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来围观的人数更多,哪怕不是要考科举的学子,普通富贵老爷,还有些官员也乔装打扮来探听虚实了。

  显然是易安居士和青莲居士的作品给他们带来的震撼太大了。

  大晋这些年不打仗,文教盛行,可是有多久没有见到这样精彩的大作了?别说是流传千古了,就连传当世唱度高的作品也少见。

  还有那烟锁池塘柳,他们也想知道,到底是谁能对得出来。

  这可是把不少的大儒都给难倒了。

  人越来越多,幸好祁秋年有先见之明,昨晚连夜让店小二把楼下的布局做了调整,添加了桌椅。

  并且,还限制那些权贵公子带的小厮丫鬟的人数,可别像昨天,一人出门,身后乌泱泱地跟着七八个小厮丫鬟。

  今日,男的只可以带一个小厮,夫人小姐们可以带一个丫鬟,一个侍卫。

  不是他一碗水端不平,主要是看官鱼龙混杂,他们也不可能每个人都检查一下身份,是否有前科?

  属实是不敢出岔子。

  要不然他这一盘棋是下不下去了。

  祁秋年和晏云澈还是带着晏承安坐在昨天二楼的雅间里,推开窗围观楼下的盛况。

  “这新的对联呢?上联是什么?”有学子高呼,“我等已经迫不及待了。”

  而且,他们还想着,今天的奖品没有昨天的贵重,上联是不是应该没有那么难?

  那他们是不是可以挣一挣了?

  有些耳目多的,也知道今天有朝堂上的大人混入其中,他们也想露个脸,挣个表现。

  祁秋年也没有卖关子,直接从二楼把新的对联放了下去,就在烟锁池塘柳的旁边。

  提锡壶,游西湖,锡壶落西湖,惜乎锡壶。

  这有点儿意思啊。

  不少老学究都捋着胡须,闭上眼,细细品味,显然这上联出得是极有水平。

  他们虽然也想要那粉蓝的玻璃茶具,但他们这些老东西若是开口了,那些学子可就没有出路了。

  不是他们自大自狂地觉得没人能比得过他们,主要是尊卑深入人心。

  朝堂官员作答了,那些即将科举的学子,又怎么敢抢大人的风头?

  若是豁达的学究,倒也罢了,说不定还会被高看一眼,但若是遇到个心眼儿小的,怕不是会被穿小鞋?

  老学究们不动如山,学子们却陆陆续续地有了想法,然后你看我我看你的,就等着第一个出头的人。

  可是他们都没想到,第一个出头的会是一位女子。

  那姑娘站起身,盈盈一拜,“小女子不才,想试上一试。”

  不少学子的脸都绿了,怎么会被一个女子抢先了?他们这些七尺男儿的脸都丢尽了。

  若是对得不好,他们还能调侃一句闺阁女子能对出来就很厉害了,但若是对得很好,那他们这些岂不是更丢脸?

  会不会被普通人嘲讽连女子都不如?

  祁秋年在楼上,“姑娘尽可作答,鉴于姑娘是今日第一位起来作答的,勇气可嘉,本侯今日便给姑娘的消费免单。”

  羡慕了,不少学子都羡慕了。

  不过他们也佩服这女子的勇气,要知道,第一个作答的,那就是活靶子,无论好坏,都有可能被诟病。

  女子又朝着祁秋年盈盈一拜,“小女的下联是:吃枇杷,弹琵琶,枇杷砸枇杷,噼啪琵琶。”1

  “好。”祁秋年大声鼓励,“给这位姑娘再送上一份甜品。”

  学子们脸色更难看了。

  这姑娘的下联,不说多么优秀,但对仗工整,意思也到位了,怎么看都是说不出错的。

  祁秋年又招呼店小二,“将这位姑娘的下联记录下来,张贴到榜单上,最后统一选举。”

  他说这话的时候,他睨了一眼那些绿脸怪,“相信诸位学子都是读过圣贤书的,公平二字,应当是懂的。”

  这是在敲打那些心术不正的学子了,那些绿脸怪的脸更绿了。

  姑娘脸上挂着笑意,落落大方,“多谢侯爷。”

  看得出来,教养很好,是大户人家培养出来的。

  祁秋年礼貌回之一笑,又看向楼下的学子:“诸位要是有想法的,尽可上前答题,若是不好意思的,也可以将下联写下来,署上自己的姓名,店小二也会替你张贴到榜单上去。”

  可以不用站起来答题,不少社恐学子松了一口气,三三两两的,有人写下了下联,张贴到了榜单上去。

  祁秋年眼神好,粗略看了一眼,都算还不错的类型,至少是对仗工整的,但是要夺魁,还是有点儿难度的。

  有的社牛学子就不这么想了,他们想出风头,站起来就作答。

  起初还好,有人得了个满堂彩,但后来又一个,嘘声一片,那学子羞臊得头都抬不起来。

  祁秋年但笑不语,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参差不齐的水平。

  后来又有几个女子试答了一下,也是有好有坏,总归,她们愿意站起来,这就是祁秋年想要的局面。

  等到惜乎锡壶热闹得差不多了,有人才问今天的两首诗词什么时候能公示。

  祁秋年在楼上挥手,店小二会意。

  还是易安居士与青莲居士的作品。

  女子们顿时都围到了李清照的作品前面,自从昨天见识了闺中密友或家中兄长幼弟抄写回来的昨夜雨疏风骤,她们几乎将李清照奉为榜样。

  原来,她们这种闺阁女子,也能流传千古,也能拥有自己的名号,而不是被冠以某某夫人的名头,若不是身份不合适,她们甚至想去找祁秋年问一问这位易安居士的生平故事。

  男的这边,也有不少人折服在李清照浪漫婉约的文字里,将此奉为女神。

  甚至有不少学子还幻想着,若是自己的夫人能有此才华,日后红袖添香,岂不美哉?

  这时候,某些家境好的已婚男子却突然意识到,家中的妻子虽然识字,但也仅限于识字管家,或许,他们是不是也可以回家培养一下自家的夫人小妾?

  有些火种,就在此刻燃起了星火。

  再来欣赏今日的作品。

  声声慢,寻寻觅觅

  作者:李清照,号易安居士。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燕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1

  围观人群:“……”

  昨日还是浅斟低唱,海棠依旧的浪漫,今日怎的就如此沉郁凄婉?特别是最后一句,怎一愁字了得。

  不少人被文字感染,竟是红了眼眶子。

  有女子抽泣着,“这易安居士究竟发生何事了?”

  祁秋年也不直接回答,现在还不到时候,“若是大家感兴趣,等到此次文豪盛会结束,本侯再与大家讲一讲这位传奇的女词人。”

  传奇的女词人?

  好奇心拉到了顶峰。

  学子们争相开始找些,这首声声慢。寻寻觅觅,虽然凄美,但,它实在是太精彩了。

  这易安居士怎么能这么厉害呢?

  一位女子,能有此才华,他们是自叹不如。

  另外一边,是李白的作品,居然是乐府诗。

  蜀道难。

  作者,李白,青莲居士。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无论是学子,还是文官,都被震撼在了原地,一时之间,竟然发不出声音。

  比起李清照的寻寻觅觅,那种直击人心的凄凉之美,这蜀道难,便是磅礴大气之美。

  文字,原来是真的有美感的。

  “这蜀道?难不成是川蜀州府?”

  祁秋年略微颔首,“确实是描写川蜀的。”

  有人就诧异了,“侯爷不是来自海外吗?海外也有川蜀?”

  “非也。”祁秋年道:“我祖上原是意外漂泊流落到海外的,我们能到,当然也有其他人能因为各种原因漂泊过去。”

  他说得正气凛然,反正无处考证。

  他又道:“这诗仙李白,亦是前人,具体情况,本侯也不算了解。”

  “等等,侯爷说诗仙?”有人诧异,能被称之为诗仙,那得有多少精彩的作品?

  有大儒看着昨天的将进酒,还有今日的蜀道难,仅凭这两首诗词,那李太白,就足以担得起诗仙之名。

  “李白确实称之为诗仙,在他之后,有一位诗圣杜甫,及其喜爱李白的诗词,甚至是佩服他的为人,还为他写下过一首诗,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好一句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大儒拊掌叫好,“想必这位诗圣定然也有不输于李白的诗词?”

  刚说完诗仙,现在又多了个诗圣,了不得,了不得啊。

  这小侯爷的家乡怎么会有这么多厉害的诗人呢。

  “那是自然,明后日就会轮到其他的诗词大家了,诸位可以敬请期待,”祁秋年说,“日后若是有机会,本侯会将他们的诗集刊印成册。”

  但是现在的话,就只能让他们动手抄写了。

  一连两天,四首诗词,堪称惊天之作。

  祁秋年见楼下开始奋笔疾书,顺手关了窗。

  时间到了午时,祁秋年也懒得带他们回府,直接让小厮通知厨房,给他们准备一桌美食。

  “今天将就吃着。”他是对小承安说的。

  小承安捂嘴偷笑,“没有将就啊,素食也很好吃的,特别是祁哥的食之禅,那味道是我在宫里都没吃过的,而且承安不挑食呀。”

  这小孩儿,还真是招人喜欢。

  祁秋年没有兄弟姐妹,堂的表的都不算,所以他从前没怎么跟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接触过。

  回想起自己十来岁的时候,天天还在玛卡巴卡,人家小承安暗地里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对朝堂政事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情商也很高。

  小小年纪,展露出的天赋让人心惊。

  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他也算是看明白了,小承安似乎在故意藏拙,但又不能显得是真的笨。

  心中的某个猜测,应当是越来越准确了。

  不得不说,这个浮华的名利场,每个人身上背负的责任都太沉重了。

  幸好这里是宫外,他还能给承安一些不一样的童年记忆。

  “等下午没事儿的话,你祁哥带你骑自行车去。”

  晏承安诧异地嗯了一声,“那不是元杉还在研究的吗?”

  元杉是晏云澈给他找来的那些能人异士里的那个小木匠,之前还做了滑板,被祁秋年安排去研究自行车了。

  祁秋年笑道:“你祁哥本来就有,只不过这里条件有限,做不出与我那一辆一模一样的。”

  晏承安若有所思。

  晏云澈在一旁,“不可玩物丧志。”

  祁秋年:“……就是简单的休闲娱乐一下,学习也要劳逸结合的,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日日都窝在房里读书,伤害眼睛就不说了,人啊,一旦缺乏锻炼,各种毛病就出来了。”

  瞧下面那些书生,大部分都一副肾气不足的模样,身子都让读书给读虚了。

  他这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笑声。

  笑声浑厚,却又苍老,有几分熟悉,却让人害怕。

  祁秋年吓得一个激灵,晏云澈和晏承安也赶紧站了起来。

  华公公推开门,老皇帝一身便装,像是个寻常的富贵老头儿。

  祁秋年刚想行礼,就被老皇帝给扶住了。

  “老夫就是出来走走,不用拘礼。”

  没有自称朕,是自称老夫,身边也只带了华公公一个人随侍。

  即便如此,祁秋年也不敢马虎,他这食之禅估摸着现在不知道爬了多少暗卫。

  幸好刚才他们没说什么危险的话题。

  晏承安倒是很激动,“父,父亲,您今天怎么想着出,出来了?”

  “你爹还没老到走不动路,趁现在还能出来看看,来凑个热闹。”

  祁秋年反应过来,“皇,老爷,快请坐,如果不介意的话,品尝一下我食之禅的美食?”

  “什么黄老爷,是晏老爷,都坐吧,别站着了。”老皇帝敲他脑瓜嘣,也顺势坐下了,“你们吃什么,就随便上点什么吧。”

  他刚处理完上午的奏折就出来了,是有点儿饿了,正好尝尝这别具一格的素食餐厅的美食。

  刚好,祁秋年之前让店小二通知厨房做的菜,正好端上来。

  “瞧着倒是不错,都是些新花样,你这食之禅也确实是与众不同。”开了半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食之禅居然是这样的。

  比起皇宫的富丽堂皇,这里更显仙气了。

  老皇帝刚动筷子,又被华公公给轻轻拦下来了。

  “还是让老奴替老爷先试吃一下咸淡吧。”

  毕竟身份尊贵,万一在宫外出了问题,别说是他这个随侍太监吃不了兜着走,就连在座的小侯爷,佛子,还有小皇子,都脱不了干系。

  老皇帝倒也没阻止。

  信任祁秋年是一回事,但保不齐原本就有贼人想给这桌饭菜下毒呢?

  祁秋年在心底啧了一声,【每次吃饭都得先试菜,这算不算皇帝一直在吃太监的剩菜?】

  他这心理活动,直接让晏云澈满脸的不可思议,似乎是惊奇于这个与众不同又刁钻的角度。

  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云澈怎么了?”老皇帝也诧异自己这个儿子脸上居然露出如此生动的表情。

  祁秋年和晏承安都转过头看着晏云澈。

  晏云澈收敛表情,面不改色:“只是有些惊讶老爷今日出宫。”

  阿弥陀佛。

  老皇帝笑了笑,“祁小侯爷搞这么大的阵仗,文豪盛会,对联,诗词,昨日就传进宫了,老头子也想凑个热闹,与民同乐嘛。”

  他年轻的时候,在诗词一道上也是很有研究的。

  这易安居士,青莲居士,闻所未闻,作品却如此深入人心,怎能让他不好奇?

  看着这些学子朝气蓬勃的样子,他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几岁。

  祁秋年略微狗腿子的笑了笑,“那老爷觉得我这文豪盛会如何?”

  “是不错。”老皇帝也推开半扇内窗,看着楼下蓬勃的学子,为了一句诗,一个词的用法,挣得面红耳赤。

  还有那些闺阁女子,看着娇娇弱弱,没想到也会因为李清照的词更好,还是李白的诗更好,而争吵不休。

  这都是他大晋的好儿女啊。

  老皇帝伸手,“诗集呢?给朕看看。”

  这会儿知道自称朕了?

  祁秋年只能把目光投向老皇帝的两个儿子了。

  他空间里那些能拿出来的诗集,昨晚全被这两兄弟给瓜分了。

  一本没给他剩。

  晏承安这小孩儿,这两天正痴迷呢,是指望不上了,晏云澈只好把自己今天出门随身携带的那本贡献了出来。

  老皇帝刚翻了两页,竟是连饭都不吃了。

  又一个痴迷的。

  祁秋年骄傲摊手,没办法,他华夏历史上就是出了这么多牛逼的诗词巨佬。

  留下的传世之作那是不知凡几,三天三夜都读不完的那种。

  不过老皇帝也没真的一直坐着看书,没一会儿,他就把书给揣身上了。

  祁秋年:“……”

  晏云澈:“……”

  老皇帝也八风不动,他就要了臣子的一本诗集,有什么问题吗?

  祁秋年差点儿没忍住想翻白眼,不过他还是知道轻重的。

  “老爷,我家里还有几本诗集,等我重新复印一本,再一同给您送到家里去。”

  老皇帝嗯了一声,也没说要把手里这本还回来的意思,反而岔开了话题。

  “听说你在工厂开了一间学堂?”

  祁秋年心里咯噔一声,旋即又释然了。

  老皇帝耳目众多,知道这个消息也不奇怪,但是今天特意说起,那就不对劲了。

  祁秋年试探性地,“老爷,孔圣人言,有教无类,我也只是想让孩子们都能识几个字,不至于以后当个睁眼瞎,连契书都看不懂。”

  就像去年城外赈灾,不少富人权贵都在城外招工,绝大多数都是好心,想帮一帮灾民,但也总有人想趁此作恶。

  明明是卖身契,却哄骗不识字的百姓那是做工的契约,百姓不识字,按了手印,这契书就成了。

  后来还是那百姓性子烈,闹起来了,恰好被路过的大源看见,借着他侯爷的名头,那户人家不敢得罪他,这才让那雇主撕毁了卖身契,还了人家一个自由。

  此后,他还特意找了识字的人留守在城外,专门帮忙看各种契书。

  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云里雾里地就把自己给卖了呢。

  老皇帝也不说什么,他这一生都没接触过不识字的女子,哪怕是宫里伺候的宫女,也都是识字的。

  他可也知道,寻常百姓想要识字,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像祁秋年这种开办学堂,还免费让孩子入学的,又是收女学生的,天底下,怕只有他一人了。

  过了一会儿,老皇帝才开口。

  “小侯爷不妨说一说,底层百姓读书的好处。”

  祁秋年眼珠子转得飞快,这时代,真要说最底层的百姓读书能有多大的好处,那也不尽然,只是寻常识得几个字,除了不做睁眼瞎,或许对他的人生也不会有太大的帮助。

  因为只是识字的话,在这个阶级分明的世界,依旧还是有很多他们永远无法触及到的层面。

  能够以此改变自己人生的,那是凤毛麟角。

  他正色,“陛下,寻常人读书,兴许不能封侯拜相为官作宰,不能光耀门楣,也不能让他们腰缠万贯,但却可以医愚。”

  愚昧,愚蠢,愚钝。

  底层的百姓,他们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的人生,到合适的年纪,娶个媳妇儿,嫁个好郎君,隔年再生个孩子。

  最好三年抱两,然后再把孩子拉扯长大,然后又重复他们的人生。

  他们日日伺候田地里的庄稼,祈求老天今年能风调雨顺,祈求今年的收成能好一些,祈求家人无病无灾。

  可若是识字了,读了书,或许就会有不同。

  擅长种田的老叟,可以将自己几十年的种田经验记录下来,流传给后人,后人吸取经验,一代又一代,改进前人经验,这种地也能变成一门学问。

  擅长带孩子的妇人,可以将自己的经验写下来,避免新媳妇儿奶孩子的时候走弯路。

  擅长刺绣的姑娘,也能把自己的刺绣的方式记录下来,即便是不开班授课,也不传给后代,后人若是意外发现此记录刺绣的书册,也能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位刺绣高手。

  ......

  诸如此类。

  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这便是可以燎原的星火。

  即便是现在的世家,现在的贵族,往前再数几代,又有多少人是生来就是尊贵的呢?

  就说老皇帝,祖上还只是清贫的和尚呢。

  祁秋年诚心问老皇帝,“陛下,若是有一位老农,他能将原本只能亩产两石的庄稼,增产到五石,甚至更多,您会愿意给他一个小官儿做吗?”

  说得这么多,老皇帝又是叹息,又是欣慰。

  这医愚,谈何容易。

  “你可知,底层的百姓,想要读书识字该有多难。”

  普通农家,若是想要供养一位学子读书识字考科举,几乎要举全族之力,大家都是勒紧裤腰带,等着他们供养的学子能带着他们改换门庭。

  但这些农家子,即便是侥幸考中进士,也很难在官场上有所建树。

  而阻拦他们读书识字,建功立业的,不止是金钱,是见识,是人脉,是无数看似不沾边的其他因素。

  他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帝,这样的例子,见识过太多了。

  男子读书,尚且如此,但还有一线希望,再不济,还能退而求其次,去做个账房,文书,小吏等等。

  而女子读书,又能有多少益处呢?她们以后又能干什么呢?富贵人家的女子会识字算数,嫁了人,尚且也只能做一些管家的事儿,负责记录家庭开支。

  穷人的姑娘,即便是识字了,除了在婚事上,或许有机会高嫁,短时间内看不到任何更好的结局。

  天底下,偶有传出哪家女子是才女,可这毕竟只是少数,且都是出自书香门第,富贵人家。

  “我知,正因为我知,才想着多做一些,而且,我也不要求他们都能学成文豪大儒。”祁秋年也笑着调侃,“他们学会了识字算数,等将来成了婚,生了孩子,即便是没有钱送孩子去读书,他们自己也能教最基础的识字算数。”

  一代一代传承下去,会读书识字的人,那不就越来越多了吗?

  至于女子读了书能做什么,这个时代的限制确实太大了,市面上就没多少女子能做的工作,而且少有的那些工作,大多根本也不需要识字。

  比如说,织女,胭脂铺的售货员,浆洗衣裳的杂活儿,即便是你识字,也不会多给你几文钱的工钱。

  但总要慢慢来的,时代是在进步的。

  或许某一天,某个商铺,也愿意尝试招收女账房,女掌柜,或者有女先生开办女子学堂呢?

  一旦给了她们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人们就会发现,女子也不比男子差嘛。

  “陛下,您再想想,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画面。”

  老皇帝叹息着摇头,“你啊你。”

  真是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是离经叛道,但从长远看,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出发点。

  “你这食之禅都能分男客区和女客区,为何学堂不能分一分?”

  这话,让祁秋年的心落到肚子里去了,显然,老皇帝虽然不看好,但他的态度是不反对的。

  祁秋年回答:“本来都是些孩子,哪有那么多避讳来避讳去的。”

  他又回过头,看着承安,“像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性别意识建立的时候,而恰好在这个时候,更要教会他们正确的与异性相处的方式。”

  老皇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也是新鲜,要如何相处才是正确的,你且说说看。”

  “尊重彼此,这是最简单直白的道理,男人,女人,都是人,生来本是平等的,只因为男子的力气大一些,体格壮硕一些,难不成就要处处高女子一头吗?女子也有她们所擅长,而男子办不到的事情,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做到互相尊重,才是正确的相处之道。”

  至于男女大防,只要做到落落大方,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而那些三从四德,给女子戴上枷锁的,不还是男人吗?

  这话对古代人来说,有些强词夺理,甚至是离经叛道的了,若是被某些酸腐听到,必然又要指着他鼻子骂个三天三夜了。

  不过祁秋年无所畏惧,他现在就一个小学堂,几十个学生,女学生的占比还少一些,也掀不起大风浪。

  但老皇帝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吃过饭,又看了一会儿热闹,然后揣着晏云澈那本诗集就回宫了。

  祁秋年叹息,又有些高兴,“只要陛下不反对我开这个男女混合的学堂,那就够了。”

  其他的,他这不是正在下棋嘛,布局都搭建好了,就等对方落子了。

  接下来,每天祁秋年都会出一副新的对联。

  画上荷花和尚画。

  天若有情天亦老。

  寂寞寒窗空守寡。

  ……

  不一定都是很难的,也可能是很有趣的,每天也有不同的奖品,可能是一面镜子,可能是免费拍一张全家福,也可能是一件玻璃艺术品等等。

  其他的商家,酒楼,茶馆,书画舫,甚至是青楼,全都争相效仿。

  直接在京城里掀起了一阵对对子的热潮,甚至是接诗,改诗的风潮。

  还真别说,这些学子各显神通,让整个京城都笼罩着浓厚的学习氛围。

  而祁秋年的食之禅,那是最火爆的,每天都是人满为患,天亮刚开门,里头就坐满了,不等到打烊,他们是不会离开的。

  因为他除了这些对子,还有每日两首经典诗词。

  且都是一男一女的作品。

  不拘是李清照和李白的作品。

  上官婉儿,蔡文姬,鱼玄机,谢道韫……都是华夏史上的著名女诗人。

  她们也曾留下过脍炙人口的作品,每每张贴出来,都能让一众惊叹不已。

  男诗人这边的选择确实要多一些,诗仙李太白,诗圣杜甫,诗魔白居易,诗佛王维,诗鬼李贺……

  随便选几篇,都能吊打这些书生。

  哪怕是当朝大儒,也挑不出毛病来。

  虽然祁秋年说了以后会将这些诗词刊定成册,但现在,他们只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抄写记录下来,这才是王道。

  每个来食之禅的顾客,身上都随身携带着纸笔。

  或是摘抄食之禅的诗词,或是现场与三五友人作文章策论,写诗词歌赋,甚至是讲一讲特殊的故事,或者自己在学习上有什么心得。

  大家彼此交流,互相学习。

  偶尔有某位大儒混迹其中,兴致来了,甚至当场给学子们出题,或是讲一堂课。

  京城的大儒,那可比绝大多数地方学院的夫子水平要高太多了。

  学习氛围浓厚,不少学子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得到了提升。

  有的人甚至还表示,自己今年来春闱,本来就是为了试试水的,没多大考中的可能性,可是现在他们突然又觉得最近好像开窍了,努努力,兴许还是有机会的呢。

  特别是在诗词一道上,经受那么多大作的熏陶,他们也有了不同的感悟。

  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女子混迹其中,让人惊喜的是,一位京官家不受宠的庶女,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出了才名。

  这些天在食之禅出了几篇作品,就连男子们都自惭形秽。

  通过打听才知道,那庶女是通房丫鬟生的,不受宠,从小就被当个丫鬟似的安排到嫡兄的书房里打扫卫生,日复一日,她都是自己偷偷学的。

  嫡兄书房里的书,她都快倒背如流了。

  有人不服气,也不敢相信。

  在食之禅想要与那庶女比拼一番,结果发现那庶女不光诗词作得不错,就连八股文策论,她也能说上一二。

  即便是还不太成熟,但某位名声不错的国子监夫子给了一句评语。

  “若你是男子,不说考中进士,考个举人是没有问题的。”

  哗然全场。

  京城,聚集起来的学子越来越多,远方赶考的学子,也陆陆续续到了。

  他们虽然没赶上食之禅最火爆的那几天,但流传出去的诗词,还有对子,都让他们趋之若鹜。

  京城里的书写用纸,销量达到了顶峰,价格是一天比一天高。

  不少贫苦学子都怨声载道,即便是家里不差钱的,也被这纸张的物价给弄无语了。

  有官员还站出来痛批了一番,这原本最次等的黄麻纸一两银子一刀,现在居然涨到三两银子一刀了,其他纸张的价格,更是贵得离谱。

  御史台甚至直接告到了皇帝面前去,直接把所有卖纸张的商户痛批了一顿,骂了个狗血淋头。

  老皇帝也下了令,让商户整改。

  即便是皇帝,他也没有理由强行要求人家把价格降下去,纸张不同于盐铁这种战略物资,三两银子一刀纸,确实高了些,但不是依旧有人愿意买嘛。

  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也只能说是下令整改。

  商户们心里也苦啊,不是他们想卖这么贵,是供应商在不停地涨价啊,他们要是卖便宜了,那根本就是亏本的买卖。

  京城里的商户们也团结,约在一起去找了陈氏造纸坊的管事,希望他们能把纸张的进货价格降低一点。

  否则他们也没办法交差啊。

  那些个学子,口诛笔伐,比武将的大刀更有杀伤力,万一真闹到不可开交,陛下先惩罚的,也还是他们这些商户。

  那陈氏的管事儿,高高在上,“诸位也是有所不知,这销量上涨了,我们也在赶工,又新招了不少工人,原材料的价格也在上涨,我们这成本高了,确实没办法给你们降价,要是你们接受不了,那不然去别家问问。”

  答非所问,就是不肯降价。

  甚至还说,等到春闱过去,那纸张的价格,自然就回落了。

  等到春闱结束,那黄花菜都凉了。

  还说去别家问?整个京城的书写用纸,不都被陈氏垄断了吗?

  其他的造纸作坊,早几年都被挤压到关门大吉了。

  现在的陈家如日中天,谁敢和他们作对?哪家小作坊还敢继续造纸?

  难不成要他们去外地进货吗?

  这一来一往,路上的消耗,成本也是不低的,再加上,就这最近的时间,一来一回,春闱都结束了。

  商户们憋得没办法,强硬的要求他们降价,那陈氏才用一种施舍的语气,把其他高档纸张的价格往下降了一部分。

  至于最次等黄麻纸,那是决计不肯降价的。

  呵,别看黄麻纸是最次等的纸张,卖得也是最便宜的,但黄麻纸的利润却是最高的。

  商户们气得不行,却也别无他法,只能回店里,把黄麻纸的价格稍微降低了一点,都不赚钱了,只以求能够交差,别让陛下责罚下来。

  等熬过春闱就好了,他们如是想。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那县侯祁秋年,居然开办了一所男女合班的学堂。

  简直是不可思议,那些女子也是,简直是不知廉耻,怎么可能和男子一起读书呢?

  男女都在一个学堂里读书,那哪里是什么读书啊,明明就是伤风败俗。

  有些人甚至更恶劣,觉得那些女子保不齐骨子里就是荡。妇,天生淫。贱,日后的出路怕是某个青楼的才女花魁?

  有人不停地在煽动,似乎希望这件事情越闹越大才好,迂腐学子顿时上头,群起而攻之,口诛笔伐,言辞犀利。

  有不少最早来京城的学子却皱了眉,其实他们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打听过一耳朵,都是十来岁的半大学生。

  而且,听说那学堂两面落地大玻璃窗,外头都能看见里面。

  再加上,人家侯爷也没说那是正经学堂,只是顺便给工人们的子女提供一个便利,让孩子们能认识基础的常用字,学会最简单的加减乘除,人家以后也不考科举。

  他们有人去反驳那些激进的酸腐,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然后不知道是谁,提议去食之禅或者玻璃专卖店门口抗议,若是不把按学堂给关闭了,他们就要堵在门口,不让他们开门做生意了。

  领头羊这时候就出现了。

  居然是那最开始在京城博出才名的万举人,万言之。

  万言之在一帮狗腿子的簇拥下,痛心疾首,“小侯爷,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又岂可在一个学堂里上学?那些女儿家难不成连名节都不要了吗?”

  祁秋年勾起一个反派的笑容,他等的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