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秋年不慌,在暗一的床边坐下了。

  “你说你倔个什么呢?你这么多天没回去,那边也多半以为你死了。”祁秋年苦口婆心,“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本侯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不用再拼命,过正常人的生活,但本侯也不是做慈善的,需要你来点投名状。”

  投名状,就是他主子的信息了。

  暗一心中冷笑,正常人的生活,谈何容易呢?

  特别是对他们这种暗卫来说,终日过的都是不见天日的生活,无人能有一个好下场,他的师傅就是在一场任务中,再也没能回来,他连尸首都没找到。

  这祁侯,不过也是画大饼罢了,他坚信。

  祁秋年见他还是不说话,“行了,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你主子是汝阳云家吧,他们跟承平侯来往密切,到底是云家指使你来杀我,还是承平候赫家的意思,我心里也有数。”

  暗一猛地睁开双眼,震惊,不解,迷茫,并且不可思议。

  他不想相信,只当是祁秋年在炸他,于是他又闭上眼不说话了。

  祁秋年也不多说了,“反正你自己考虑吧。”

  离开暗一的房间,祁秋年又去了书房。

  “晏云澈,这汝阳云家,跟我有仇?还是单纯的跟承平候有关系?”

  能在这个节骨眼来暗杀他,只是因为承平候的意思的话,似乎太单薄了。

  晏云澈面无表情,“侯爷贵人多忘事,过年时,陛下给你介绍的小公子你忘了?”

  祁秋年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个什么汝阳云家的小公子,是不是在温泉别院的那个?”

  晏云澈颔首,“他应当原本就是承平候想安插到你这里的眼线,只不过……”

  只不过这小侯爷油盐不进,压根儿没看得上那些小公子。

  祁秋年也笑,“庸脂俗粉嘛,我眼光可高着呢。”

  【如果非要找......】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就落在了晏云澈的身上。

  晏云澈感受到他的目光,听到他的想法,一时之间,沉默在蔓延。

  这人,是否从没有一刻把他当和尚?

  两人之间的氛围突然又尴尬起来了,或许尴尬中也带着几分不可言说。

  幸好来敲门的小厮打破了沉寂。

  “侯爷,庄子上的管事朱聪来了。”

  祁秋年清了清嗓子,“叫他进来。”

  “那我先走了。”晏云澈道。

  祁秋年沉默了一瞬,喊住晏云澈转身的动作,“你我之间的关系,不用回避,而且也应该只是农庄的琐事。”

  晏云澈心中叹息,“我是想去看一看承安的课业,过些日子母妃寿辰,他应当要回宫了。”

  还没出宫立府的皇子,也不好长时间留在宫外,但回宫前,他得试着掰一掰。

  “好吧。”祁秋年了解,“等下我忙完去找你们。”

  朱聪进来之后,脸上带着几分喜悦,又带着几分忐忑。

  “侯爷,您年前让老奴开始收的猪崽,最早的那一批.......”

  他犹豫了一下,“生长得似乎过于太快了。”

  快得都不太正常了。

  祁秋年哈哈大笑,“阉割过后的猪就是长得快,基本上半年就能出栏。”

  朱聪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侯爷要他去找了个从宫里退下来的老公公,专门给猪崽做阉割。

  当初他还不理解,现在却能理解了。

  “侯爷大才。”

  祁秋年:“可还有什么事情?年后过去那一批退伍战家军如何?”

  “全部安顿好了。”朱聪道:“都是干活儿的一把好手,现在开垦农田,一个能抵俩,而且任劳任怨,他们的家眷也都很好相处。”

  祁秋年点点头,“等春种忙完,你看着情况,也给庄子了的佃户们发点奖励,一两斤肉蛋都可以。”

  “是。”朱聪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大方的主家。

  祁秋年又道:“你再回去问问,庄子里有没有想送孩子去读书的,现在都可以去厂里的学堂报名,不拘男女,都是免费的。”

  前段时间没安排,主要也是担心学子闹起来,到时候人数太多,也麻烦。

  现在尘埃落定,即便是还有些老酸腐心里不舒服,也只能憋着了,人家陛下都没说什么。

  “如果到时候庄子里要去读书的人多,可以专门安排一个人驾牛车接送,早上下午各一趟,来往小半个时辰,也不耽误农事,也保证孩子们的安全。”

  朱聪再次感慨侯爷的善良,又试探性的问:“那老奴的子女能送过去吗?老奴的女儿今年十五岁了。”

  本来就到说亲的年纪了,只不过现在身体还在调养,他们也舍不得现在就把女儿嫁出去,只不过听说那学堂超过十五岁就不收了。

  “当然可以,姑娘家晚两年成婚也是好的。”祁秋年的学堂不是满十五岁就不收了,只是因为这个时代大多数十五岁的姑娘小子都在开始说亲了,或者也要开始做工了。

  如果他们愿意去上学,学堂还宽敞着呢,到时候分班,两个老师轮流教,听瞿寄书说,过些日子,他族中还有人愿意过来。

  反正都忙得过来,多收一些学生,多几个人识字也好。

  朱聪连连应是。

  “你夫人和朱姑娘的身子好些了吗?”

  “都好了,都好了。”朱聪心中感激。

  当初他带着妻女一起去了庄子,第二天侯爷就派了个大夫过来,医药费比他自己去寻医问药便宜了一大半,其他的都是侯爷补贴的。

  从年前到现在,他妻子的身体几乎已经完全康复了,已经开始跟佃户们一起下田劳作了。

  女儿的身体还在慢慢温养,总有痊愈的一天,这些都是侯爷的恩典。

  如今,他儿女还能免费去学堂读书识字。

  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跟着侯爷干一辈子了。

  祁秋年又问了一些农庄的事情,都还算平稳发展中,没别的事情,就让朱聪回去了。

  接下来几天,侯府风平浪静,也没有暗卫杀手来爬屋顶了。

  应当是那边知道暗一落网,或许干脆就当暗一死了,短时间内不至于再来自投罗网了。

  打草惊了蛇,他这条蛇也是有毒的。

  至于暗一,祁秋年也没去管他,偶尔心血来潮去唠两句嗑,暗一还是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不说话,但也不做什么别的,天天都在屋子里缩着。

  祁秋年还没说什么,但每天负责给暗一送饭的小厮却气不过,侯爷这么好的主子,连刺客都愿意留他一命,这刺客还不知好歹。

  小厮每次都得去骂几句。

  祁秋年知道,却也没干预,随他去吧,这暗一在他主人那边已经算是个死人了,即便是暗一侥幸逃回去,结局也不过是个死字。

  他留了几分仁慈,却也不是圣母,他可没工夫天天去给暗一洗脑。

  他这几天也在琢磨一个问题,为什么晏云澈能这么快就找到线索?从暗一的反应来看,刺杀他的事情,确实是汝阳云家和承平候的手笔了。

  可是这调查速度也太快了一点。

  莫非这佛子还手底下还握着什么暗部?谍部什么的?

  祁秋年想找晏云澈问一下,又觉得不太合适,再好的朋友,都有秘密,就像他,拿了百分之百的真心对待晏云澈,但也不可能把空间的秘密告诉他。

  决定不深究了,祁秋年就直接放下了,苏寻安那边来了信。

  不是用电报机,是正常来信。

  他和苏寻安几乎都保持着每隔三天就用电报机联系一次,机密事件都是通过电报机传播的。

  而这些信件也算是为以后的事情做掩护的。

  总不能以后他去陛下那里告发水利有问题的时候,连他和苏寻安日常来往的信件都没有吧?

  所以苏寻安这次的来信,看似很平常。

  信中说,他们已经到了建渝州府,已经租下了宅院,暂且安置,后续会买地建房。

  买农田的事情,也在逐步进行中。

  建渝州府不比京城,那地方咋说呢?不算很穷,但也不算富裕,有钱就能买到想要的田地。

  只不过他们想买的田地都是靠着岸堤的地方,比较分散。

  为此,苏寻安还特意分了好几个实验小队,这也是为以后做掩护。

  到时候有人怀疑,也有合理的解释。

  就说是每块农田的地质不一样,土地肥沃程度也不一样,培育杂交水稻要从各个方面进行实验。

  从中选出最优。

  如果老皇帝到时候会怀疑他为什么要选择建渝州府开设试验田。

  他也早就找好了理由,建渝州府水量充足,气候,阳光,温度,都十分合适培育水稻。

  反正大晋从前也没有人做过类似的培育试验田,具体是什么情况,到时候不都还是他说了算。

  苏寻安的信中还问候了自己的妻女如今怎样,劳烦侯爷多加看顾。

  苏寻安的妻子肖玲儿,自打苏寻安离京之后,就在老祁宅附近的街上开了一间小铺面,用他提供的彩妆方子,以及部分护肤品的方子,开了一家胭脂铺。

  如今生意做得还算可以。

  还有大源的妹子小莲帮衬着带孩子,两人虽然忙碌,但也踏实。

  虽然那胭脂铺不是他开的,但配方是他提供的,肖玲儿又执意要给他三成的利润,所以他在开业没多久去露了个脸。

  意思到位了就行,让人知道那小胭脂铺有人罩着。

  前两天,大源还来说那边又买了一个丫鬟回去。

  主要还是为了方便日常,肖玲儿和小莲要忙生意,还得带孩子,家里得要有人做饭扫洒。

  整篇信里都没有提到任何不合时宜的事情。

  这是祁秋年在电报机里就和苏寻安说好的,总要一步一步地慢慢铺垫。

  看完了信,他也像模像样地给苏寻安回了信。

  也没说什么大事,更没有在信件中暗示什么,只叮嘱了几句培养水稻至关重要,切莫与当地豪绅与官员起冲突,等等。

  甚至还大逆不道的说,如果有必要,花点钱疏通一下都可以,只要别让人毁了试验田,毕竟种子有限。

  不过重要的事情,也确实是有,是关系到水泥。

  原本他派苏寻安去建渝州府,就是为了要重新补修那些水利工程。

  以前的那些豆腐渣工程肯定是扛不住今年夏季的洪水的,这件事情,当地的百姓在上辈子就受过罪了。

  所以苏寻安在出发之前,祁秋年就给了他水泥的配方,现在他又在信中又叮嘱他,若手底下人不够,可以外招等等,一切以试验田为主。

  到时候田地买好,试验田需要修筑田坎,顺道就把那豆腐渣工程给修补了。

  而当地的官员,约莫着也应该是晏云耀那个狗东西那一脉的,那水利到底是什么豆腐渣工程,他们心里也有数。

  所以有人愿意无偿替他们修补,那地方官还不得偷偷感恩戴德呢,毕竟那豆腐渣工程可就是悬在他们头顶上的一把利刃。

  把信件寄出去之后,晚上又到了他们约定好用电报机通讯的时间。

  祁秋年就在电报机里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下,然后又做了一点后续的安排。

  苏寻安那边也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之后一段时间,他们几乎再没有了纸质信件的来往。

  所有的进度都是在电报机里沟通的。

  就在下一封来信的时候,潇妃娘娘的寿辰也到了。

  祁秋年看着苏寻安写给他的信,信中说他在修筑田坎的时候,偶然间发现了水利工程的材料似乎有一点问题,不过他也不确定,信中又问候爷,此事是否要查一查?

  一连用了几个不确定,偶然,似乎,可能,等字眼,满篇满幅的都是忐忑。

  祁秋年勾起了嘴角,今天就可以开始进一步布局了。

  当晚,他收拾收拾,准备去参加潇妃娘娘的寿宴。

  顺道还要说一句,晏承安这个小家伙出宫住了这么久,虽然中途也会经常被潇妃娘娘或者老皇帝传唤回宫住两天,但这次是真的要彻底回宫了。

  一个皇子总不能一直住在他一个臣子的家里,

  前段时间还好说,老皇帝对外宣称的都是晏承安要跟祁秋年学习海外的新鲜玩意儿。

  但也总不能住在一直住在宫外,时间长了,其他人难免揣测。

  祁秋年给他收拾包袱的时候,晏承安还闷闷不乐的,显然是在他这里把心都玩野了。

  宫墙深重,虽然金碧辉煌,但哪有宫外的百花齐放更美?

  晏承安噘着嘴,“祁哥,我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再来找你玩?”

  跟着祁哥,他觉得他能学到更多知识,都是书本上没有的。

  而且还都特别有趣。

  祁秋年笑着调侃他,“等你以后可以自己出宫立府了,到时候想来找你祁哥,随时都可以,你还可以跟陛下说说,把你的府邸选近一点,最好就是隔壁,到时候你,我,还有你哥,我们做邻居。”

  晏承安的嘴撅得更高了,大晋的皇子或公主都是十五岁才出宫立府,他现在才十岁,还有四年多呢。

  最后祁秋年还是不忍心,把自己的自行车送给他了,这可算是把晏承安哄好了。

  一路上,连马车都不坐了,骑着自行车就往宫里走,脸上春风得意,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这让祁秋年都要怀疑晏承安是不是故意的?

  不过这样也好,先前让元杉研究自行车,前几日已经做出样品了。

  没有橡胶轮胎,还是用的木轮胎,流畅度和稳定性肯定比不上他带来的自行车,不过对这些古代人来说,应该是够用了。

  反正做这自行车,也不是给普通老百姓做的,受众面还是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

  他让元杉负责去城外工厂,招人量产去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上市售卖了。

  今天就当让承安给他做广告了。

  潇妃娘娘位列四妃之一,属于贵妃级别,生辰宴办得相当的热闹。

  在此之前宫里还甚至特意去祁秋年的玻璃专卖店购置了一批餐具,就是为了给潇妃娘娘办这场生日宴。

  寿宴上,潇妃娘娘一身华贵的宫装,端庄又潇洒,老皇帝就坐在她旁边,以表自己的重视。

  下面的大臣没见到几个,几乎都是京中的命妇贵女。

  毕竟是贵妃的生辰宴,其他的皇子也都有参加。

  祁秋年和小承安的关系好,这次安排的座位十分靠前,就差跟皇子公主们坐一起了。

  晏云耀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给了祁秋年一个凶戾的眼神,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祁秋年带着微笑,淡定地回了他一个白眼。

  怎么气死仇人,他那是相当有经验。

  晏云耀那是脸都绿了。

  前段时间老皇帝清理陈氏,连带着他身上有几个负责的政事都被其他皇子瓜分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祁秋年。

  如今的晏云耀,那是恨不得把祁秋年挫骨扬灰,可他也知道,前段时间外祖父联合汝阳云家派去暗杀祁秋年的暗卫都没能回去复命。

  怕是已经命丧祁秋年的府里了。

  不过他也奇怪,被暗杀,按照祁秋年这个性子,居然没有高调的闹得人尽皆知?

  是不是又有什么后手?他也不确定。

  晏云耀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只是看向祁秋年的眼神更加凶戾了。

  祁秋年心情舒畅,这种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感觉,那可真是太棒了。

  宫宴进行到一半,老皇帝像模像样地抽查了一下晏承安这段时间的功课,看看是否有退步或者进步。

  晏承安也都认认真真地回答了,不过祁秋年还是注意到了,小承安又是在众人面前藏拙了。

  前段时间祁秋年经常听见兄弟俩探讨学问,耳濡目染之下,基础判断还是有的,小承安的回答虽然没有出错,却也是中规中矩的,不算出彩。

  做前朝后宫,可真是密不可分。

  这时候五皇子晏云墨却站了出来。

  “十三弟如今年岁也不小了,父皇是否应当为十三弟安排政务教习了?”

  大晋的皇室确实是有这么一个规定。

  一般来说,皇子十岁之前都是正常的学习四书五经,但十岁之后会有另外的老师,教他们如何管理封地。

  再加上,如今太子之位还没定下来,学习治理封地,未必不是一种考验。

  不论这太子之位什么时候能定下来,但皇子封王分封地,是迟早的事情了。

  到时候无论是否去封地就藩,还是有特权可以留京,藩王都得要学会打理自己封地的政事才行。

  今日是晏承安母妃的寿宴,老皇帝又恰逢抽考了晏承安,晏云墨在此刻提起这个问题,看似没有什么问题,但祁秋年却从中感受到了试探。

  试探老皇帝,也是在试探晏承安。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听见老皇帝说话了。

  “你们十来岁的时候,日日在背后抱怨学习的内容太过繁杂冗长。如今你们的十三弟,不过也才刚满十岁,何必如此心急。且朕看小十三心性未定,喜爱玩乐,晚两年也不成问题。”

  其他皇子心中也有算盘,如果老皇帝真想把晏承安当成个无忧无虑小王爷这么培养,倒也无可厚非,届时分了封地,派上两个得力的助手,未必需要皇子亲自管理。

  晏云墨也只好应是,然后退下了。

  晏承安这个时候却自己站起来了。

  “父皇,儿臣跟祁侯学习海外的知识,祁侯那里有趣的知识太多了,儿臣前段时间都还没学够呢。”

  老皇帝哈哈大笑又问他学了些什么。

  晏承安掰的指头,“风靡京城的相机,学习了小孔成像的原理,也就是相机的基础原理;还有今日儿臣骑进宫里的自行车,那链条也是一门学问……”

  反正说来说去,他只字不提在祁秋年那里学到的管理之道,用人之道,甚至是那些小腹黑,小心机。

  祁秋年暗中观察其他皇子脸上的表情,似乎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想来也是,对于这些皇子来说,他拿出来的东西无非就是奇技淫巧罢了,根本上不得台面,小承安玩物丧志,那是他们最想看到的。

  祁秋年在心中嗤笑,这些皇子似乎只看得到权势,眼睛里已经装不下其他的东西了。

  诚然,在他心里,想要获得权势金钱,想让自己和家人都能在这个时代好好活下去,动用一些手段,是正常的,也是人之常情。

  但那些手段不应该祸及无辜伤及百姓。

  老皇帝这边,听了小承安的回答,哈哈大笑了一番。

  然后又道:“也罢,既然你喜爱与祁侯一起学习,那朕便把祁侯隔壁的府邸赐给你做皇子府吧,总不能日日住在祁侯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