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莱艮芬德家的父子对话,坐在沙发另一侧的琴明显愈发坐立不安起来。

  她上门是想要带走被深渊教团偷走后又被迪卢克和优菈找回来的家族至宝,也就是那柄烈风之主赐给首席骑士的梣木手杖,可优菈开口询问金狮旗在前,克利普斯家主三言两语略过了这个话题在后,琴一不小心就错过了最合适的开口时间。

  与此同时,她又注意到自己好像一不小心打破了几人之间的默认隐瞒的小秘密……正当她忐忑不安的功夫,克利普斯老爷已经直接无视她的存在,开始转头教训起自己的两个儿子了。

  我应该在家里,不应该在这里。

  西风骑士团的代理团长垂眉敛目面带微笑,努力保持着社交应有的端庄姿态。

  “……哎呀,”像是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客人还在,已经单方面教育两个儿子好一会的克利普斯忽然顿了顿,满眼歉意的转头看向了那两位安静过头的年轻人客人:“倒是又一不小心把你们当做小孩子看了……正好这会你们这些年轻人忙了一整天,要不要留下来吃点什么垫垫肚子?厨房做了蜂蜜烤饼,如果口味不合的话也可做些别的。”

  “多谢克利普斯家主的好意,但还是不用麻烦了,”婉拒的话琴几乎是反射性的脱口而出,只是她话音未落,一旁的优菈已经僵着脖子一点点转过来看着她。

  琴眨眨眼,稍微有些许不解。

  此时又听得克利普斯笑起来,以一种长者特有的宽容语气回答道:“也不用这么客气,毕竟你是这一代年轻人里负担最重的,倒也不必在我面前也跟着端起架子,适当放松一下也是好的。”

  “不不,这还是太麻烦了,”琴神情已经带了几分严肃,她拿出了代理团长应有的矜持姿态,再一次谢过了对方的邀请:“骑士团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间我也就不打扰了……以及,招待的茶很好喝,非常感谢,克利普斯叔叔。”

  “……”优菈的眼神已经从震惊的不可置信转为了恨铁不成钢,但她没说什么,只是看着琴客客气气的道过谢,然后扯扯自己的衣袖,一同离开了莱艮芬德的晨曦酒庄。

  离开的这一路上,优菈的沉默让琴有些奇怪,不由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优菈仰头看着天空,幽幽道:“只是想问问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这个自然,”琴下意识回答道,“因为梣木手杖被你们两个找到了,所以我……”

  ……所以我准备过来把它带回去。

  琴张张嘴,声音戛然而止。

  优菈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反应过来了?”

  琴愣愣的点点头。

  “……克利普斯叔叔的态度太自然了,而且他又是值得信任的长辈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琴的声音细弱蚊呐,她在优菈的注视中渐渐低下头去,直至最后终于忍不住用双手捂住脸,发出一点小动物一样的细弱悲鸣:“我愧对古恩希尔德历代先祖啊……”

  优菈想了想,还是很敷衍的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给了一点虚假的安慰。

  没关系,至少劳伦斯家的金狮旗是她叔叔送出去的,和自己关系不大。

  ***

  与此同时,晨曦酒庄中的克利普斯·莱艮芬德也松了一口气。

  “好了。”

  他若无其事地转过轮椅,对着两个儿子摆摆手,“我去把梣木手杖收好……你们两个肚子饿了就去吃点东西,还有帮我把爱德琳叫过来。”

  迪卢克脑袋还有些发懵,忽然听见父亲这样说立刻反应过来:“您的腿又开始痛了?”

  “老毛病罢了。”克利普斯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腿,笑了笑,“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不觉得么?”

  “我先去准备东西吧。”

  迪卢克的眉头依然皱着。

  父亲的腿是当年留下来的旧伤,与现在普遍使用的西风骑士团的西风剑术不同,蒙德最古老的三大家系,莱艮芬德并不是以武技和战功历史留名的,纵使在家族传承的历史上的确出现过骁勇善战的强者,但是克利普斯很明显不在此列。

  “能用一双腿的代价支撑到援兵到来,我还是很骄傲的。”

  克利普斯如此安慰着自己的儿子,可对方看起来却并没有听进去。

  “您的腿当真不打算去看看吗?”迪卢克将药膏在手上化开,一点点的帮忙按摩父亲肌肉无力的小腿,轻声问道。

  “看看?找谁?”克利普斯的反应却是坦然的多,“蒙德的医生已经竭尽全力,璃月的不卜庐也只是能用药帮忙镇痛缓解,不过说起来古华山似乎已经开始出现了药理学的相关分支,未来也许可以试试他们的‘魔药’。”

  迪卢克的眼神变得有些无奈。

  “父亲……”

  “您为何如此执着想让我和凯亚去古华山?”

  这一次,年长者沉默了一会。

  “……我不知晓是不是我的错觉,儿子,”克利普斯垂下眼睫,沉思道:“我只是觉得古华山在某方面坚持的东西,和金狮旗的象征意义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

  不知道他的话那里刺激到了迪卢克,年轻人的表情瞬间就扭曲了。

  啊,不过这也不奇怪。

  克利普斯笑着拍拍儿子的肩膀,表示自己非常理解。

  毕竟亲眼目睹过古华山弟子发疯的样子,不要说联想高塔骑士,单单是把他们看成正常人都很难。

  “我只想说他们对神之眼微妙排斥的态度让我想起了劳伦斯……”于是克利普斯提起了另一件事:“你还记得优菈那孩子刚刚拿到神之眼的时候吧?”

  迪卢克点点头。

  “很难记不住,”他有些委婉的回答:“……因为,实在是印象深刻。”

  克利普斯摇摇头,无奈失笑。

  一般人家的家长知道孩子得到了神之眼应该是什么样呢?

  通常应该是欣喜若狂、为孩子感到无比骄傲?

  最差也不过就是平静接受,然后一切如常。

  但是劳伦斯家的反应却不太一样。

  优菈得到神之眼的那一天,罗纳·劳伦斯非但没觉得高兴,反而气急败坏得追着她打出了半个蒙德广场的距离,若不是克利普斯恰好路过,那丫头会被她叔叔当场打哭了也说不定。

  提起旧事,克利普斯的眼中也露出几分怀念的笑意:“……不过这就是劳伦斯了,自诩流淌罪人之血的家族,永远不会信仰新神,永远不会交付忠诚,而作为最后金狮旗的保管者,劳伦斯家的可是连家族内部出现了神之眼都会视作是对人类荣耀的侮辱。”

  对神之眼的态度尚且如此,对“邪眼”更不用提。

  “……所以您的意思是,罗纳叔叔知道您的一个秘密,”迪卢克垂下眼,轻声道:“而这个秘密您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没有告知。”

  “你未来也会同样有着要瞒着我的重要秘密,孩子。”克利普斯温声回答,“因为蒙德历史上的三度断绝,所以最初的三家彼此约定:我们将是最后的底线,我们将是最后的筹码,唯独三家的记忆不会断绝,无论何时,我们都会是最完整的记录者。”

  “构成历史的不仅仅是故事,也是人……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三家的家主必须要对彼此坦诚相见,这是最真诚的信任,也是会是在某个以防万一的时刻让我们手中的筹码可以成为彼此制约的手段。”

  罗纳会先一步赶过来不是意外。

  正因为这重重桎梏,正因为他们彼此了解更胜过对自己,所以罗纳能猜到克利普斯会在某个看似无力的时刻毫不犹豫地选择使用邪眼——

  “……不过对于那个家伙来说,哪怕我当场力竭战死,也比因为用了那个东西耗尽生命力也好的多吧。”

  “——金狮旗对它的守护者来说,是连神明也不可玷污的无垢荣耀,孩子;若非那一战,我不会如此坦然的面对你:你的父亲没有选择诅咒的力量,而是堂堂正正地站在了你的面前,用我自己的力量挡住了入侵的魔物……哪怕只是一瞬,我也是骄傲的,满足的。”

  所以,他感觉自己已经无需再得到任何人的认可了。

  ——他拥有的已经够多,何必要如此绝望的奢求属于神明的奇迹呢?

  “至于为什么我会让你们去古华山……答案其实也很简单,不过我的答案暂时不太重要,因为现在的我无论怎么说,你们两个应该都还是不愿意去。”

  迪卢克瞬间收敛起脸上所有表情。

  其实也难怪他的两个儿子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克利普斯有些无奈的想着,事实上当时的罗纳也只是想着一起战斗拖到蒙德西风骑士团的援兵感到,无论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估计哪怕是设计了那场灾难的罪魁祸首,也没能料到居然还有这么一群家伙冷不丁地跑出来,把整个局面搅得一团乱糟糟。

  ——通常情况下,一般人看到张牙舞爪的魔龙,会是什么反应呢。

  对于那群好巧不巧就在这条路附近的古华弟子来说,应该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兴奋狂喜。

  原本一个个仙风道骨温文尔雅的古华弟子在看见魔龙的那一刻瞬间一个个眼睛发亮欢呼雀跃,像是终于遇到了梦中情人一样加快速度跑了过来,其中几个眼睛冒光的程度让人毫不怀疑只要条件允许,他甚至能抱着魔龙乌萨亲两口。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没办法,璃月境内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用作考试的地方了,境外修习的申请流程很麻烦,好在还来得及。”

  出于纯粹的感谢之情,主动走到对方旁边的克利普斯却在看清对方的第一眼就停下了脚步。

  对方只是简单披着古华派的外袍,内里却是至冬的装束,他蓝发束起,脸上佩戴奇异的鸟嘴面具,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线条,对于这个姿态,这个人,克利普斯本该觉得熟悉,却又从他的身上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陌生和违和感。

  ——如果换一个地方,换一个地点,换一种打扮的话,也许克利普斯就能直接叫出他是谁。

  愚人众执行官之一,博士多托雷。

  但他不能后退,也不能声张。

  因为在他身后的是同样负伤的老友,和他对此仍然一无所知的儿子。

  “你无需这样看着我,莱艮芬德的老爷。”

  那个先是看着他,又转过头去看着古华弟子围攻魔龙乌萨却始终不曾上前帮忙的男人缓缓转过头来,语气毫无起伏:“你可能认得‘我’,但是现在的‘我’并不认识你;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刚刚也说了。”

  在克利普斯握紧剑柄,以为对方要说什么一些暗藏玄机的话时,对方却已经转过头去,声音无比冷漠:“我需要来这里……因为古华山的客卿和长老每年是有固定的结业率的。”

  克利普斯:“……”

  克利普斯:“?”

  “为什么这么惊讶?”这一个多托雷故作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就像那个更加年轻的‘切片’代表至冬与蒙德合作,‘我’也不过是作为至冬的代表受至冬女皇的直接命令与璃月签订契约……不过比起其他的东西,我对古华山更有兴趣而已,既然已经合作了,自然也有我要做的事情。”

  “你这一次又想做什么,多托雷?”克利普斯明明知道这不是合适的交谈地点,却也还是忍不住询问着,“在璃月的古华继续挑选试验品然后发放你的邪眼吗?”

  “我为何要在那群没长脑子的东西身上浪费我的研究?”多托雷的声音里瞬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迷惑,“看他们浪费我的心血和为此消耗的材料,然后利用我的研究作品配合虚数魔术当着我的面考场作弊、在我眼皮子下面变着花样挑战我的忍耐极限吗?”

  克利普斯:“……”

  他又一次感觉自己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但是这一次他感觉应该不是自己的问题。

  “我来这里也只是因为这里有个合适的对象而已。”多托雷转过目光,盯着那只已经气息奄奄的魔龙,不知是否是克利普斯的错觉,他总觉得对方的声音里仿佛多了几分释然的解脱:“我对蒙德和你们毫无兴趣,只要这只魔龙就够了。”

  与此同时,古华派弟子眼见着魔龙已经奄奄一息不由得大惊失色,陷入了全新一轮的混乱,有人哭喊着扑上去求对方不要死,有人立在一侧神色空茫,更有甚者想要扒开龙嘴直接往里面塞什么东西进去——

  迪卢克便是在这时过去的,想要告诉他们这只魔龙需要小心对待,却听得哭喊的古华派弟子抽噎喊道:“龙兄你不要死啊我的分还没刷够啊就差最后零点五我就能过及格线了啊,绝云间已经连史莱姆都没有了啊呜呜呜呜呜……”

  克利普斯一脸麻木的看着,无论如何,哪怕知道身边这位是愚人众执行官之一的博士多托雷,他也很难生出太多警惕防备的心思了。

  “所以这只魔龙的价值是……”

  多托雷沉默了一瞬。

  “——让我今年的结业率达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