令人费解。

  苏乔在旁边坐下,小黄闻到主人的气息,蹭一下扭头,蹦到苏乔怀里,舔他的脖子和下巴。

  卫西见状,微微眯眼。

  苏乔将小黄提到地板上,拍了拍它的屁股,小黄会意,乖乖回到阳台上。

  卫西拿起水喝了一口,说:“你把它养得很好。”

  苏乔没接话,把西瓜朝茶几中间推了推,见后者拿了一片吃起来,他也跟着抓起一块。

  两人差不多同时吃完,苏乔把两片瓜皮放到一边,准备晚些时候扔到食物残渣的垃圾桶里。

  卫西又主动说话:“外公去北京了,等他回来,一起出去玩。”

  苏乔:“我知道。”

  卫西没想到苏乔答应得这么爽快,很有几分意外:“我以为你会拒绝。”

  苏乔:“我答应过外公。”

  卫西笑道:“在外公回来之前,先跟我待几天吧,你想去哪边住?”

  苏乔:“都可以。”

  卫西微微一愣。

  他方才说那句话,有点半真半假玩笑的意思,苏乔必然会拒绝并且说他胡言乱语,再不然也会无语地瞪他,用沉默遮掩内心的无奈。

  但他万万没想到苏乔会答应。

  苏乔看着他,察言观色,笑了一下:“你先前说,有个人很喜欢盐焗鸭货,我能不能问你一下,那个人是谁?”

  卫西又是一愣,他没料到苏乔会问这个,想到他们从前的关系,狡猾善辩如他竟不知如何回答。

  苏乔:“不方便的话,不用说。”

  卫西举起拿着水瓶的手摆了摆,示意没有这个意思,又思考了一下,说:“大概算……恋人?”

  苏乔的睫毛抖了抖:“恋人?”

  卫西:“从相处的方式来看,是这样,不过,也有其他的问题存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苏乔:“你现在还记得他喜欢吃的东西,你在乎那个人吗?”

  卫西:“在乎,在我的人生中,他很重要,只是——我刚才所说,我们之间的问题很复杂,我说不清楚。”

  真是坦诚又直白的回答。

  能让卫西特地跑去买盐焗鸭货的人,当然对他有着不同一般的意义。

  可也正如卫西所说,他们之间的问题太过复杂,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说明白。

  身为那个“他”,苏乔知道卫西并没有说谎骗他,但同时,也并不全是实话。

  至少,他并不觉得自己对卫西有那么重要。

  或许,他们之间的分歧在于,他和卫西对于两人关系的定义,原本就不一样。

  苏乔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喜欢他吗?”

  卫西正在转手里的水瓶,闻言,顿住。

  现在的气氛很古怪。

  卫西追求苏乔,他口中的“那个人”,则显然是类似“前任白月光”一般的存在。

  追问卫西是否喜欢那个人,放在其他情境中,似乎像是吃醋。

  假如换了旁人,卫西会觉得,是想在开始一段感情之前,确认对方是否藕断丝连留有余情——这是非常有道理的行为,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

  可换作苏乔,卫西知道,他不是这样的性格。

  更何况苏乔的语气神情完全没有那个意思,现阶段,苏乔既不喜欢他,应该也没想好跟他在一起,因此卫西半点猜不到苏乔问这个问题的原因。

  卫西奇怪地看着苏乔,后者神情冷静,看不出什么端倪。

  对视片刻,卫西缓缓移开眼,说:“我说不清楚。”

  苏乔:“是吗?”

  卫西的确是说不清楚,就像高三时他要追求苏乔,苏乔问他喜欢吗,他也避开了:“我不想说假话。”

  苏乔轻轻点头,好听的假话和难听的真话,到底哪个好,其实原本也没有答案。

  他问这个问题,也只不过是为了引出下面的话而已。

  卫西越发觉得苏乔奇怪,问:“你怎么了?”

  苏乔:“没有。”

  卫西还是觉得有事,不过苏乔不想说,他也不想追根究底,而苏乔想知道的问题,他也无法回答。

  他很少逃避什么,但眼下除了逃避,他想不出其他办法。

  这时,苏乔忽然站了起来,卫西下意识跟随他的动作抬头,问:“你去哪?”

  但苏乔只是去了厨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罐雪碧,重新坐下,拉开拉罐,仰头大喝,动作太快,嘴角溢出一缕,顺着下巴滑落,滴在他的黑色T恤上。

  卫西看了一下,也觉得口渴,拧开瓶盖喝水。

  苏乔喝完一整罐雪碧,用手背擦了擦嘴。

  卫西重新拎起先前的话题:“你想住在哪里?”

  “随便你。”苏乔这次回答得很快,“这是你自己的事,你可以自己决定。”

  卫西笑道:“我的意思是,我听你的。”

  苏乔:“如果我想跟你划清界限,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也听我的么?”

  卫西:“不可能。”

  苏乔:“你并不喜欢我,何必如此?”

  卫西却歪理一堆:“喜不喜欢是我的事,但我想跟你在一起,是你跟我两个人的事。”

  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却一定要把苏乔和自己绑在一起。

  这算什么?

  占有欲、还是什么其他心思在作祟?

  苏乔:“你放不下以前的事,所以非要这样拉着我,又有什么意义?”

  卫西:“人活一世,做事非得有意义吗?能让自己高兴,这本来就是最大的意义啊。”

  苏乔:“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你都坚持自己的想法,是不是?”

  卫西:“在这件事上,是这样。”

  小黄忽然跑了过来,大概他们聊了太久,小黄一个狗觉得无聊。

  但它也没有调皮捣蛋,只是窝在苏乔脚边,尾巴摇来摇去,脑袋还朝向卫西这头,两边都想玩的样子。

  卫西笑了,勾起手指对他“啧”了两声,小黄得到指令,立马舍弃主人,蹿到卫西怀里。

  苏乔当然也会陪狗子玩,但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快乐,小黄非常开心。

  苏乔捏了还抓在手里的易拉罐,里面的饮料被喝光后,罐子变得很轻,随随便便就能捏扁。

  随着一声“咔擦”,卫西和小黄一起扭头看了过来。

  苏乔没看他们,平静地问:“我以前养过一条狗,后来死了,在养小黄之前,我也有一点害怕。”

  卫西:“你养过狗?什么时候的事?”

  苏乔:“好几年了,是条黑狗,我在外面捡到的。”

  卫西笑:“怎么老捡狗回家?”

  苏乔:“那条狗叫‘来福’。”

  这个时候,小黄恰好用前爪扒卫西的手,导致他注意涣散,以为自己听错了:“叫什么?”

  苏乔:“来福。”

  卫西停下和小黄打闹的动作,盯着苏乔看。

  “是不是觉得耳熟?”苏乔说,“是大二时,我养过的那一只,你记得吗?”

  卫西猛然睁大眼,嘴唇也跟着抖了两下。

  他眼型偏狭长,又因为性格原因,大多数时候一副随意无所谓的模样,现在这样的表情于他而言,已经是非常震惊的表现。

  苏乔和他对视着,神色始终淡淡。

  他知道,卫西懂了。

  卫西原本就怀疑他是重生而来,多番试探不成,才勉强打消其疑虑。

  可并不代表,卫西就真的完全相信他,只是在发现确切的证据之前,强行压制住了而已。

  只需要一句话,一点暗示,就能让怀疑破土而出,瞬间疯长,变成参天大树。

  屋内安静的吓人,连一向活泼的小黄也仿佛感知到不同一般的气氛,早早逃回阳台去了。

  良久,卫西缓缓开口:“苏乔,你是什么意思?”

  短短一句话,他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发音极重,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手背上青筋暴突。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出这句话。

  他觉得,苏乔可能在跟他开玩笑。

  但苏乔没给他怀疑的余地:“你以前问我,是不是重生,我现在可以给你答案。”

  他轻轻说出最后两个字,“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