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海森、赛诺和迪希雅目送着弦月的背影被吞没在洞口之后,随后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他们本该身处实验室之中,但越过洞口之后,眼睛看到的却是满目翠绿,天地一色,泉流淙淙作响,云朵片片坠落,淡黄的花朵铺满了肉眼能见到的所有角落。

  最先进入的弦月等了一会儿,并没有见到同伴的身影,反而洞口在她进入之后就消失了。最后一丝连接外界的线索也不见了,眼前的整个世界无比真实,若不是这些浓郁得快要满溢出来的草元素力,弦月仅凭肉眼是无法确认真假的。

  如果真的和艾尔海森猜测的一样,这里是由兰百梨迦的力量所组建的世界,那么它一定是遇到了什么超出掌控的事。

  兰百梨迦作为草神眷属,力量是兰那罗中最强大的那批之一,若是真有什么能让它做到这种地步,那对手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按照现有的情报来推测,这个对手大概率就是[博士]。

  弦月实在找不到头绪,便在这里试探性地走了两步。渐渐的,眼前的画面终于不再是一成不变的明媚之景,先前的一派祥和变得有些模糊和呆板。随着弦月的逐渐深入,这种情况越发明显,甚至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卡顿感。

  就仿佛是走到了游戏地图的尽头,前面区域的加载速度又跟不上她前进的速度,便显出一股廉价的虚伪之感。

  弦月有了大致的想法,她压低身体突然加速,整个人如雷电一般弹射出去,耳边响起呼呼风声,渐渐地阻力越来越大,场景变化也越来越吃力。

  突然,她觉得自己仿佛是突破了一层薄膜,刹那之间世界变化。

  在这里,虽然花草依旧,但其中不少都沾染了黑色污块,变得枯萎腐臭。

  很多像泡泡一样的东西在这里漂浮游荡,它们的表面流动着各种色彩,虽然迷人,但是稍一靠近就能听到其中嘈杂纷乱的人声,弦月不知道这是什么,也就不敢乱碰。

  继续向前走,弦月甚至看见了一些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魔物,越深入,数量就越恐怖。她握紧了无锋剑,如果这里真的是兰百梨迦的世界,那么它的状况绝对不容乐观。

  弦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仔细观察着周围,附近除了那些奇怪的泡泡之外就没有什么值得探究的东西了。

  她试探性地用无锋剑轻轻触碰那些泡泡,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弦月靠近这些泡泡,倾听着其中嘈杂的话语。

  “一路顺风!”

  “怎么经费申请的结果还没下来?”

  “再见……”

  “你说你的论文被驮兽吃了?!”

  “毕业设计好难……”

  弦月像是走进了一片由语言组成的森林,各种各样的道别、抱怨和疑问都倾泻在自己的耳边。听到这些话语的一瞬间,她好像走进了谁人的片刻回忆,其中汹涌的感情扑面而来。

  这是,那些学者们的记忆吗?

  弦月试图在这片记忆的森林中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她走走停停,直到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尤里,你今天要是敢踏出家门一步就永远别再回来见我了!”

  这句话一下子勾起了弦月的思绪,尤里,这个名字的主人不就是拜罗姆的儿子吗?

  莫非,这个泡泡其实就是拜罗姆的?

  弦月仔细观察着,与其它泡泡别无二致的外形没有什么特别的,等等,她好像看见了一丝特殊的绿色。虽然泡泡本身就是五颜六色,但弦月在这抹绿色之中感受到了浓郁的草元素力,不会错的,一定和兰百梨迦有关系。

  她沉下心来,谨慎地向着眼前的泡泡伸出了手指,刚触碰到泡泡的一瞬间,弦月就觉得眼前好像天翻地覆,所有场景都飞速退却重建。

  再次恢复正常时,弦月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房子里,她打量着这里的装饰布局,确认自己完全没有与之相关的记忆,所以,她现在是身处拜罗姆的记忆中吗?

  正当她因为找不到任何一人而无所事事地闲逛之时,弦月的耳边传来争吵声,她推开隔壁的房门走了进去。

  室内的两人对弦月的到来一无所觉,依旧进行着自己的事。弦月左右瞧了瞧,拖出一把椅子来在他们旁边坐下。

  看起来较为成熟的那一位就是拜罗姆无疑,虽然与他不算太熟,但至少也曾有过不少天的相处,认出年轻一点的拜罗姆没什么难度。

  那么另一位,弦月想起了自己刚刚听到的对话和拜罗姆的往事,应该就是拜罗姆的儿子尤里无疑了。

  两个人的对话与其说是争吵,倒不如说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情绪霸凌,弦月一直都知道拜罗姆这个人尖酸刻薄,说话很不中听,但她没想到对着自己的儿子他也能说出这样尖锐的话语。

  “科研竞赛的一等奖你都拿不到?你知道这个竞赛的水分有多大吗,就是我现在随便收一个学生教上一个月都比你要好十倍!”

  “你看看你自己设计的什么东西,多少年前的过时研究你还拿出来用,就算创新得再巧妙又有什么用?这已经不是热点了,你做的再出色也没人待见!”

  “你几年前还被那些和你同级的刹诃伐罗学生称为天才,你看看他们哪一个现在混得不比你这个天才要好?!”

  “你要是再不上进,再和那些沙漠人来往,你就等成堕落成妙论派最大的笑话和最出名的废物吧!”

  弦月观察着那个拜罗姆口中的废物儿子,他的脸庞很青涩,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和稚嫩。面对来自自己身生父亲犹如狂风暴雨般的训斥,尤里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弦月看得出来,他应该已经习惯了这些。

  拜罗姆还在喋喋不休地审判着他的孩子,尤里却逐渐出神,他的眼神如同一片快要飘走的羽毛一样落在窗外走过的行人身上。

  拜罗姆见尤里没有一点反应,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让他火气更大,正当他即将用更尖锐的语言挖苦时,尤里突然抬起头与父亲对视。

  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浅褐色眼眸让拜罗姆一时莫名地沉默,话到嘴边又被自己咽下,他不再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儿子。

  看着突然沉默的父亲,本来期待着他能说些什么的尤里终于还是低下了头,他轻轻笑了一声,然后从容地转身离开。

  拜罗姆突然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心慌,他看着儿子转身离开的背影强装镇定地问道:“我话还没说完,你要去哪?!”

  “随便逛逛”尤里的声音很轻,也很坚定,父亲的怒火好像自始至终从来没影响过他。

  “尤里,你今天要是敢踏出家门一步就永远别再回来见我了!”拜罗姆本是要开口挽留,可是话一出口,就又变成了一句裹挟着怒火的训斥。

  弦月注意到他的眼神挣扎又痛苦,额头上青筋都凸显出来,仿佛是要用力打破什么,说出什么,但最后,关门的声音传出,他也再未说出一句话来。

  尤里的身影一消失,拜罗姆脸上的怒意一瞬间全部消失,本来好好坐在椅子上的弦月被他突然蹲下抱头痛哭的样子吓了一跳。

  这副割裂的样子让弦月有些无所适从,心里还有些窥见他人心中隐密角落的尴尬。虽然知道拜罗姆看不见自己,但她还是不好意思随意走动。

  直到拜罗姆缓了好一会,他站起来身来直直地看向弦月:“你怎么在这里,也是我的梦吗?”

  弦月被他突如起来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原来他竟然看得到自己吗?

  “呃,这很难解释,但是我不是你的梦。”这些事很难说清楚,弦月只能这么回答。

  拜罗姆点了点头,完全没有深究下去的欲望,他宛如脱力一般躺在椅子上,用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纵使弦月心里有千般疑惑想问出口,但此刻她也知道自己不该说话,只好在旁边默默盯着拜罗姆。

  “你知道吗,其实不是这样的……”

  “那孩子,直到那孩子跑出家门前的最后一刻我都在骂他。我们当时大吵一架,小时候送给他的模型也被我砸了。尤里很生气,他第一次这么生气,你知道吗,这个孩子真的一直很乖,从来没发过脾气,那是他第一次朝我发火……”

  拜罗姆语无伦次地小声呢喃,泪水从他手掌下被遮住的眼睛中流出。

  弦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走过的人群,她突然想起了拜罗姆曾经脱口而出的对儿子“软弱、不上进”的评价和曾在艾尔海森口中获知的那个少年的一生。

  屋内的啜泣声很明显,弦月没有安慰他,但也不曾去打扰他。

  直到拜罗姆的情绪再次平静下来,他抹干净脸上的泪水,礼貌地询问弦月:“我之前见到的绿色小精灵和现在的情况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