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潮水般的掌声褪去,舞台上的演员们也完成了最后的谢幕,随着人群一起离开的应达,心中却仍有几分意犹未尽的微妙怅然。

  当然啦,她对音乐的领悟远远不如归终大人和歌尘浪市真君,听完一场也总结不出个什么一二三,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慨,作为一个外乡人,她能给出的评价就是:好听,好看,而且能听懂。

  真正让应达站在原地久久不动,面露惆怅的原因并不是什么对音乐的感慨、或是更高觉悟的对比心态,她单纯就是注意到了一个不得不去面对的残酷事实:

  她没钱了。

  哎呀这个实在是没办法……应达有点心虚的站在那自我反省,有点愧疚,但是不多。

  因为蒙德好玩有趣又便宜的新奇玩意实在是太多了嘛。

  夜叉不是人类,不需要考虑一日三餐之类凡人常见的顾虑,所以很多人流连忘返却又舍不得买的无用小玩意她大手一挥买了一堆又一堆,一边买还一边琢磨着,说这个回去给浮舍,那个回去给伐难,哎呀这一组看起来比较符合帝君的品味……

  人家见她买的痛快,自然招待的也就更加热情,这些商人能在这儿做买卖还站稳脚跟的那个不是八面玲珑的圆滑性子,见东西买的差不多了,客人已经开始准备收手,他们立刻主动开口,在蒙德买的所有商品,有专门的佣兵队伍可以免费帮她送到归离集去——

  ……应达一个没反应过来,就又在这些人的手里花掉了原定的路费。

  而就在刚刚,她最后的一点钱,也已经奉献给了蒙德的剧院。

  ***

  “所以真的非常感谢您的出手相助……”

  在大街上呆站太久的应达最后被一位正巧路过的好心骑士小姐顺手捡走,也许是因为类似的情况在蒙德经常发生,这位自称蒂娜的女骑士看起来比一脸羞愧的应达还要熟练几分,不但主动帮忙指了路,还很顺手的揽下了找人的工作。

  “这没什么的,小姐,熟悉蒙德的街道,了解每一位造访的客人本就是我们的工作之一,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的话,那我们也不配被称作骑士了。”

  应达明显一呆:“诶?这是小事吗?”

  “当然是。”金发的女骑士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毕竟这里是蒙德嘛,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乡人,所有人都应该享受到如风的自由。若是要因为所谓的治安管理就强行限制所有入境人员的人身自由,那这里也就称不上蒙德了。”

  应达捧着蒂娜友情赠送用来安慰“可怜的迷路外乡人”的清甜果酒,忍不住小小的感叹了一声。

  “啊,但是客人请不用担心。”蒂娜跟着补充了一句:“虽然看起来很开放,但是如果有人捣乱的话,我们也还是可以做到第一时间就控制住的。”

  “但是感觉好像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啊……”应达抿了一口果酒,感慨起来:“一定很辛苦吧?”

  “这个嘛……”蒂娜没有解释太多,只是笑了笑:“骑士团的考核制度的确非常严苛,但是毕竟是高塔直属的近卫骑士团,愿意尝试的还是不少的。”

  有些东西再问就有些冒犯了,应达没有继续询问,只是骑士小姐之前透露出来的一个信息让她无比在意——

  和帝君选择重用夜叉、并以诸位仙人与若陀龙王为归离集提供稳定长久庇护的方式不同,在蒙德承担了这样重要任务的,是人类本身。

  很快就有人来通知他们已经找到了那位归离集的客人,往来的骑士行动匆匆,他们的容貌不同,年纪不同,工作的内容也不相同,唯一的相同点是他们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单单是站在那里就能引来年轻人羡慕目光的骑士们,他们是蒙德另一道移动的风景。

  应达被带去与弥怒重逢的时候眼睛都没有从过路的骑士身上挪开过,还是弥怒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这才慢半拍地回过神,有点心虚的嘿嘿笑了一声:“……好看嘛。”

  弥怒叹口气,并不意外她会有这个反应。

  比起蒙德令人眼花缭乱的繁荣街景,这些骑士才是真正让弥怒觉得为难的地方——强健的体魄,聪慧的头脑和高洁的品德,这些都是骑士对外的噱头,人是很典型的视觉动物,如何夸赞骑士的美好和忠诚的必要性,对普通人来说都远远不及亲自看上一眼造成的精神冲击来的有用,简单来说,就是必须要好看。

  蒙德的女王实在是太清楚了,无论何种文化基础,人类的审美其实是具有一定的趋同性的,只要是真的漂亮其实根本无关所谓的文化隔阂审美差异,所以她亲手设计了近卫骑士团的各类服装,从常服到铠甲再到各类仪式祭典的礼服,直接把整个近卫骑士团打造成了蒙德的移动风景线,可以说,单单是为了得到穿上这身衣服的资格,就足够无数年轻人陷入疯狂了。

  但是蒙德的高塔骑士真正的魅力和核心的吸引力,并不是他们惹人注目的完美外表。

  ——如果说蒙德以劳伦斯为首的贵族们是优雅与尊贵的代名词,那么高塔骑士所代表的就是另一个阶级的崛起。

  无论出身,无论性别,无论年纪,甚至可以无论国家的归属,只要能通过那套严苛的筛选制度就能直接得到一步登天的资格——这是高塔的承诺,也是王所亲自颁布的“骑士特权”。

  但他们需要向王宣誓效忠么?

  几乎所有的骑士都会说,不需要。

  王不需要。

  而对于他们来说,王就是蒙德,蒙德就是王的象征。

  永护蒙德——这是古恩希尔德的家训,也是骑士团必须遵守的第一守则。

  至高的风之王从来都不需要骑士的庇护,他们要守护的从来不是烈风之主的威权,而是人类可以永远寻求自由的资格。

  对于王,他们唯一需要交付的便是绝对的信任——

  信任着那位高塔的王会永远维护他们纵行风中的自由,相信他们与风同行的灵魂永远自由而平等。

  被神明庇护的自由,被人民守护的公正。

  临近归离集的,便是这样一个如梦般理想的风之国啊……

  ***

  那是个足以令所有人都为之心生向往的理想乡。

  “……可是我感到恐惧。”

  弥怒对帝君说道。

  应达眨眨眼,一脸茫然:“可我以为你很喜欢蒙德?”

  “我当然喜欢,”见帝君暂时只是看着他们带回来的东西,并没有直接与他们交谈的打算,弥怒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对着应达说道:“正因我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所以我才觉得恐惧。”

  火夜叉的表情明显变得更茫然了。

  “我大概能理解弥怒的意思,”浮舍在旁听了一会,他挠挠脑袋,若有所思:“就好像帝君接纳了恶名在外的夜叉;所以我们回报以夜叉的忠诚;若是那位烈风之主能真的做到无视出身年纪等等一系列的条件,那么自然会有很多人会去试一试的。”

  “而作为一位暴君来说,最不需要质疑的就是他命令的权威性。”

  摩拉克斯忽然开口道,一众夜叉看着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那几本书,岩夜叉看着那几本书的封皮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压低声音凑到了应达的耳边,小小声地问道:“你给帝君看的是什么?”

  弥怒也跟着倾过身子,她掰着手指小小声和他答道:“蒙德的歌剧院最受欢迎的十大剧目的文字版,我买了所有和那位烈风之主相关的,全都在这儿啦。”

  弥怒:“……”

  弥怒:“…………”

  “你怎么能给帝君看这种瞎……不写实的故事书呢。”

  “可是,”应达的眼睛眨啊眨的,脸上写满了“你不夸我居然还凶我”的委屈,小声道:“帝君不就是要我们去找蒙德人是如何评价烈风之主的情报吗,这可是蒙德人自己选出来的呢,哪里有问题了。”

  弥怒:……

  基础性别都不对,问题当然很大啊。

  “我倒是觉得还好。”比起弥怒的满脸沧桑,摩拉克斯看得倒是挺开心,他在弥怒惊悚的目光中拿起了一本还没看过的,神色自若地摊开了第一页,“这些故事的描写简单直白,易于理解,即使是完全不了解蒙德的人也可以单纯欣赏故事本身的情节,要说蒙德人会喜欢这些,我不觉得意外。”

  “就是内容好像似乎有点奇怪,”浮舍翻了翻,也疑惑道:“这几本写的是男性,那几本又变成了女性,蒙德人对烈风之主的描述还真是放得开。”

  “有什么关系?”若陀对书本文字没什么兴趣,歪着身子靠在窗边晒着太阳,懒洋洋地回道:“不久之前,摩拉克斯不也因为选了香味最为浓郁的香膏用作祭典所用,结果现在被外地人传成了什么……‘岩王帝姬’?你看这石头都不在意,蒙德那位也不会管啦。”

  摩拉克斯幽幽瞥了一眼在不远处晒太阳的若陀龙王,对方咧嘴一笑,一脸的洋洋自得:“反正我不用香,你们人类再怎么离谱都不至于给我一个岩元素生物规定性别吧?”

  “……”

  弥怒有那么一瞬间被短暂的说服了,便也重新打起了精神:“您说的也有道理,那位蒙德的女王应当……”

  帝君却疑惑地看着他,略有几分不解:“如此称呼似乎不太合适,迭卡拉庇安应该是男性吧?”

  他见弥怒的迷惑反而更胜自己,便摊开手中几本书,耐心道:“毕竟写迭卡拉庇安为女性的几本更多侧重蒙德的历史,想来创作者只是需要女性的身份柔化高塔孤王曾经带来的威迫感;但是那几本标注烈风之主的性别为男性的,创作者投注的感情明显要真情实感得多了。”

  弥怒:……

  他感觉帝君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弥怒:“但是这种事情,就算是一位女王也不矛盾吧?”

  摩拉克斯明显一愣:“女性也可以么?”

  弥怒:“诶?不可以么?”

  “……”

  夜叉与帝君面面相觑了一会,最后不约而同地选择略过了这个太过微妙的话题。

  只是掠过这个话题,摩拉克斯的思维却还没来得及转弯,帝君的目光最后落在最上面那一本上,这一本描述的是女神官追逐着高塔孤王的脚步并最后成为了神官之首的故事,引人阅读下去的并不是故事本身的情节发展,而是作者字里行间之间透露出的那无比狂热的炽烈爱意——

  倒不是说他会觉得女王和女神官的组合有什么问题,单纯就是下意识觉得……这位笔下的迭卡拉庇安,虽然和他记忆中的形象仍然有几分出入,但是这个描写,这个叙述,实在是不像是位……女王。

  至于他为何会如此坚定的认为迭卡拉庇安应该是个男的,和之前的那次“友好交流”也分不开关系——为了避免双方之间真的爆发出什么不可挽回的矛盾,摩拉克斯还是选择了玉璋护身,以守为攻。

  结果迭卡拉庇安当时的反应一不是停手,二不是放缓攻速,而是:发现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很凶。

  也很记仇。

  摩拉克斯一开始还打着对方冷静下来后也许可以好好聊聊的打算,结果没过两招他的火气也被打起来了,那一次两个人的“交流”差点没砸到芬德尼尔的山顶,这才算是勉强作罢。

  如此一来,摩拉克斯便很难把这些故事之中描述的那位和自己记忆中的迭卡拉庇安联想到一起去。

  总而言之,迭卡拉庇安当时的那个打法和元素枪砸过来的力度……实在是不像一位……呃,“不擅长拒绝他人好意、日常也需要时刻温柔相对的优雅女王”。

  当然了,他也还是可以理解蒙德人对自己信仰的过分尊重的,在文学创作的过程中稍微夸张了一点点也并非别理解。

  见帝君沉默许久,无意识陷入了思考迭卡拉庇安究竟是男是女的矛盾之中,应达先一步跳起来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她跑出去搬回来一个巨大无比的包裹,就无比热情地分发她之前在蒙德买下的各类小玩意。

  “见者有份见者有份~”

  她买的不少,这一趟出去回来谁都没拉下,就连对人类的工艺品一向没什么兴趣的若陀龙王也收下了一串水晶风铃,应达高高兴兴分了一圈,最后却发现这里几乎所有人都在,唯独没有金鹏。

  ……真奇怪啊。

  她还以为今天说蒙德的事情,他肯定会过来一起听呢。

  之前刚刚回来的时候,她和弥怒已经和金鹏说了一些蒙德的见闻,似乎是从那以后他的情绪一直都没有很高,应达在归离集附近绕了一圈,好不容易在一个僻静的高处找到了少年的身影,却发现对方神色郁郁,似乎是对着什么发呆。

  她微微一怔。

  金鹏虽然平日里也是寡言少语表情寡淡的性子,但是真正的心情不好和正常的面无表情应达还是分得出来的。

  火夜叉蹑手蹑脚的凑过去,她蹲在了魈的旁边,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

  “不高兴呀?”

  魈张张嘴,最后也只是沉默的摇摇头。

  应达小声问道:“那我有机会下次带你去蒙德?”

  “……不必了。”

  少年终于开口,若不是应达始终全神贯注注意着他的反应,怕不是就要错过这一声比风声更轻的回应。

  “那位大人在蒙德有太多需要注意的事情……我若是去了,也只是添麻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