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幼猫暂时没有人搭理,咪咪喵喵叫着四处溜达,灵猫的体质本就要比一般凡间普通品种强悍许多,没人管的这么一会就已经顺着门槛爬了出去。

  那只背上乌黑四爪雪白的奶猫最为活泼,此处作为神明隐居之所,地脉流畅循环畅通,岩神气息自带威慑不生魔物,幼猫左右探索一圈并未嗅闻到除了主人之外的气息,自然是放开手脚,开始认认真真地探索起来。

  只是林间小路以青石铺就又以岩元素设下诸多屏障,并不多么适合幼猫尚且娇嫩的爪垫,毛团有些难受的在路边停了下来舔了舔爪子,正准备回去休息的时候,抬头一看,下来的山路已经隐入林间薄雾之中若有似无,已经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去了。

  “……”

  一不小心跑得太远的幼崽在原地坐稳耷拉着耳朵,咪呜咪呜地叫起来。

  弥怒此时正与应达准备上山,远远瞧见四爪雪白的灵猫幼崽在路边堆成一团毛球,不由得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这是归终大人已经来过了吧……?”

  应达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不过没有她的气息,是已经走了么?”

  仙众夜叉因为有些私事要处理所以并未与尘之魔神同行,只是前后差距时间其实也不会太大,不过这才多久?有半个时辰么归终大人就走了?

  弥怒思索片刻,还是俯身捞起可怜兮兮呜呜叫唤的幼猫,无奈道:“总之,先把这个一起带过去吧。”

  应达点点头,表情仍有几分忐忑不安,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眼见着已经快到了门口,忽然停下脚步拽了拽岩夜叉的衣服:“弥怒,你说这样行么……?”

  她绞着衣摆,低声道:“虽然浮舍是我们大哥,但是这次和之前那回不一样呀?陛下也不是那么好过的……她现在的处境好像比大哥还要困难,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自己再找找法子吧?”

  千年之前的那一次出手相助,陛下仍是蒙德女王,烈风之主,岩王帝君最初也是最为信任的盟友;今日的陛下却是死而复生的魔神,被帝君不得不藏在生死边界,连昔日魔神之名也不可承认。

  她并没有不相信那位陛下的意思,正相反,应达比任何人都愿意相信对方的实力,可仙众夜叉同样有着自己的坚持和骄傲,虽然浮舍大哥的情况糟糕至极,却也不至于需要让另一位深受尊重的对象用自己的命来续兄长的命。

  ……更何况他们这一次过来,本就是瞒着大哥的。

  “我晓得你的意思,”弥怒也跟着放轻语气,低声道:“只是我所想与你不太相同,那位陛下无论今日的名字是什么,过去都是蒙德的女王,帝君虽有意让黄泉之主的名字在璃月扩大影响,可这第一步,总还是需要那位自己亲自迈出来才行。”

  旧蒙德的历史已经几近消亡,对于现在的蒙德人来说,所谓的“旧蒙德”更多是指代黑暗贵族统治时期,至于魔神战争时期的神王统治已经遥远到难以考证。

  在帝君离开的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帝君和陛下自己知道……但是兜兜转转一番之后,那位最后却没有选择蒙德而是和帝君一起,不说是对如今的蒙德彻底失望,至少也是已经在强制自己选择放下过去了。

  “如今的璃月其实与那位陛下有关的东西不多,再如何强调昔日的盟国至交,那都已经是千年之前的事情,”弥怒的语气也有几分无奈:“更何况蒙德是蒙德,璃月是璃月,千年的时间变化太大了,蒙德女王想要在岩王帝君的璃月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属感,还是有些困难的吧?”

  应达眨眨眼,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

  “这是个契机,应达。”

  弥怒低声道,他走上前去,轻轻敲响了那扇只是半掩的院门。

  ——有些事情,并不是一句婚契,一份承诺就能做到的。

  岩王帝君亦非万能的神明,他同样有许多做不到的事情,好在这件事上,仙众夜叉仍能帮得上忙。

  好在他们还有机会,去帮助他们另一位同样重要的恩人。

  *

  弥怒听见里面传来声音,与应达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帝君,陛下。”

  他恭恭敬敬行过礼,并未将伊莱恩称作其他,而是遵循旧日的习惯称她为陛下,也许金鹏会用另一种更加亲近的叫法,但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哎呀,”伊莱恩眉眼一柔,第一眼看见了被应达抱在怀里的毛团,笑眯眯的伸手接了过来:“我刚刚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这是自己跑远从山上掉下去了?”

  “您要养他们吗?”应达准备了一肚子的开场白,各式各样的,可当真与她重逢以后,看见那双眼睛的第一眼就莫名觉得什么话都不用说了,火夜叉顺着幼猫的话题接了下去,对着伊莱恩扬起她最灿烂的笑容,温声建议道:“帝君应该不擅长这样的事情,您若是不介意的话,这些小家伙的住处和日后的饲喂就由我来帮忙吧?”

  弥怒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偷偷瞥向帝君,对方同样没有看着自己,那双石珀金瞳只是专注地注视着女王的身影,带着一点柔软且松弛的笑意,看着她怀抱灵猫幼崽和应达轻声谈笑。

  “帝君。”

  岩夜叉低低叫了一声,对方并未转头看着自己,只是眼中笑意稍稍淡了几分:“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就与她直说吧,我不会替她做决定……只是如果代价太大,我同样会替她叫停。”

  弥怒垂了眼,恭声道:“理应如此。”

  他上前一步,应达注意到他的动作,脸上原本轻快的笑意不由得多了几分忧心不安的意味,弥怒做了个缓慢的深呼吸,撩起衣摆,对着女王跪了下去。

  “……陛下。”

  岩夜叉声音干涩沙哑,一字一顿地说道:“属下有事相求。”

  伊莱恩眨眨眼,放下了手里的灵猫。

  ***

  ——仙众夜叉的隐居之处,传来几声熟悉的咳嗽声。

  浮舍轻咳几声,却没见到说好不久之后会来找自己的弥怒。

  他左右看看仔细听了好久都没听到岩夜叉的声音,又不敢出门去亲自看看,目光一转落在了唯一留下来照顾自己的伐难身上,见一贯沉稳乖巧的水夜叉不知为何总是心不在焉,目光更是频频望向门外,不由得开口道:“若你有事就去忙吧,我问题不大,睡一觉就好。”

  “诶?”水夜叉吓了一跳,一句反射性地否认卡在喉咙里说了一半,又被她自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没事的,浮舍大哥。”

  见她这副样子浮舍反而生出几分疑心,蹙眉道:“你这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他这话说完,伐难并未马上回答,反而又是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外的方向,就这一个小动作浮舍立刻确定对方不仅有事情瞒着自己,而且这一次可能还连带着另外几个一起瞒着自己——

  岂有此理!

  浮舍眉头一挑正准备说点什么,就听得门外金鹏怒冲冲的声音倏然响起,少年清越声音一向给人以矜持冷静的印象,此次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怒气:“浮舍!!!”

  “……”

  岩王帝君麾下第一夜叉,昔年纵横疆场的腾蛇太元帅刚刚撑出来的满身威严气势顿时散了八九分。

  在魈一把推开门冲进来后,更是捂着胸口连连咳嗽,神色怏怏的直接倒回了床上。

  他这副重病难愈的憔弱样子让魈满腔怒气不知何处发泄,一双金瞳又是恼怒又是心疼,看得浮舍愈发心虚,跟着轻咳几声,故作坚强道:“无事无事,这不是还活着嘛?”

  “……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也快差不多了,”魈抿着嘴唇沉默好一会才干巴巴的补了一句,见他情绪稍有缓和,浮舍这才重新松了口气,正准备重新起身又被少年压着肩膀按了回去,魈蹙眉看着他,好一会才垮下肩膀,低声道:“总之,你的情况谁说了都不算,让夫人帮你看看过之后再说吧。”

  ……夫人?

  什么夫人?

  他之前的确暗示过弥怒,能让帝君十二分信赖的对象说不定就是什么他们全都知道的故人,只是腾蛇太元帅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么一个称呼,他接得住黄泉之主接得住冥主娘娘,哪怕喊一句坎瑞亚女王他都能受得住。

  但是夫人?

  浮舍一呆,正准备仔细问问情况,一道人影已经与弥怒一同走了进来,女王眸光一转对上已经呆愣在那里的浮舍,露出一点愉快的笑容。

  “身体状况真不错,这么重的业障应是瞒了好多年啊,腾蛇太元帅?”

  浮舍:“……”

  浮舍:“卧……!”

  他第二个字音尚未出口,已经被面无表情的魈无比精准地一把捂住了嘴。

  但是金鹏捂住了嘴,却没能捂住浮舍那颗瞬间崩碎理智当场就要尖叫的本能,在一连串夹杂璃月粗口意味不明的含糊惊叫中,弥怒站在女王身侧,一脸忧愁的叹了口气:“您也看到了,在隐瞒不报这件事上虽然我们反复劝告,可兄长执意如此,我等也无力反驳,只好……”

  浮舍瞬间僵住喉咙,他缓缓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岩夜叉。

  此时此刻,他再想解释什么也有点来不及了,金鹏还维持着那个捂嘴的动作,但是已经是眉头紧蹙神情凝重,腾蛇太元帅脊背一凉,只见少年缓缓转过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

  浮舍:“……”

  他颤抖着抬眼看向其他兄弟姐妹,弥怒自不必说,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活像是他已经背叛帝君跳了深渊一般严重;应达守在门口笑容乖巧看不出具体情绪,偏偏就连最顺心听话的伐难的目光也是写满心虚游移不定,与他对视一眼后更是直接捂住了脸,拒绝与大哥对视。

  “……”

  金鹏大将随着浮舍看了一圈同族兄姐,并对着自己一贯尊重的兄长投来了不赞同的目光。

  浮舍:“……”

  浮舍:“我错了。”

  *

  屋内仙众夜叉叽叽喳喳吵吵闹闹,钟离自始至终也只是听着未曾进去打扰,不消片刻,伊莱恩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只是这一次身后并没有夜叉陪同,魈亦步亦趋跟出来几步,又被她重新推了回去。

  他站在那里,看着伊莱恩走向自己,也听着五夜叉在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嬉笑闲聊,时不时伴随着金鹏对浮舍不满的叮嘱声。

  “如何?”

  伊莱恩对他摇摇头,神色很是轻松:“一点小问题罢了,不过浮舍性子执拗非要靠自己硬挺了这么久,用药调理一阵子后重新种一次术式就行……魈那副样子也是少见,让他们同族相聚好好聊聊,发泄一下十几年的脾气,我就不留着打扰了。”

  “这件事说到底也有我的过失,”钟离与她并肩而行,直到离开了仙众夜叉的隐居之处,这才缓缓松了口气,难得有些疲惫地与她低声道:“层岩巨渊的情况终究还是我低估了,若我当时多关注几分,浮舍不至于如此。”

  “你若是真觉得自己有愧,那接下来的一些材料就全都交给你了,”女王瞥他一眼,并未开口安抚,“深渊的污染问题不大,只是与夜叉体内业障结合较为麻烦,需要的材料也难找……”

  她开口念出一串材料名单,钟离静静听着,不曾开口打扰。

  他们的距离很近,行走之间感觉到伊莱恩的衣摆擦过自己缀嵌玉石的衣袖,不由得便有些微妙的出神。

  他的耳畔掠过林间的风声,听见树叶的摩挲细响,两人的脚步一轻一重,始终不曾错开,在下一个步伐落下的瞬间,男人修长的手指忽然抬起,轻轻点上另一人随意垂在身侧的掌心。

  伊莱恩计算材料的声音随之一顿,手却并没有挪开。

  她感觉到自己冰冷的手指贴上了另一个干燥温暖的触感,握住自己的力度不轻不重,只是男性的手掌宽大指骨修长,轻而易举就能将自己的手藏入他的掌心。

  她有些不大习惯,下意识蜷缩了一下被陌生温度包裹的手指,对方的手指微微收拢,这一次依旧不曾弄痛她,却也没有松开的打算。

  女王沉默一瞬,只是抬眼看着他。

  钟离侧过头看着她,唇角笑意温和:“山路崎岖复杂,我为夫人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