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室外,一男一女两个学生在守着。

  是钟宇阳和叶汐。

  丁然带着钟语宁,一出夏恬的病房就去外面找地方洗澡收拾自己去了,说是,总不能这么邋邋遢遢地见迟希。

  于是,这里就剩下这俩即将成人的小孩,自告奋勇在这里坐着守候。

  其实要不要人在都没所谓,监护室的医护人员也不是吃素的,可叶汐就是不愿意走。

  她跟钟宇阳说,“你记得你小时候推迟希姐那一次吗?就在手术室外。”

  钟宇阳眼睛看着她,显然还记得,些微羞耻地抓了抓后脑,“小时候不懂事儿。”

  叶汐却是摇了摇头,“也不只是你,我当时也觉得你做的是对的,还对你刮目相看来着。”

  钟宇阳嘿嘿笑。

  叶汐的长相非常清秀,但不是温婉一挂,她的眉眼是淡色,是带着坚韧的淡,说,“毕竟,宇凡哥哥,是我们这一届的天。”

  “那是,”钟宇阳臭屁又傲娇,“也不看看是谁家的人。”

  “可是……”叶汐似乎在迷茫,眼神放空,“我现在不是很喜欢他了。”

  “你本来也不能喜欢他,他是我哥,还……”

  钟宇阳叹了口气。

  叶汐都不想看他。

  值班处的护士,离他们不远,能听见两人说话,面上在收拾桌面上的病历本,暗地里却吐槽了一句,“一点不明白人家说的是什么。”

  一边的叶汐就淡然多了,已经司空见惯。

  “小时候,宇凡哥哥经常跟我说,学校有什么难事,不要害怕,只管跟他说。他替我开过家长会,给我带过葱油饼,帮我妈买过助听器,帮我赶走嘲笑我妈的人。像是我的守护神。”

  “……”钟宇阳像个捧哏的,“也没错吧,但这不都是小事?用得着一直记得?”

  叶汐深深看了他一眼。

  “不是小事。”

  她说,“很多都不是小事。我一直觉得吧,要挑人,就得挑宇凡哥这样的,起码……考试时候帮我搬书,值日时候帮我擦黑板,换座时候帮我搬桌子。”

  钟宇阳眼睛亮了亮。

  叶汐没理他。

  “因为,这些事我自己做起来,有点困难,还有点丢人,也说不清。”

  “可是……”叶汐低下头,自己说给自己听,“对不起,我是真的觉得,女生之间的爱情好伟大。”

  她猛地看向钟宇阳,“我为什么会觉得丢人呢?其实有些事女孩做起来很酷的。对吧?”

  “……”钟宇阳被问地一滞,“不是吧你?”

  “我好想成为像夏医生这样的人啊!”

  夏恬慢慢踱步而来,听到的第一句就是这话。

  转过弯,见是一小姑娘,她多看了一眼。

  有点眼熟。

  好像是那天在红楼看到的女孩。

  叶汐倒是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得不轻。

  隔着一扇玻璃门,夏恬看得到里面地迟希。

  她此刻也穿着一身病号服,刚刚挂完一瓶营养液。

  这么看着,还真有点宿命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意识到这个想法,夏恬猛地否定了自己。

  啊呸。

  神他妈同病相怜。

  她可高攀不起普渡众生的菩萨。

  一直没看手机。

  不过夏恬猜,她的处罚结果明天就该出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穿这身白大褂。

  十有八九,江清是留不住了。

  没有经过上级同意私自上手术台,这可是把那群老家伙放在火上烤啊。

  “姐姐……”背后,小姑娘嫩生生地叫了她一声。

  夏恬此时心情不佳,没转身,“说。”

  “你是在哪个大学读的书?”

  夏恬漠然地回答,“京都医科大。”

  叶汐闭上了嘴。

  但她心里,悄悄萌生了一颗鲜活有力的种子。

  好一会,夏恬转了身。

  她可没空在这躺尸。

  “早恋愉快。”

  听着夏恬这好不好坏不坏的语气,叶汐也一点没在意。经此一事,夏恬在她心里已经树立了高大的形象。

  于是她马上撇清,“没有啦,姐姐,他很多女朋友的,不差我一个。”

  本来就憋着气的钟宇阳:“……”

  无语过后疯狂解释,“没有!我真没有!我对天发誓!”

  “闭嘴吧。”夏恬抓了抓脑袋,“吵死了。”

  说完,她打开门进了监护室。

  独留下小声争辩的二人。

  钟宇阳:“我什么时候很多女朋友!”

  叶汐伸出手指开始数,“三班的文艺委员,七班的化学课代表,咱们班刘婷,……”

  监护室里独立房间内的护士,看见夏恬,出来帮忙给她穿防护服。

  从迟希被推进来,已经过了七个小时。

  夏恬是第一个进来看的。

  此时,天空已经蒙蒙亮,出现了微光。

  仪器上的时间显示凌晨四点二十分。

  夏恬进来后,掀开了迟希的衣服。

  胸膛上插着几只管,伤口缝合的恰到好处,就是有点丑。

  许林那人,什么都好,最说不起的一点就是缝线,走的虽然整齐,但太密了。

  很丑,迟希如果是个疤痕体质,估计得增生的像条肉色的千条腿长虫子。

  他到底在干什么也不知道。

  衣服理好,用来保护胸膛的支撑器也重新安好。

  “开胸,你起码得恢复个一俩月才能动。”

  夏恬说话了。

  “麻药时间过了吧?你要是疼,你就动动手,我给你止疼药。”

  “我知道你该醒了。”

  果不其然,迟希缓慢掀开了眼皮。

  她早就知道是夏恬来了。

  只是,迟希的眼神是懵的。

  她觉得,脑子里很多东西,好像豁然开朗了。

  这种感觉,人生中只有过一次,那是2015年的高考。像是高考过后,千帆历尽,终得浪静风平的那种感觉。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小恬儿……”迟希问,“我到底死了没有?”

  夏恬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背部松垮地驮着,到床脚坐下。

  “别说话了,说话影响你心肺恢复。”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能不能好好活,就看这几个小时了。”

  “好。”迟希听话地闭了嘴。

  夏恬陪她度过了三个小时。

  在病房里,看到旭日东升,烈阳高照。

  没有人再说话。

  期间,有人来叫过夏恬,但夏恬充耳不闻。

  谁又能说什么呢?人现在是她救回来的。

  夏恬也还顾忌什么呢?反正她已经发疯了,何不疯个彻底?

  夏恬看着迟希,平稳地度过最危险期。

  有人来,她就移开,饿了去吃个饭,臭了去洗个澡。

  然后再回来。

  夏恬是想,就这么等着,等到她的处罚结果下来,让迟希也听听。

  结果没等到。

  一连三天过去,小姨和小姨夫都回来了,医院竟然没个表示。

  眼看着,迟希安稳的被送出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

  夏恬终于等来了结果。

  暂时停职。

  好的,其实就是没结果。

  而且后来,来看望的人也变多了,庄家不少亲戚也来了,夏恬本来想抽身此时也是抽不开,被按着又认了一遍亲。

  等到迟希的胸骨长好,病房里才算安静了些许。

  六月已到,高考已过。

  夏恬生日要到了。

  6月8日晚上,朋友们是想谋划一下怎么过,但夏恬嫌烦。

  指着迟希,就一句话,“这么惨烈的画面你们竟然也庆祝的下去?”

  丁然和江叶双双傻愣。

  病床上的迟希拍拍胸脯,“没事的,我能动了。”

  “哦。”夏恬给她竖大拇指,“您可真是厉害!”

  迟希赔笑,“可这是你的生日哎。”

  “我生日重要吗?”夏恬像在问一个高深的学术问题,“我怎么没发现呢?”

  好不容易从剧组赶来的江叶无奈地低下了头。

  偷偷说了句,“看来是火山爆发了。”

  丁然挪到她跟前,也悄悄侧身,“怎么说?”

  “你不懂。”江叶苦逼地抬头,“夏夏动了真火。”

  “你怎么知道?”

  “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癫的样子。”

  “……”丁然沉思片刻,“那咱跑吧?”

  只需思考三秒,江叶站起身,“有理,走。”

  两人相视一点头。

  丁然摸出了手机,若有其事地划拉,声音突然放大,“哎呀,对了!我今天约了个B超检查,我得去看看。”

  “怎么个事?”江叶配合道,“怀了啊?”

  “啊。”

  “那快走。”

  “是我失忆了?”床上的迟希问道,“昨天刚做过检查的不是你?”

  丁然的脚步停住,生硬地回了下头,“哦,哈哈,昨天不是没有吗?再去看看,说不定今天就有了。”

  而后二人出门。

  迟希在床上一阵乐。

  病房里只剩她们俩人。

  夏恬就坐在椅子上,撑着脑袋看了她会,她就不乐了。

  “迟希。”

  夏恬叫她。

  “嗯?”

  “我问你个事儿。”

  迟希看着她,眼神明亮,“好,你说。”

  “你觉得我厉害吗?”

  迟希笑了,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真心,像回到了少年时的炽心,“当然了,夏恬是最优秀的外科圣手。”

  夏恬却冷笑了一声,“扯淡。”

  她说,“我他妈就是个普通人。”

  夏恬的话那样的平淡,那些不入流的字眼掺和进去,竟然一点都不俗气。

  她说,“你以为我是什么?”

  迟希回她,“没错,你是个普通人,可你做的事它就不普通。”

  “是我想做的吗?”

  夏恬完全黑了脸。

  她越生气,语速越慢,话音越重,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生气起来什么样。

  “我问你,你和人赌命,我可以理解成是你自负,你觉得没人赢得了你。可最后放松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后背露给一个十足十的恶人?想找死?”

  “我……”迟希不知道是被惊吓的还是怎么,她本能是找合适的措辞来解释,坐不起来,闲着的两双手挥舞着,做着一些难懂的肢体语言,试图让自己清晰一些,“我不知道,小恬儿,你别生气,那人是有点本事,但我感觉他没想真动手,而且都到车边了,所以我才……”

  夏恬大口的叹气,人也从松垮地坐着,变成了弯着腰,支着腿,埋下头。

  这些重要吗?

  不重要。

  此刻,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声音也明显变了。

  “你以为我很强大是吗?”

  迟希急得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床抱抱她。

  “你以为我有多强大?”

  迟希伸出手,想要去抓她,可惜她没法动,夏恬也看不见。

  “我没有那么勇敢,我没有那么冷静。我没你那么高尚,可以为了别人去死,我就是一个自私的人。”

  这样的话说出来,夏恬真的有了一种破罐子破摔,撒气的架势。

  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看见迟希的眼睛,她三步走近,抓住迟希快要垂落在地上的手,将其放到床上,按的死死的。

  跪在她身边。

  夏恬拿额头盯着迟希的鬓角,将自己埋进她的枕头边。

  她想起了那场手术。

  那颗心脏就在她掌心,好像怎么用力都捂不醒。

  凭什么啊?

  夏恬哽咽道,“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你想过我吗?你有拿我当你女朋友吗?”

  迟希眼睛也湿润了。

  她抬手摸着夏恬的头,“……对不起……”

  夏恬没给她说第二句的机会,话接二连三就说出来了,“我以为你没有路了,是老天要收你,我当时想着,我什么都不管了,我就是要和命运争一争,我就不信了,我这辈子艰难的长大,我只爱过你这么一个人,真就那么不公平,连你都要离开我吗?”

  “没想到啊,是你啊,你竟然真的可以赌命,你敢说不是吗?你知道谢咫白的实力吗?你根本不知道。你不怕为钟语宁死,你甚至觉得这样的死死得其所,因为你把你这条命还给钟家了。你从来没有想过我。我在你眼里,不过是个你知道会一直站你身边的舔狗而已。”

  “不……”

  迟希泪流满面,已经说不出话来。

  “真的……”夏恬艰难地呼吸着,“我玩不起了。我已经什么都输没了。我不想再输了。”

  她站起来,一连退后很多步。

  没看迟希,看着别处,夏恬闭上了眼。

  “我能给我自己最后的指令,就是看着你完全活过来。”

  “我没法再留下了。江清已经没我的立足之地了。”

  迟希不知道夏恬已经被停职了,还以为这话是要跟她结束的诀别话。

  她觉得心口一阵疼,疼得让人意识不清。像在做梦。

  这算是这种麻醉药的副作用,夏恬知道。

  没一会,迟希昏睡了过去。

  没人知道这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只知道,第二天,夏恬接受了停职的处理,离开了江清。

  这天,是高考结束后的第一天,是6月9日。

  一切从这一天开始。

  也从这一天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