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她于山野见神明>第75章 归处

  事故,发生在距离北令很近的山林中。

  已经过去十三个小时了。

  帝都,庄家的所有人,几乎都长在了手机电脑跟前。

  他们能做的,好像只有等待奇迹的降临。

  一如从前,在江清的那个手术室外。

  人这一生唯一谁也无法掌控的命运,是生死,其他什么都算不上。

  谁能想得到。

  谁能想到两家和解这条走了十余年的路上,付出这么大代价的人会是夏恬。

  庄家的所有人都恍惚了。

  如果说是她们没办法感同身受,那这一路看着夏恬走来的江叶就成了唯一有话可说的。

  得知新闻的第一时间,她赶到了丁然的酒吧里。

  她发现,大家都悬着一颗心。

  没有人掉眼泪。可能,比起夏恬会永远离开,她们都更相信她会绝处逢生。

  “她这辈子……”江叶说话变得无比沉重,像是一口毒药含在嘴里,“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

  当初江叶选择走艺考,没有人支持她。当时的北令附中人才如云,选择艺考仿佛是一件格外突出,怪异的事情。

  可是江叶喜欢。

  夏恬看得出来,只有她一个人安慰她,说,“怪胎怎么了?从古至今,青史留名的往往都是怪胎。他们都说你不行,可我觉得你只要踏出这一步,一定会是未来的大明星。”

  一直到很后来很后来,江叶真的成为大明星了,她还一直记得夏恬当时的话。

  每一个普通的字组合到一起,就带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强大力量。

  这个人怎么那么好啊!

  她要跟她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嗯……”丁然蔫蔫地倒在吧台,一直偷偷地拿袖子擦眼泪。

  “所以她一定不会死的。”

  这里就她们两个人。

  她俩也没心思管别人在不在。

  此时的心境完全出于她们自己的内心。

  江叶托着下巴,“你还念着当初那件事吗?”

  在问丁然。

  丁然恍惚地反问,声音有些抖,“什么事啊?”

  江叶说,“于越和夏夏的事。”

  丁然扑哧一笑,笑得牵强,“他俩能有什么事?”

  江叶半天无话。

  是啊。

  谁还会记得?那毕竟是小女生的心思。

  丁然抬起头,“我从来没有……”

  一这样开口,她突然再也忍不住,眼泪一串一串掉下来。

  “哪怕一刻,隔应过夏恬……我是真的,真的拿她当朋友……你们都……从来不信我……男人算什么,能比得上我们的感情吗?”

  江叶顿时红了眼眶。

  慌忙地错过脸去。

  一切未定,她不想这个时候就跟怨妇哭丧似的抱一团咋呼。

  “迟希呢?她去哪了?”

  丁然的想法也和她差不多,但强忍有点困难,一抽一抽地说,“不知道。”

  江叶顿时被分走了心思,“不知道?”

  丁然像突然反应过来少了个人,忘了怎么哭,一下站起来。

  到四处去查看。

  真的没有。

  “怎么回事?”

  江叶的反应快些,手机拿出来,电话马上拨了出去。

  一个不接就再拨。

  终于,这次接了。

  江叶飞快说,“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

  对面传来迟希的声音,一下打断了她。

  “高速路。”

  此话一出,丁然的眼睛顿时看向了吧台挂车钥匙的地方。

  空空如也。

  她皱眉,飞快到电话跟前,“你疯了!?”

  迟希的声音虚无缥缈。

  她确实在南下的高速路上。

  就在刚刚,看到橘猫的反应,迟希的心神都像是遭到了重创一般。

  她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

  不能细想。

  “是疯了。”

  ……

  重新活过来后,迟希做过一个梦。

  那个梦境里,她见到了一个奇怪的牧师。

  一身白衣,没有五官。

  跟她说了几个字。

  “夺此造化,是为不详……”

  小时候听院里的老人说过,佛教的梦境,都是先人的警示。所以说,很少有人,在梦里见过佛。

  迟希想了很久,一直没有想明白这个警示是什么意思。

  后来夏恬在的那所小城频频出事故,她隐约有一点门道,却还是没有抓住实体。

  现在在高速路上,她放任自己的脚尖越来越用力,看着仪表盘上飙升的速度,听着窗外接近嗡鸣的风声。

  迟希突然懂了。

  她夺得是夏恬的造化。

  “你冷静一点!!”

  手机里传来江叶的斥责。

  “你去了一点用都没有!你不是救援队!”

  “我知道……”迟希眼尾凭空掉下一滴泪,“我就是去看看……”

  她这状态明显不对。

  江叶声音放缓了些,“你想想,想想夏夏早上走之前,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迟希没再说话。

  江叶说,“我告诉你,如果不是你,她不会背上处分去山里,也不会有这样一难!如果你也出事,那她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这话让迟希脚尖陡然一松。

  表盘速度飞快地慢了下来。

  即便是电话这头,也能感受到明显降下来的风速,江叶松了口气,哽咽道,“回来吧,或者,你找最近的地方,停下来,等着。”

  ……

  握着方向盘的手,抖个不停。

  脚也不听使唤了。

  老天助她,很快到了一个服务区。

  迟希驱车开了进去。

  手刹拉下。

  整个世界都安静。

  迟希最后说了一句,“有事告诉我。”

  而后,将电话挂断。

  一个人在车里,一个人的世界。

  迟希闭上眼睛,将脊背深深弯下。

  努力地寻找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仿佛活在一片白色地狱。

  这种感觉她熟悉。

  只是这次更甚。

  那个姑娘……

  降临一样的出现,遁地一般的消失。

  夏恬……

  丢下她了。

  ——

  这几个小时,度秒如年。

  再待下去,迟希觉得她要把一生都过完了。

  慢慢的开着车,她来到了庄家。

  宁扬萃在家,其余人都不在。

  这个时候,也就宁扬萃还坐得住,就连太姥爷,也都出门打发时间去了。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答案。

  迟希来了后,就和宁扬萃一起在阳台的椅子上坐着。

  “希希啊,”宁扬萃的声音披上了百年岁月的痕迹,“去倒点水喝,你嘴都流血了。”

  迟希摇头。

  又安静了一会,她突然问道,“太姥姥,小恬儿住哪个房间?”

  宁扬萃给她指了个地方。

  迟希站起来,走到跟前,推门进去。

  这屋子里干干净净。

  夏恬住过的地方总是这样,她浑身轻快,好像总是没有太多的行李。

  衣柜里,衣服很少。

  迟希一眼看到了那条黑色的旧裙子。

  以前没有见过,突然从天而降,连带着那些回忆,也都涌上心头。

  迟希轻轻抱着,坐在夏恬的桌子上。

  桌上放了本书,顶端露出张信纸,医院红头露了出来,迟希无意识地打开,想将它夹好。

  看见信纸里面的内容,她却一下愣住。

  [

  想了想,还是写一封信给你。

  不这样我说不出来,觉得有点没必要,可晚上又会被感动的上头。

  我知道你的秘密了。

  我前天,见了陈若琳,她跟我肯定了,《盛夏不迟》里的林夕原型就是你,而盛然,我就不说是谁了。

  我问了小姨,她说手链是你的。

  所以,那一年,下雨天,跟我在拐角聊天的人,是你。

  那一天是我妈妈的忌日。你可能不知道这个礼物带给了我怎样的力量。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一向是个不太会抒情的人。

  迟希,我告诉你,高考后那个深夜,我突然上山,是想跟我妈妈说话的。

  凉山上有我妈的骨灰,我相信如果她放不下我,就会在我成长的这几年,在那里看着我。

  我前半生,过的不怎么样。没有过生日,没有过礼物,夸奖也没有。

  我一直都记得那天,你看穿我的脆弱,维护我的自尊,努力给我转移注意力说了一晚上话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你知不知道,我们真的错过了很多年啊?

  这世界上长情的人不多,两情相悦的更少,拉拉里基本没有。

  我们俩真是火星撞地球了。

  这怪你。

  我晚上是真的会想,你说,如果我们真的一直在一起,谈了七八年,现在会是怎么样?

  估计,我看路边的花都能笑个半天吧。

  冰冷的手术台,是我的战场。

  我享受在上面生命复苏的过程。

  可我害怕失去你。

  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你过得很难。

  你把生命看的很重,所以才自己和自己争执了那么多年。

  是啊,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但你就不能跟我多说点好话吗?

  你跟我说一句,我爱你,又怎么样?你光做那么多有个屁用。。我们女孩子想听的不就是一句我爱你吗?亏你也是女生,怎么就不懂啊!

  唉。

  等我回来吧。

  反正你不跟我说我爱你,我是不会主动找你的。

  天哪……

  暗恋我十年啊?

  你真是牛逼。

  你能不能告诉点我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喜欢我啊?傻逼。

  服了!

  ……

  ]

  深夜。

  大山里,搜救队还在进行。

  飞机坠落到这样岩石遍布的地方,除了机毁人亡,再没有第二个可能性。

  但大家都还没放弃。

  因为这工作证上的人。

  救援队里唯一的女医生,实在受不住,坐在地上休息之时,反复的一直在看这个工作证。

  海拔高,队长怕她缺氧,给她送来了压缩饼干和氧气瓶,蹲在她面前。

  女医生抬起一双眼,眼里噙着泪。

  “认识啊?”队长柔声说。

  女医生缓缓地点头,“全中国所有医学院的学生,没有人不认识她。”

  队长不禁多看了几眼,“怎么这么说?”

  女医生摇头,一句两句单薄的话跟夏恬做过的事不配,她不想多说。

  她努力地站起来,看向更远的山里。

  “我记得刚刚检测仪显示,山顶也有飞机碎片?”

  队长也站起来扶着她,“是,只是,那全都是岩石,就算找到……”

  女医生看他,“去看看,哪怕真的尸骨无存,也不能放弃每个角落。”

  两秒后,机长沉沉道,“好。”

  很快,救援队直升机拔地而起,飞向那座银灰色的山顶。

  女医生坐在副驾的位置,手里拿着方向仪,专心致志往底下看。

  她的视野里全都是银灰色,看得让人疲劳不已,注意力难以集中。

  但她一直在强迫自己。

  突然,一抹鲜艳的绿色,出现在她的眼睛里。

  “那是……”

  女医生很快分辨出,这是一颗树。具体的品种她不知道,但从上方看下去,叫人觉得惊叹的一点是,它所有枝桠,似乎都在向里生长。

  “赵哥,准备降落!”

  机长很快在表盘上找寻可以降落的点。

  等到站在山顶,一开门,一阵劲烈的风猛地刮进来。

  两人速度不减,全副武装,来到刚刚看到的那棵树下。

  从下方看,很容易能看见。

  那是一个人。

  所有枝桠向里生长,正是因为托住了这个人。

  不用女医生说,机长飞快地飞身上树。

  这个人之所以没掉下,只因为这棵树有一条藤蔓,死死缠在了她的右脚上。

  机长挣脱了几下,没能解开,从包里拿出快刀,几下将其割断,带着伤者慢慢下树。

  面部还算平整,能看出大致轮廓,是一个女人。

  风吹已久,她的脸有点肿有点硬,一放到地上,女医生飞快进行生命探查。

  在接触到脉搏间微弱的呼吸后,她大口大口的松气。

  “是她。是她。”

  带着人上飞机的同时,女医生难以自控的哽咽道。

  这样一棵树,救下了夏恬。

  后来送到就近的医院,医生才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说,关键时刻,夏恬应该是用什么东西,杂碎玻璃,跳了机。

  全身上下,伤的最重的是她的脚,脚踝被嘞得只剩踝骨,若不是山顶的风,恐怕光是失血,就能让她失了性命。

  只是,尽管如此,腿骨尽碎,她的小腿还是留不得了。

  听了这么个结论,女医生的神经陡然一松,累倒在救援队机长的怀里。

  这个消息,飞速地传到了帝都。

  夏恬没在这个小地方做手术,因为军方派来了专机接她。

  仅仅不到两个小时,她就被送进了附院的手术室,由郭箬亲自主刀。

  这种手术,郭箬教授做过无数遍,但这次,她做了整整七个小时。

  一条原本绝对的废腿,郭箬一点一点将其拼回,完全包裹,打好了石膏。

  裹成了一个粽子,将人推出来。

  和胸背按压手术一样,这样的手术,也是拯救断肢最后最后的办法。

  如果不能长好,只能截肢。

  夏恬安安稳稳地,被推进了监护室里。

  迟希一直在门外。

  听着郭箬和庄琳的话。

  “长不好只能截了。”

  “没事,没事,人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咳。”郭箬疲惫地坐在椅子上。

  谁说不是呢。

  “救援队在哪发现的人?”

  庄琳说,“说是西城的月山。”

  “西城?”郭箬不禁回想,“那不是北令旁边的城市吗?”

  “是。”庄琳点头,“小恬儿跳了机,被一棵树被救了。”

  “这孩子真是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