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煜被弟弟怼得脸色发青:“我不蠢!我十几岁时就想明白了,我是被蒙蔽了,我娘的死和我身子不好,不是你们母子造成的。可是,如果不恨你们母子,我能恨谁呢?恨这世上对我最好的父亲吗?恨我需要依靠的姨母兼继母吗?还是恨和我同一立场的四叔和五叔?”

  顾廷烨居然冷静地表示了同意:“没错。对你来说,恨我们母子比较容易一点。”

  话音一转反问道:“你就不能谁都不恨吗?心里有恨你才活得下去?”

  顾廷煜面上带了一抹凄凉道:“我不能!我先天不足体弱多病,全靠心里这点恨撑着我活下去!二郎,你自小健壮如牛,无论读书习武,都是一学就会。读书也就罢了,我并不输你;可是习武,你能得到父亲亲自指点,我却只能躲在一旁偷看。虽然父亲说将来宁远侯府定是交到我的手里,可是我不能上朝听政,也不能沙场领兵,父亲拼命积攒功劳,先帝又仁厚过人,才给我求来了袭爵,于我却不过一个空壳罢了。而你呢,我不能做的,你都能做!所以虽然我后来知道你们母子其实无辜,我仍然宁可相信你们有罪。因为有人恨,有人怨,我的日子会好过一点儿。”

  顾廷烨觉得这天快要聊不下去了:“明白了,你就靠恨我们母子活到现在。不过我告诉你,父亲对你心中有愧,我可没有!我们母子并不亏欠你,只有你亏欠我们母子!”

  顾廷煜看着弟弟说:“二郎,有时午夜梦回,我也曾想过,若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那该有多好……”

  顾廷烨没有回应,只是露出个嘲讽的冷笑。

  顾廷煜转口道:“我知道你心中委屈,觉得顾家上上下下对不起你们母子。但我想当着顾家列祖列宗的面问你一句话。如果当年你处在父亲的境地,家中出现大难,只要你休妻另娶就能挽救顾家上下,你会怎么做?”

  顾廷烨面上冷笑之意更浓:“当年顾家在户部有十万白银的亏空,如果还不上便有夺爵下狱之祸,可是这大额亏空是怎么来的?是四叔和五叔两个不肖子借了祖父和父亲的名义骗来的!如果是我,我会将他们两个绑了向朝廷自首,将他们逐出顾家,变卖家产填补亏空,而不是让我无辜的妻儿受他们牵连!”

  顾廷煜轻轻咳嗽了几声方问道: “咳咳咳,是我糊涂了。你根本瞧不上四叔和五叔,我这么问你,还真是蠢。那,若是为了救父亲和你生母的性命,要你休妻另娶呢?”

  顾廷烨看着顾廷煜,哼了一声道:“大哥,你无非是想说父亲当年是不得已,勾起我对顾家剩余无几的情谊。你自己都说了,我没那么好拿捏。这种如果的问题,有什么好问的,又有什么好答的?你换个问法,难道就不蠢了?”

  顾廷煜一口气上不来,喘得更加厉害,拄着拐杖仍然抖个不停,仿佛全身的重量都靠这根拐杖撑着了。

  顾廷烨指着父亲的排位狂傲地笑了:“顾廷煜,如果当年我处在父亲的境地,顾家根本不会有此大难!我不是祖父,我不是父亲,我也不是你,我就是我,天不怕地不怕艺高人胆大的顾廷烨!我会步步经营,时时小心,绝对不会让自己、让顾家轻易落到这种两难的境地!若是当年祖父知道怎么教导儿子,父亲知道怎么约束兄弟,哪儿来的什么如果?”

  顾廷烨又指向大秦氏的牌位道:“你的母亲固然可怜,我的母亲就不无辜吗?你母亲是顾家一纸休书气死的,你要恨,也该恨顾家才对,我母子有何对不住你母子的地方?你母亲嫁入顾门近十年,作为侯府嫡长子夫人,未来的宗妇侯夫人,居然都没有发现夫家的隐患,提醒公婆,警示夫君,劝诫小叔,约束妯娌吗?她这点儿本事,不堪大任,根本就不该嫁给权贵之家的长子嫡孙!”

  顾廷煜猛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身子躬成了个虾米,说不出话来。

  顾廷烨叹了口气,默默走过来将他搀起,扶到祠堂里的椅子上坐下。

  顾廷煜伸出消瘦干枯的手将顾廷烨的胳膊拽住了,直视着他的双眼道:“二郎,我没有多少日子了,你要不信,可以去问太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一直很嫉妒你文武兼修,文可治国,武可安邦。哪个男子心里没有纵横朝堂跃马沙场挥斥方遒大权在握的梦想,可我不能。所以,我就将你当成了政敌辽兵,打败你,我心里也就有了点成就感。”

  顾廷烨抽回了胳膊,冷笑着道:“说得这么可怜,我就该原谅你了?大哥不必妄自菲薄,你也就是吃了先天体弱的亏。若是你身子康健,凭你的深沉心机绝佳演技,我未必是你的对手!这个顾家,唯一能和你斗一斗的,也就是你的亲姨妈我的好继母了!说起来,你还真是个人物,先是伙同你姨妈斗倒了我,现在又联合我斗倒你姨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姨妈打什么主意,她想让廷炜兼祧是不是?你却宁可便宜了我!我们两个,在你眼里都是工具而已!”

  顾廷煜死死盯着弟弟道:“我说这些,并不是要你原谅!你说的没错,顾家上下除了父亲,我也好,姨母四房五房也罢,个个都想斗倒你。不过有资格和我联手,或者做我对手的,唯有姨母和二郎。可是,我就算把你们都斗倒了,又有什么用呢?我现在想明白了,要战胜你的敌人,首先要活得比你的敌人久!就凭这一点,二郎,我输得一败涂地。”

  顾廷烨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顾廷煜自顾自继续说道:“虽然父亲对你非打即骂,但他是顾家,唯一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你就算再不想承认,你也不能否认,如果父亲当初没有教你读书习武,如果你不是生在顾家,你走不到今天这个位置。现在好了,父亲走了,我上表请辞,你顺理成章的承袭爵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我两腿一蹬双眼一闭,也看不到了。”

  顾廷烨哈哈笑了:“就凭你这番话,还配得上我叫你一声大哥。”

  顾廷煜喘着粗气道:“那多谢了。既然你愿意叫我一声大哥,我也就一个请求,善待我的娘子和女儿,将来给娴姐儿找一个好人家;不需要高门大户,只要清白人家夫婿上进会疼人,没有糟心事就行了。其余的,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顾廷烨冷漠的笑道:“大哥想得真妙啊,你以为你把爵位交给我,我就欠了你的?你以为你自己绝后,我就会原谅你?你以为我今日出人头地了,就会忘了当初的委屈愤怒江湖流浪刀头噬血?你以为你在我面前示弱服软,我就能既往不咎冰释前嫌?”

  顾廷煜还未来得及说话,邵大娘子在外叩着门大声道:“侯爷,二郎,宫里来人传旨了!”

  顾廷烨扶起顾廷煜来到前院,小秦氏已经安排人摆起了香案。

  顾家四房五房心里都是七上八下,不知圣旨是个什么来头。

  终于大房兄弟俩和邵大娘子出来了,顾家众人齐刷刷跪了一地接旨。

  这道来自宋英宗和曹太后的圣旨很简单,很清楚。

  顾家四房为逆王采买歌女结交大臣,首罪二人判充军流放。

  顾家五房知情不报,首罪二人各罚银千两。

  顾廷煜管束无力,褫夺爵位。

  已故老侯爷顾偃开嫡二子,现任二品左军都督顾廷烨,功在社稷。

  不日就要发兵扬州,扫除私盐贩子。

  为鼓舞士气,赐顾廷烨二品宁远侯爵位,早日平乱,凯旋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