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的话,龙灾的确给蒙德周边附近的许多地方造成了相当规模的损毁,但是要说晨曦酒庄的损失已经到了需要两位莱艮芬德都不能脱身离开的程度,这可就实在是太夸张了。

  克利普斯自从双腿受损不便行动后,便始终专注于经营酒庄的事业,莱艮芬德的两位少爷一位选择回家照顾父亲继承家业;而另一位则是仍然待在西风骑士团中,接过了骑士队长的位置。

  但是要说莱艮芬德家两位旁人看起来无比优秀的年轻人有多么让人省心,那么克利普斯大概也只会回以完美的社交专用微笑。

  就拿晨曦酒庄的生意来说,大的这个是会因为个人爱好要求酒庄每年保留最好一批葡萄汁不许酿酒、强制要求天使馈赠这家老牌酒馆上架无酒精果汁的脾气;而小的那个干脆就直接无视家里的生意,一旦有什么事情要他帮忙,马上就是“西风骑士团有事找他”五分钟内就能跑得没影子。

  ……换句话说,要说迪卢克会因为帮忙父亲而抽不出时间来帮忙自己的义弟,那克利普斯第一个就不会相信。

  平日里若是有人来说蒙德那边有事要他帮忙,这小子不是第一个跑没影子都算是慢的;克利普斯看着自己儿子义正词严的拒绝样子,不由得有些狐疑的眯起眼睛:“你小子又搞什么?”

  “什么?”年轻人一脸严肃,飞快地摇摇头,“当然没有,父亲。”

  克利普斯还是一脸的半信半疑:“事先声明,酒庄这边的问题并不是什么太棘手的麻烦,风暴之类的天灾过去也有过很多类似的经验,你不需要在这里守着,想去可以直接去。”

  “我相信凯亚可以解决得了他所谓的‘麻烦,’父亲。”迪卢克依旧是一脸淡定,“我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您若是没什么别的安排,那我先上楼了。”

  克利普斯有些犹豫地同意了。

  从他养了两个儿子的经验来说,这些小崽子如果忽然表现出反常到诡异的安静,不能说明他们已经明白了什么才是让人省心的乖巧懂事,而是往往代表他们正在准备玩个大的。

  但是现在凯亚不在,就算迪卢克一个人想要干点什么应该也玩不出什么花……吧?

  克利普斯想了想,除了这暗夜英雄是几个小辈背着长辈们偷偷摸摸搞起来的,其他时候的迪卢克叛逆顶多也就展现在要让天使的馈赠上架苹果酿、保留最好的一批葡萄汁留给自己喝……整体无伤大雅,问题不大。

  说不定这小子的确已经沉稳了一点呢?

  于是自觉自己也已经上了年纪不该想太多的莱艮芬德家主摇摇头,选择任由儿子随意去了。

  *

  躲回楼上的迪卢克确定这一次没有爱德琳过来,稍微松了口气。

  要说他想干点什么,严格来说也不算是想干点什么……年轻人有些心虚地想,他的手边放着之前从深渊教团取回的那份手札,记录着当时他们正准备进行却未能完成的仪式。

  首先,他不会完全模仿对方的全部行为,比如说准备祭品用水银勾画召唤阵;其次,无意真的打扰蒙德地脉之中无数英灵的沉眠;最后,他只是单纯觉得这份召唤词交给深渊教团实在是太浪费了……

  年轻人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在只有自己的房间中他换上了父亲多年前为了庆祝他成为西风骑士的赤红礼服,虽然只是一次私下里的尝试,但是迪卢克无比确定,自己的心中只有肃然虔诚的敬畏之心,绝对没有半分的戏谑亵渎英灵意志的心思。

  “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

  ——汝之身托吾麾下;吾之命运附汝剑上。

  青年神情庄重,手扶胸口,他闭合双眼,垂头喃喃念诵起召唤的祷词。

  他并未注意到窗外树枝簌簌摇动,寂静的庄园倏然被流动的风吹动起无数声响,鸟雀惊动,千风流淌,在超脱人类感知的世界之中,蒙德的风已经欣然奏起回应的音律。

  某种沉默已久的意志、某种压抑自我的存在正在轻声欢呼着,祂无比欢喜地在脚下流淌,盈满所需的力量,地脉的轮廓交错,循环,勾勒出彼岸与现世之间唯一正确的通路。

  ——王已经回归。

  于是她曾以血肉和灵基哺育并赋予重生的这片土地,将为她献上自己所能拥有的一切。

  祂将为王献上至高的颂歌,为王献上最初的骑士——

  “吾乃成就世间一切善行者,吾乃集世间万恶之总成者——”

  在青年凛然的语调中,整座晨曦酒庄已经被回应召唤的华丽辉光倏然笼罩,克利普斯·莱艮芬德脸上带着惬意欣赏酒庄风景的松弛微笑,他看着窗外的光柱,听着自己身后仿佛地震一样的剧烈声响,终于发出了一声中气十足的暴怒咆哮:

  “……迪卢克·莱艮芬德!!!”

  *

  在一片因地脉共鸣引发的剧烈震荡造成的狼藉废墟之中,一只手伸了出去,先是轻轻接住了飘扬落下的金狮旗,随即她俯下身来,捡起一把色泽温润的梣木手杖。

  ——那是一位身着轻甲的白发女骑,身姿笔挺,眼眸亮如晨星,蒙德最为耀眼骄傲的金狮也将在时光的磨损中沉寂,她的发色呈现出一种如月般冷寂的霜白,但是当那双眼睛望过来的一刹那,就会发现时光对她仍然太过偏爱。

  时间为人类带来的磨损仿佛只是带走了她剑锋上的浮尘和多余的锋芒,剑与心一样是如风般肆意的自由,那双眼光华内敛,呈现出一种返璞归真的潇洒与从容。

  “初代女王首席骑士,高塔骑士团团长,蒂娜·古恩希尔德——”

  女骑从容站稳脚步,笑着微微颔首。

  “应从‘蒙德’的召请,故此回应现世的召唤。”

  当克利普斯满脸怔愣的功夫,蒂娜已经重新换了一种更加随意自在的笑容,那种端庄肃然的姿态只在她的脸上存在须臾时间,很快,她就露出了一种年长者看待小辈时特有的戏谑笑意,笑吟吟的说道:“不过这一次回应召唤时决定的年纪不小心大了些,所以老人家的手脚耳朵都不太利索了呢,若是不介意的话,能否请帮忙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这位莱艮芬德家的……呃,后辈?”

  “……好的,前辈。”

  生平第一次,克利普斯·莱艮芬德对自家先祖过于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以至于明明同为蒙德最古老的三大家系,却除了这酒庄的家族产业以外什么也没给他留下这件事,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幽怨之情。

  这种感情出现的太过突兀又显得强烈,以至于当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看着酒庄管理人递上来的近期报告,都只有一个非常不能见人但是对莱艮芬德来说的确算得上自暴自弃的消极念头。

  走开吧,你们这群无用的摩拉。

  ——但是现在,克利普斯也只是神色如常地叫下来了罪魁祸首,让他全权负责这件事情,并以“莱艮芬德家的嫡系血脉居然叫出来了古恩希尔德先祖”为由,决定先去和自家先祖简单谢个罪。

  但是能怪他儿子么,大概率还是不能的。

  毕竟金狮旗是人家的,梣木手杖也是人家的,酒庄倒是自家的,但是召唤一次就砸了半个庄园,想来也是没什么实际用处的……

  克利普斯长吁短叹的叫来了爱德琳推着轮椅走了,其他女仆已经开始忙忙碌碌地打扫起来,蒂娜看着不远处的年轻人浑身僵硬不知所措的样子,随即笑着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要在这里发呆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和活在过去没见过多少世面的老人家介绍你们的蒙德,不打算一起走走么,后辈?”

  迪卢克被拍了拍后背,感觉自己有些僵硬的身体也跟着被迫放松下来,他看着这位白发女骑带着几分鼓励笑意的眼睛,也跟着调整了自己的心态,镇定地点了点头:“如果您不觉得冒犯的话,愿意为您效劳,前辈。”

  他并没有忽略对方口中的形容。

  不是现在的蒙德,而是你们的蒙德。

  但是对于这件事,年轻人知道尚且轮不到他来解释些什么。

  也许换做琴站在这里的话,她也许会为了现在的蒙德她坚持至今的骄傲去努力争取些什么;但是在他看来,至少对于这些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古老英灵来说,现在的蒙德的确是与他们无关的陌生存在。

  于是有关蒙德的介绍,迪卢克竭力不去带上太多的主观色彩的描述,他只是单纯地介绍那些建筑、那些他从小看到大的东西,那些由现在的蒙德人努力守护至今的一切……

  只是在有过往的行人提起风魔龙的时候,他注意到女骑的唇角笑弧有些变浅。

  “前辈……”迪卢克有些不安地看着她,可蒂娜只是摇摇头,轻描淡写地回答道,“这其实也应该算是预期之中的事情,没什么……老人家耳朵不好用了,听不到无关人士的闲言碎语。”

  迪卢克只能满怀歉疚的笑了笑。

  “其他的也许变化太大您会觉得陌生,但我想莱艮芬德的蒲公英酒,您应该还是喝得惯的。”面对年轻人的邀请,蒂娜也只是欣然应约,只是他们进去之后酒馆的空气似乎有些微妙,迪卢克左右看看,并未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倒是吧台上好像多了一道优菈·劳伦斯那把巨剑砍过的痕迹,新鲜,深刻,且刺眼。

  迪卢克:“……怎么回事?”

  这是又喝多了?

  查尔斯的表情很奇怪,是一种迪卢克说不出来的奇怪,酒保先生低头看着那道砍痕,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后门的方向,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优菈小姐的砸了后院的很多箱子……然后她现在离开了,并且威胁我不许说出去。”

  迪卢克的眼神写满了莫名其妙。

  “又不是什么大事,她之前喝多了哪次闹得不比这次大……不过算了,总归不算是太大的损失,吧台之后记得换一下吧。”

  白发的女骑靠在门边,神色若有所思。

  “前辈?”

  迪卢克拿了一瓶最好的蒲公英酒,叫了她一声。

  “有什么问题吗?”

  “嗯……”女骑弯着眼睛,神情与其说是揶揄,不如说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她摸了摸腰间挂着的梣木手杖,眼中笑意渐浓:“没什么。”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