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归元节。

  璃月七星始终不曾名言大婚是真是假,市井传闻说听着一时高兴也就罢了,到底也没几个真的敢明目张胆地做点什么,可归元节当夜仍是又不少人家将过往用来引路的灯笼换成了红色,远远瞧着,便是一道金红交错的星河自人间蜿蜒流过。

  归元节当日街上要比平日里少上许多,就连做生意的都少了不少,可今夜有人大着胆子上了街,所见依旧是平日里璃月港的夜景并不见太多区别。

  出来游逛想碰碰运气的游人也说不好心中是失落还是庆幸,失落的无非是瞧不见帝君和冥主大婚是否是真;庆幸的则是无需在这人间活着见鬼,哪怕是晚上也有些太过骇人。

  只是这璃月港的夜景还未走完一半,耳畔忽有铃铛声轻轻摇荡,一阵清脆的女子嬉笑声,伴随着一缕陌生的缱绻香气倏然掠过身边。

  游人倏然回头,恍惚瞧见一片朦胧如雾的朱砂艳色将他与某个世界隔绝而开,那边亦是月下繁华灯火如昼,只是路上行人却是鬼魅魍魉,白骨骷髅。

  与他擦肩而过的几位女郎若有所觉地回头一瞧,却是眉眼弯弯,将狡黠笑容掩在了手中团扇之后。

  其中一位走出一步,手中团扇对着这边轻轻一摇,那抹朦胧雾色便掩住了他们的身影。

  游人神色怔怔,只来得及想起一句话。

  ——美人如花隔云端。

  当那抹雾色散去后,另一个世界的影子便也如同一阵清醒时的梦境般悄然散去了。

  ***

  花娘们兴致勃勃,聚在一起讨论着刚刚的事情,难得一个个散去了平日里的满眼愁怨之色,凑在一起讨论起来:“我都不知道黄泉乡原来就在璃月港的下面诶?那下次的归元节我是不是就可以趁机出来逛逛璃月港?”

  小花娘话未说完,就被同伴轻轻拍了拍脑袋,无奈道:“不可以给主子添麻烦。此次纯粹是因为情况特殊,所以才暂时以固定住黄泉乡的边缘处暂时让两个世界重叠起来,明天就不会有啦。”

  “但是……”大一些的那位眸光流转,却是低低轻笑起来:“未来冥府七司的力量进一步稳定无需冥主出手,亦或是有了其他负责镇守黄泉乡的,也说不准呢?”

  不过,那就不是她们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在今夜,尘世的生者亦能窥探黄泉的景色,而黄泉的亡魂亦能如生前一般走在璃月港的街道上,花娘们与归终一行擦肩而过,对方身上气息实在是太过特殊,她们微微一怔,便随之行礼回应,见过璃月仙家。

  “不用这么煞有其事的啦,”归终笑嘻嘻地摆摆手,“今天大家没什么区别,我们反正也就是来凑个热闹,蹭杯喜酒。”

  花娘们含笑应了。

  归终轻笑一声,仰头看向了天空。

  ——生与死的夜晚第一次重叠,头顶所见既是璃月港映照万千灯火的夜色,也是黄泉乡永恒不变的漫漫长夜,金色的长河自天空流往人间,流向冥府赤红如血的八千里黄泉花海。

  天动万象,山海化形。

  荒地生星,璨如烈阳。

  “……不过,今日的画面也许大概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了吧。”

  岩王帝君头顶龙角如金如玉,龙神之尊证胜过人间一切华冠,身着玄色金纹正红底色的华贵长袍,自流星的尽头走向冥府的花海,冥主身着同色的喜服,端坐于高台之上,行却扇礼。

  其后便是对镜展拜,青庐拜堂。

  到了这一步,同样也是亲友家眷聚众宴饮的时候了,比起关注各类繁琐复杂的仪式,现在的归终更好奇黄泉乡的酒到底是什么滋味……可惜歌尘浪市真君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她喝黄泉乡的酒,若不是负责管理仪式的花娘们笑着表示这是夜叉们特意带来的尘世美酒用来招待仙家贵客,怕不是归终只能眼巴巴地从头坐到尾了。

  “黑犬真好用。”归终居然真的尝到了蒙德的蒲公英酒,感慨起来:“我也想养。”

  “不过蒙德人知不知道摩拉克斯特意买了他们最出名的蒲公英酒用在这里?”

  她可不信那块老石头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存了想让她尝尝家乡美酒的心思,估计更多的也是在这儿记仇蒙德没能记住烈风之主存在的痕迹;尘之魔神摇头晃脑哼哼唧唧,她一开口歌尘浪市就想伸手捂嘴,好在这丫头现在酒量极浅,喝了两三杯后就趴在桌子上开始呜嗷呜嗷的哭:“许愿之神啊……我的许愿之神啊……”

  阿萍顺手摸摸脑袋,极为敷衍的安慰了两下。

  “他们两个成婚,喜极而泣我能理解,但倒也不至于哭成这个样子吧?”化作人形的若陀龙王此时的兴致大概是整场婚宴上最浓厚的一位,他带着满脸诧异在另一边坐了下来,手中的酒壶明显已经空了。

  归终不理他,忽然拍桌震声道:“我要闹洞房!”

  “哦哦!”若陀眉开眼笑,跟着附和起来:“我也要!”

  归终:“我要先摩拉克斯一步进去看新娘子!”

  若陀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怂恿:“好耶好耶!”

  归终:“我要抢亲,我要看他生气,无聊!我要看血流成河!还有我要飞沙……呜呜呜呜!”歌尘浪市和留云借风一边一个捂住了她的嘴,把喝多了的丢脸魔神给拽了下来,

  若陀:“……飞,什么玩意?”

  坐在旁边的削月筑阳顺手将桌上未开封的递了过去,无奈笑道:“您听错了,归终是在说别的问题。”

  别的问题,今天这日子还要讨论什么别的什么问题?

  若陀一脸的莫名其妙。

  不过喜酒倒是的确喝到嘴了,所以其他的可以暂时忽略,若陀龙王高高兴兴地拍开另一个坛子,正准备倒一杯尝尝,肩上一左一右忽然搭上了手臂,浮舍和弥怒立于龙王两侧,在若陀龙王的头顶上方不动声色对视一眼,随即扶着他的肩膀坐了下来。

  浮舍:“今日大家同聚于此——”

  弥怒:“乃是为了我等效忠的君主,您独一无二挚友的大婚之喜。”

  浮舍手中端着酒坛,笑得极为灿烂,而不等若陀回答,弥怒已经动作极为流畅自然地端走了他手中酒盏,换成了另外一杯。

  若陀笑得很是灿烂,只是当他低头看向手中杯盏的那一刻,笑容却有些微妙的僵硬。

  ……这什么玩意。

  “美酒应当痛饮,龙王您说是也不是。”浮舍耐心道,而弥怒已经重新替他斟满刚刚貌似是一不小心晃出来的小半杯,同样是笑容恭敬又客气。

  “道理我都懂。”若陀龙王沉吟道,一向坦然豪放的语调里难得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谨慎:“……但是为什么是黄泉酒?”

  “大喜的日子,请您不要在意这点细节!”浮舍豪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弥怒也跟着连连点头,温声补充道:“虽然是黄泉酒,但也是冥府珍藏佳酿,不算怠慢贵客。”

  “我允许你们怠慢!”若陀瞬间拔高声音,一边一个压住了两位夜叉意图抬起的手臂,挣扎道:“干什么!这是干什么!我才出来多久就不能让我清闲一阵子?那边的归终喝多了肯定给啥喝啥,她都退休多少年了不比我清闲,你们灌她去啊!”

  “……”歌尘浪市默不作声地把归终的脑袋圈到怀里。

  尘之魔神拧着身子趴在她身上昏昏欲睡,冷不丁就打个醉醺醺的酒嗝。

  “我简直不敢相信您居然如此不顾昔日同僚情谊,”弥怒一脸的痛心疾首:“归终大人身体如何有目共睹,此等重任除了您这位帝君最重要的挚友还能信任谁?天哪龙王,您居然为了多抓几位陪着自己不惜拖归终大人下水,您这位龙王是怎么做的?”

  若陀龙王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夜叉,很诚恳的问道:“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此时的归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带着满脸醺然红晕左右看了一圈,终于在廊下看到了伊莱恩的身影。

  她眼睛顿时一亮,蹦蹦跶跶跑了过去。

  *

  帝君与冥主在结束了仪式后并未入青庐,伊莱恩放下手中刺绣团扇,安安静静的坐在廊下,看着这场欢庆的酒宴——同样是沉浸其中,同样是真心庆祝,同样是欢笑连连,同样是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不需要她真的在场。

  ……但是不一样了。

  明明看起来全都一样,却又那么的不一样。

  此时归终已经越过人群,精准无比地一下子趴到了她的背上,换了个地方继续呜嗷呜嗷哭起来:“呜呜呜呜我的许愿之神,我不到一千岁就嫁人的许愿之神……”

  她环过伊莱恩纤细的腰肢,抽泣着摸摸她平坦的小腹,哽咽道:“飞沙走石可以晚点出来,我不着急。”

  摩拉克斯叹了口气,将这个神志不清的醉鬼拎起来交给了后续追过来的两位仙家,结果这边还没消停下来,那边就传来了若陀龙王的挣扎声。

  “——绝交!我现在就和摩拉克斯绝交!”若陀龙王挣扎着嚷嚷起来,宴席各处欢笑声压不住此处的混乱,宴会的一角很快便传来龙王暴怒的咆哮:“摩拉克斯,你负了我——!”

  “……”

  摩拉克斯眉头一抬,不动声色。

  可伊莱恩眨眨眼看着眼前这一切,明显有些发愣。

  她看向那边闹起来的一桌子,仙家们慌慌张张手忙脚乱的去拉架,若陀龙王一边一个夜叉压着胳膊,连哄带骗地往他杯子里倒酒,若陀骂骂咧咧却也称得上来者不拒,这片刻功夫已经灌了小半瓶下去;觥筹交错之间尽是压不住的肆意欢笑,她的眼睫微微一颤,忽地眉眼弯弯,扑哧一声低头笑了起来。

  这样就很好了。

  她想。

  她专注地看向那片胡闹的角落,而摩拉克斯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同样眼中含笑。

  不知过了多久,他俯身抓过妻子的手腕,将她牵了起来。

  伊莱恩抬头看着他,却见摩拉克斯低头望向自己,笑容难得带了几分意味深长:“他们可还要闹好一阵子呢,由得他们去吧。”

  此番良辰美景,哪怕是神明也不该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