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之外战火轰鸣,结界之内波澜不惊。

  女王的目光望向了结界之外的位置,蒙德藏起了风中那些太过突兀的气息,直至女王被两位英灵的大打出手吸引了注意力跟着看了过去,祂这才不情不愿地像是打开了一个偷偷藏起的盒子一样,放出了那些并不属于蒙德的味道。

  王微微一怔,然后才反应了过来。

  是了。

  无论是古恩希尔德还是阿莫斯,无论是蒂娜还是伊利亚特,他们本质上依然是在蒙德的土地上完成了一生的人类,他们生前的心血与死后的一切都归属于这片土地,所以他们自来便带着属于蒙德的气息,是属于蒙德的一部分;

  可劳伦斯不同。

  那个彻彻底底的疯子,那个在生前就已经将自己一步一步变成非人怪物的男人,那个将整个家族都污染成罪人血脉的男人……他的气息已经太过混乱驳杂,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会被看做污染物的存在;可能连祂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唤醒这样一个扭曲的怪物的。

  他的气息甚至不能用高洁的英灵来简单概括,更加冰冷,更加污浊,完全可以用肮脏来形容的气息,在纯白的理想之城中等候女王归来的阿莫斯也跟着皱起眉,可神官只是站在那里并未露出太多的表情。

  那个男人会在一切结束之后选择走上这样一条路,阿莫斯毫不意外。

  但是女王的城中不应该存在这样的污秽邪灵。

  ——您可需要我去提前清理一些不必要的垃圾?

  只是在神官温声询问之前,另一道太过突兀又陌生的身影已经不知何时侧身一步,站在了王的身边。

  “看起来这里不仅仅是只有高洁的骑和忠诚的臣子这一种英灵的存在啊,”英灵座究竟是什么,他可以日后找个机会和她慢慢聊聊仔细了解,但是至少不该是现在,钟离并未直接拿出自己的长槊,他只是站在了女王的身边,看着她神色如常,连一点痛惜或是被冒犯的意思都没有。

  “夫人感觉对此并不意外?”

  阿莫斯眸光一抬,面无表情地看向了那已经无视了自己的存在若无其事直接站在女王身侧的男人。

  “劳伦斯本就是那样的男人……”王垂下眼睫,眼中依然没有生出半点遗憾的感慨,只是平静地描述着最简单的事实本身,“余认可他的忠诚和为此衍生的一切疯狂行为,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王的义务之一。”

  钟离转过头看着她,眼中终于多了几分严肃的认真:“你将这看做王的义务?”

  “难道不是么?”

  女王一脸奇怪的看着他,“他是余的臣子,而余是蒙德的王,理解与敬畏,爱意与崇拜,这些本该就是人民献给王的东西,王天然拥有接受这一切的权力,自然也有要承担‘代价’的义务。”

  因为极端崇拜而衍生的贪婪爱意,因为太过喜爱而产生的占有私欲,因为无法理解而滋生的厌弃与憎恶。

  这些都是“代价”。

  是王享受了人民的爱和崇拜以后必须要支付的代价。

  可钟离微微蹙起眉,他并非不理解,只是不赞同。

  “换句话说,你将这一切都视作理所当然。”

  这一次他没有再等伊莱恩回答,便先一步转开了话题,“……且先不急,这件事我们回去后再聊。”

  这并不是能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问题,眼下比较急着需要处理的是女王对那名臣子的处理方式,可钟离尚未来得及开口,声音就被身后的神官柔声细语的打断了。

  “请您等一等,这位……大人?”

  阿莫斯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在背后响起,她看起来端庄而优雅,依然是谦和又恭敬的样子,当钟离转过头看着她的时候,女神官的唇角甚至还挂着再完美不过的微笑。

  身为神官,身为英灵,她当然不会在判断身份上出现太多的失误。

  可她哪怕已经大致猜到了对方是谁,却也并未表现出太多应有的恭敬和谦卑。

  “我刚刚若是没有听错的话,您对陛下的称呼,好像不是我的理性所能理解的任何一种。”

  摩拉克斯看着阿莫斯微笑的样子,忽然也想起来一件事情。

  在魔神战争时期、也就是无数魔神最为活跃的古老时代,为了更进一步贴近神明,追逐魔神的信徒总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表达自身的信仰与忠诚。

  献祭,供养,朝拜与图腾……这些都是常见的手段,而在那个年代里,神官便是公认的最为贴近神明的存在,他们往往作为神明的代言者和在人间行走的代理人活跃着,其中身份的含义有很多,而最广为人知的一种——

  是侍奉神明者。

  倏然沉默下来的岩王帝君默不作声地转头看向了女王,女王的反应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一种从容不迫的镇定:“……你觉得如果是你想象中那种情况的话,我会反应不过来摩根当年的额外心思、一直等到你坐收渔翁之利么?”

  摩拉克斯:“……”

  作为某种意义上的既得利益者,哪怕是岩王帝君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次的回答的确完美地难以反驳。

  而看着他们两个如此熟稔自然地相处方式,开口的瞬间便已经跟着营造出旁若无人的亲密气氛,阿莫斯多多少少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没有叫错,也不是冒犯。”

  真正让阿莫斯脊背生寒手足无措的是王的亲口承认,她的声音听上去如此平静,平静地令神官的手指都开始隐隐发抖。

  “他的确是我的丈夫,阿莫斯。”

  阿莫斯张了张嘴,却只是茫然地问道:“您不要我了吗,陛下?”

  王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可越平静,也就越残忍。

  “你永远都是余的神官,阿莫斯。”

  为什么呀。

  她愣愣的想着。

  为什么只是神官呢?

  ……她没有想过自己真的能独占王的一生。

  哪怕的确无数次生出这样天真的妄想,却也无比清楚,她做不到。

  ——但哪怕是她最为自卑怯懦的时候,也从未想过有那么一个人,会轻而易举的占据女王“丈夫”的位置,与她缔结一段婚约,成为她真正意义上的身边人。

  神官垂下眼睫,长久地沉默着。

  “……我明白了。”

  不知思考了多久后,阿莫斯终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态度冷静的令伊莱恩都有些预期之外的不适应,“这是您的丈夫,您的婚约者,您的王夫——我已经能理解这件事了。”

  “没有关系,陛下,”神官的声音听上去依旧是温柔又淡定的,听起来完全没有任何的破绽和心慌意乱的感觉,她缓缓深吸一口气后,甚至还能对女王露出和过往丝毫无异的温顺微笑,斩钉截铁的说道:“丈夫和情人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完全可以共存,这并不矛盾。”

  伊莱恩:“……”

  女王不动声色的往钟离身侧靠了靠。

  伊莱恩:“……你接触了深渊的污染还是泡了阿尔比恩的毒素?”

  阿莫斯茫然道:“那是什么,陛下?肮脏的东西我是不会碰的,神官的身体和灵魂都需要保证绝对的纯净,您完全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

  伊莱恩:“余不担心,阿莫斯……而且余也不需要情人。”

  “您在说什么呢,陛下?”阿莫斯微笑起来,“这世界上难道真的存在只有一位伴侣的王吗?可别忘了昔日来自须弥的游商和佣兵还曾带来三重伴侣的故事,您是蒙德唯一的王,也是我等唯一信仰的神明,您的身边拥有不止一位的侍奉者,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摩拉克斯眉眼不动,安如磐石。

  “……夫人。”

  他的声音忽然就变得很是疲惫,在女王有些无措的目光中,岩神以手扶额,沉沉叹了口气:“磐石固然是一种不变的存在,刻石也可作为一种久远的‘记录’存在,但你应该也可以理解……记性太好有时候也是磨损的一种。”

  伊莱恩:“?”

  “我想说当年的盐之魔神赫乌莉亚……”他顿了顿,声音却更显沉重,“……不,没什么。”

  从身为神官的阿莫斯到本就有些奇怪传闻的盐之魔神赫乌莉亚,之后还有始终看自己不顺眼的雷电真,始终没有放弃邀请冥主与自己共享神座的冰神巴纳巴斯,若是再加上妖精国的摩根……

  摩拉克斯用力揉了揉额头,却也只是发出了一声意义微妙的沉重叹息。

  “我对你很受欢迎这件事没有任何的意见,但如果你告诉我我之后需要面对的都是这样的对手,就算是我也稍微有点……”

  然而伊莱恩却更不理解了。

  对手?

  什么对手?

  除了摩根可能未来需要打一架以外,其他还有什么是需要用“对手”来定义的对象吗?……而且如果单纯是指需要被针对的对象,那对于迭卡拉庇安来说摩拉克斯才是第一个吧?

  “……”

  摩拉克斯看着伊莱恩满眼茫然看着自己的样子,忽然就很想掐一把她的脸。

  “……您的意思我能理解了。”

  阿莫斯扬起嘴角,以一种完全无法想象的温柔态度在旁说道:“虽然这样的要求我简直闻所未闻,但您既然提起这件事,我也不妨帮忙提醒一句。”

  “——如今被理想之城的结界屏蔽在外、和首席骑士大打出手的那位劳伦斯大人,的确是劳伦斯家族的初代家主没有错;可现在蒙德最古老的三大家系之一的劳伦斯家族却并不是他的血脉后代……事实上,他的确做到了终身不娶,身为劳伦斯的家主,一生中却连露水情人也不曾拥有一位。”

  神官小姐的笑容和语气看起来是如此的体贴又温柔,她微笑着回望着那双石珀金瞳,耐心至极的又跟着问了一句:“还需要我为您提供其他的参考对象吗?”

  摩拉克斯:“……”

  “多谢神官好意,倒也不用这么麻烦。”他神色如常毫无变化,心平气和地回答道:“我夫妻之前在璃月生活太久,对蒙德很多事情不太了解,此次询问本质也只是想要稍微了解一下夫人之前的故事,这些就足够了,多谢。”

  阿莫斯唇角笑弧一淡,忽然就有些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