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风中听见摩拉克斯的那句回答后,巴巴托斯感觉自己有八百字的蒙德脏话想说,但是一来伊莱恩没教过他,二来这六千岁的岩龙真要琢磨点什么也不是他受得住的。

  哼哼。

  哼哼哼。

  风神怒极反笑,却也不得不吞下这口微妙的怨气。

  先前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是很清楚了么,高塔暴君虽然任性自我,可个人喜好却也被束缚在了王的躯壳之下,她从接过最初的梣木枝开始,也就一直都是蒙德的王,也只能作为蒙德的王存在着。

  “为何不知道风神的人形化身对猫咪毛发如此敏感?”

  因为在她活着的时候,温迪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猫咪啊。

  “——高塔的王,被所有人爱着的王,却连自己喜欢的小动物也没有养过。”

  迭卡拉庇安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已经是太过陌生的名字了。

  是一意孤行的暴君,也是无人理解的孤王。

  她的臣民与国家分割了她的爱和自我,夺走了她原本只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若他们始终爱她,那么这份名为爱意实为掠夺的行为尚且可以忽略;

  可在此时此刻,似乎也没有任何理由能从她怀里带走她原本就想要的那些东西了。

  正是因为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道理,所以温迪也只是气冲冲地离开了,而不是和小时候一样滚上一身的蒲公英,冲上去让她摸摸自己。

  只是几只伊莱恩过去就想养的小毛团而已,有什么问题么,没有问题,是的,完全没有问题——!

  *

  可王感受着风中的气息,想了想还是将几只猫咪放了下来,稍有些恋恋不舍地摸了摸他们柔软的肚皮和尚未走过多少地方的娇嫩爪垫,并没有打算带着一起走的意思。

  “胡桃还是小姑娘脾气,灵猫不像普通猫咪那样脆弱,交给她照顾也没什么问题,正好也能消化掉她一点多余精力免得到处折腾人。”

  对于这件事,钟离并未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明夫人在往生堂呆了许多年,看着胡桃从一个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小一点渐渐抽条长大,成了如今这个青春活泼亭亭玉立的明媚少女模样,期间几乎从未离开过,这一次她也只说自己要出一趟远门归期不定,并未细说去处和时间。

  胡桃虽有失落不舍,却也远远不如其他普通人那样黏黏糊糊死抓着师父不撒手,小胡堂主故作老成殷殷叮嘱了一番后,又转头看向一旁的钟离,忧心忡忡地补充了几句:“客卿,出门在外可要谨记不能再把帐记在往生堂上面了,本堂主倒是不介意,但是在外面的话就算你想要记账人家也不一定认啊,切记切记。”

  钟离:“堂主……我只是没有随身携带摩拉的习惯,并非真的没有钱。”

  胡桃很冷静的点点头:“本堂主知道,可你的钱不也是往生堂每月拨给客卿的酬金么,本质上不还是往生堂的帐?”

  “……”

  这个问题,钟离决定不和她吵。

  *

  “——不过这样说起来的话,这么多年我是否也算是被夫人养着的?”

  两人结伴而行的次数不少,可这样从璃月前往蒙德的感觉对与摩拉克斯来说也称得上新奇又新鲜,索性这一趟也不是争分夺秒非要抢这么一点时间,所以哪怕钟离想要磨蹭时间的意思已经快要明目张胆摆在脸上了,伊莱恩也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难道不是么?”钟离含笑反问,“往生堂是最初的冥主追随者,往生堂堂主更是算是未来的冥主令使,我不过是个往生堂小小客卿在胡堂主手下谋份差事,怎么不算是被夫人养着的?”

  女王一脸茫然:“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

  “我去蒙德的次数不算少,可因为迭卡拉庇安前往蒙德的原因却是屈指可数,”钟离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表情看上去还真有那么几分像模像样的无奈惆怅:“先是蒙德的意志,又是千年前侍奉高塔孤王的英灵……这一次和夫人一起去,总要做好几分心理准备的。”

  伊莱恩眨眨眼,终于反应过来一件事。

  “……你还真的要和我一起去?”

  钟离侧头看了她一眼,这一次他的眼中无奈却有了几分真心实意。

  如果不是几百年的真正夫妻,单单是这个态度他都想要习惯性怀疑一下她是不是又想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无意识地拒绝承认这段婚姻和他这个丈夫的存在了。

  “夫人……”钟离沉沉叹了口气:“璃月之外的地方也是要承认名分的,特别是对我而言。”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女王轻咳一声,稍有几分心虚:“只是接下来若要完成异闻带的话,迭卡拉庇安是一定要针对摩拉克斯的。”

  所谓的异闻带,便是虚假的历史,错误繁荣的历史,从某个假设的前提下开始的历史可能。

  不曾确立尘世七执政的可能;

  天理不曾占据主导地位的可能;

  以及女王现在想要做的,迭卡拉庇安不曾真正死去并与蒙德彻底融为一体的可能。

  理论上来说,这样的发展都可以成为异闻带。

  可对于提瓦特这样数千年发展停滞毫无进步与实际变革的神治世界,就连产生“异闻带”的可能都是不存在的。

  异闻带是错误的历史,是已经消耗掉了一切发展和突破的可能完全走到了尽头的历史,是注定要在繁荣到极致即将迎来衰败的那一刻被剪切抹杀的历史,是那株树木从主干上错误生长过分壮大,无休无止掠夺养分的枝条——但是支撑这一切存在的前提,是异闻带本身是具备可以继续往前走的可能性的。

  提瓦特现在连这个可能性都没有。

  所以王需要这个可能性,她也只需要这个可能性。

  不能再故步自封了,也不能再继续沉浸在安稳又虚假的轮回之梦中,想要真正意义的活下去,就只能不顾一切的突破桎梏,迈出真正走出去的第一步。

  在此之后才能有机会注意到什么才是致命的错误,将一切注定灭亡的可能抹杀,将世界的未来转为转为错误可控的特异点——

  迭卡拉庇安曾经经历的一切,让她比任何人都适合成为异闻带之王。

  冥主不会干扰生境的事情,包括摩拉克斯的问题,如此一来烈风之主将风暴卷向七国的时候摩拉克斯就可以有一个合理的理由从璃月之中抽身离开,陪伴璃月二千年的岩王帝君,属于他最后一战不应显得狼狈又仓促,应当是要他推向某个再也无法企及的高度,并借着他的手,彻底划开神代与人类的界线。

  至于之后的璃月准备如何做出自己的选择,那么就是他们自己的故事了。

  摩拉克斯对这个安排自然没有意见。

  “只是全都由你来做,是否对你也不算公平?”

  他已经不用再去更多地担心璃月,在这场规模之大堪称前所未有的谋算布局之中,唯一的执棋者同样也是这里面最为至关重要的棋子之一。

  烈风之主再次代替所有人做出这个决定未来的选择,也将再一次用自己承担起所有的过错和失败的代价。

  若是成功,她将登上至高的王座,为这个世界带来一场空前绝后的大变革;

  若是失败……

  失败也不用担心的。

  他甚至能想象到妻子和自己说这样话的时候,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一切依旧可以重归原点,唯一需要付出的代价和旧蒙德一样。

  只是一个魔神,一位王而已。

  岩神微微捏住手指,表情和心境都是意料之外的坦然与平静。

  ——在思索失败可能的那一瞬间,瞬间掠过他脑海之中的念头却是清晰却又明确。

  至少这一次,他终于可以毫不犹豫地陪她一起,不是么。

  千年之后,他终于拿到了那个与她并肩的资格。

  好在女王并没有让他在失败的可能上思索太多。

  “当然,在这种选择上余的确已经失败了两次,摩拉克斯,你会担心也是理所当然。”

  王微笑着回答。

  “但是不会有第二次了。”

  王如此承诺。

  岩峦的神主怔怔看着女王的眼睛,最后也只是和她一同笑起来。

  他本来想说,失败的话,我来陪你。

  可此时他又觉得,相信她吧,相信她,然后和她一起否定那个失败的未来。

  相信他的王,这就足够了。

  风中传来塞西莉亚花的香气,那是蒙德在欢呼着迎接祂唯一的王。

  摩拉克斯也算得上见多识广,六千年的时间太过漫长,足够他见过许多长生种也无缘得见一次的奇迹;可城市本身诞生自我的意志,这件事对他来说仍然算得上闻所未闻的类型。

  而且……

  岩神踏上蒙德的土地,第一次清晰感觉到了什么叫“世界不欢迎你”的感觉,无论是元素里的循环流转还是这种奇异又让人略感不快的触感,都明明明白白地表现出了这片土地的态度。

  “祂讨厌你。”

  王很干脆地说道。

  “夫人倒也不必如此直白,”钟离轻轻叹息一声,“只是讨厌我又能如何呢?我还是和迭卡拉庇安做了几百年的夫妻,否认也不行。”

  “祂应该不是在指这个。”眼睁睁看着摩拉克斯面前的一块土地平白翻开露出一块可以绊人一个趔趄的小石块,女王无奈道:“严格来说……祂无差别讨厌会从地脉之中掠夺东西的存在,无论是魔物、草木,还是人类本身,在‘蒙德’看来都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形式不同的寄生物,你口中的夫妻在祂看来也只是一段关系定义而已,不会单独拿出来讨厌的。”

  “……那为何会如此刻意地单独针对我?”

  “因为迭卡拉庇安是蒙德亲自为其进行英灵受肉将其复生的魔神,我是祂的创造者,也是归属于这片土地的英灵……”王微微一顿,神色变得有些微妙:“……但是现在在我体内循环的元素力,并不是之前纯粹的风元素。”

  摩拉克斯沉吟一瞬,在道歉和承认之间,他选择沉默。

  但是这份沉默非但没有换来缓和的局面,王的头发安静垂在身前,而岩神的衣摆和发丝却被风吹的凌乱不堪,略显狼狈。

  ——显而易见,祂更生气了。

  在提瓦特的土地上,岩峦的神主第一次生出一种寸步难行的局促感。

  “……伊莱恩。”

  “什么?”

  “你说我现在若是跟着你一路走过去,会不会这一路上全都是原因不明的地面塌陷和小型地震?”

  “你可以试试,余没见过,感觉会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