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不急着离开,毕竟下一次循环开启之后,提瓦特就不再是这个提瓦特了。

  弦月简单准备了一番,在静止的世界出远门不太容易,一切都得自力更生,幸好,饥饿疲惫这类感觉不会跟随着运动的发生而出现。

  没有一丝风波的海面是很难前进的,弦月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划着小船慢慢前行,也算因祸得福,原本该无处不在的雷暴也停在了半空之中,路程好歹没什么危险。

  耗费了许多时间,不,已经没有时间的概念了,应该说耗费了许多精力,弦月终于回到了须弥。

  再次踏上这座本该无比繁茂的港口,弦月说不清回到这里是什么感受,本来繁忙的奥罗斯港空无一人,她从杂货商店里搜罗了一点清心和琉璃袋还有其它东西,将它们都放进背包中,然后只身一人向着须弥城出发。

  数着无数次呼吸消耗的时间,弦月终于来到大巴扎附近,打开了属于自己的房门。

  在前往其它国家的日子,这里已经落上了许多灰尘,因为当时走的太急,衣服和书本散地到处都是,她耐着性子将家里重新打扫了一遍,在窗前的花瓶里插上了一株须弥蔷薇。

  不会枯萎的花朵静静地盛放着,弦月看了一会,就走出了家门。

  接下来要去的,是教令院,按照脑海中的记忆,弦月摸到了福勒绪老师的办公室,将包装好的清心和琉璃袋放在老师的桌前,老师当时反复嘱咐自己带回来的特产,也算送到了。

  似乎是觉得缺少了什么,弦月找出一只玻璃杯,又接了点热水,泡了一杯茶。

  热水产生的蒸汽只流动了两秒,随后就完全固定住了,被放进水中的清心也完全没有要泡开的意思,只是一动不动地浮在水面上。

  大概是觉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运行的必要了,无论弦月做出什么举动,造成的连锁反应只能持续两秒左右,然后依旧会归于停滞。

  弦月毫不怀疑,在自己离开稻妻的一瞬间,稻妻的一切就已经消失,而那些离事件中心更远一些的国度,恐怕更早就不复存在了。

  老师阅读时会带上的眼睛就放在桌前,报纸已经打开,弦月倒上的水就放在右手边,如果有人在座位上坐下,一定会感概这一切竟然安排的恰到好处。

  弦月轻轻关上办公室的门。

  智慧宫在须弥城的最高处,那里还有她寄住时留下的东西,弦月收拾好一切,又为纳西妲办公桌前的绿植浇了浇水。

  这盆植物被纳西妲照顾的很好,弦月猜想,那么长的时间过去,她的身体也该恢复了吧。

  批复到一半的公文正翻倒在桌面上,弦月一一收拢,将它们放好。

  提纳里住在化成郭,时间停止时那里应该正下着雨,雨滴全都停留在了半空中,弦月一路走去,衣服都湿得差不多了。

  她一把拉开提纳里的家门,大喊一声:“我回来了。”

  可惜不会有人回应,甚至连风声也不存在了。

  弦月的脸上没有失落,她毫不在意地将带回来的礼物放在了餐桌前,当初大家一起围在这张桌子前吃饭的场景似乎还在眼前。

  刀叉和餐具碰撞,咀嚼和呼吸,必不可少的赛诺牌冷笑话……众人的反应似乎就在上一秒发生,只要稍稍回忆,弦月甚至能想起每个人的表情。

  真是奇怪,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她连许多冒险的经历都忘了,偏偏还记得大家的笑容。

  须弥是弦月最先接触的国度,相比其它两个国家,唯有须弥是她真正安静地生活过的地方。和同伴们的交往也不是浅尝辄止,而是确确实实用时间和相处营建出来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哪怕大家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弦月还要费尽心力回来看一眼的缘故。

  她合上了提纳里家的大门,餐桌在视野中越来越小,逐渐成为一条细线,然后被彻底关在门后。

  有那么一瞬间,弦月觉得自己好像是听到了笑闹的喧嚣在身后重新响起,但她没有回头,而是走入雨幕之中。

  似乎来到了很熟悉的森林某处,行走间,弦月不得不与停滞在空中的雨水相触。

  她什么都没带,只是看着那里,发呆了许久之后,才回过身远去。

  背包中的神之心亮了一瞬,然后雨幕落下,滴在树叶上,泥土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可除了这里之外,森林其它地方还是陷在停滞的时间之中。

  雨水滴在了弦月的脸上,顺着她的眉骨滑过睫毛,她没有闭眼,于是雨水流进她的眼眶,像泪水一样落下来。

  汹涌的情感和记忆像关在潘多拉魔盒中的灾难一样敲打着禁锢它们的盒身,想从其中逃出来,弦月没有理会,她特意忽略掉了什么,抬腿远离了这个地方。

  于是身后的雨水再次停滞,她留下的痕迹被重新掩盖。

  等到她重新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艾尔海森的家门前,她突然觉得身心疲惫到祭奠,急需一场休憩。

  于是她坐在台阶前,平静地看着难得寂静的须弥城,突然,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赤王祭司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知晓命运,摆弄命运反而会被命运愚戏。”

  谁说不是呢,自己当时是多么志得意满地将这句话抛在脑后,结果总是觉得已经知道一切剧情的自己还是走到了今天这样的结果。

  不过,自己从来也不算真正知晓过命运,反倒是一直在被它愚戏。

  得到的时刻只有短短一瞬,可却要承受永恒的失去的痛苦。

  “走到下一场循环,你还是可以见到他们,不是吗?”一阵风突然吹来,飘来的树叶在地上组成了一句话,显然对话的对象是坐在台阶上的弦月本人。

  “一样吗?我不觉得。”

  听到这样的回答,路过的蚂蚁在地上拼成了一句大大的“为什么?”

  “相遇可不仅仅是单向的,在这样的循环下,他们或许还能保持不变,但我就未必了。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我不一定还有勇气去开始只有自己会记得的旅程。”

  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脑子里塞满太多旅程的自己会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谁,来自哪次循环,弦月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十分勇敢的人,她知道自己一定会逃。

  说到底,人和人的相遇实在是太奇妙了,哪怕是同样的灵魂,只要时间,地点或者记忆有一点不同,都有可能没办法重复奇迹的发生。

  “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飘在空中的云朵聚成了这样一句话。

  和弦月对话的人始终没有出声,一切信息的传递全都来自蚂蚁,树叶和云朵这样本身就存在于这个世界里的事物。

  弦月知道,能干扰一个已经停止的世界,这样跟自己的对话的人,要么是时间之魔神伊斯塔露,要么是天理的维系者。

  考虑到天理的维系者那不近人情的样子,弦月更倾向于问出这样问题的,是更带着人情味的伊斯塔露。

  那位帮助稻妻从数百年的灾厄中幸存,又为渊下宫带去建造大日御舆的智慧,最后给弦月留下力量的伊斯塔露。

  弦月将神之心尽数取出,又把自己的神之眼放在最上方,握紧这些,她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和她对话的人似乎有些迟疑,地上的树叶被风吹乱,重新拼成一句新的话:“你还愿意做吗?”

  “当然,我的决定从来没有更改过,不过,替提瓦特的所有人做出这样的决定,是不是有些太独断了呢。”

  弦月唯一纠结的就是这个问题,对她自己来说,如果一边是没有尽头的循环直到最终连灵魂都磨损,另一边是打破循环,奔着不知道的结果而去,她当然会选后一种。

  可弦月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做这次尝试,当世界的选择权完全被放在一个人手里时,得到的只会是最大程度的不公。

  一道稚嫩的,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没机会了,这样的循环再来几次,被困在其中的灵魂就要被完全磨损了。”

  “你应该不知道,磨损的尽头并不是完全消失,只是灵魂和记忆,这些唯一能代表一个人特质的东西会慢慢消失,所有人都变得像是一个人,欲望不再萌发。”

  “……或许,这也是祂的目的吧,等到那个时候,人们的愿望和动力只有最原始的生存欲,文明就像被圈养的史莱姆,只会产生有限的进步,而不会随意滑入不可知的未来了。”

  弦月有些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将所有人完全改造成同一幅模样,这是她从未想到过的,再这之前,她以为天理只是想将人们困在这里,不随意发展文明而已。

  不毁灭□□,甚至也不消灭灵魂,而是把人类当作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同一批号的人偶,该说是仁慈,还是残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