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没有主灯, 蓝调的灯光伴着边上那位扮作旦角的美女咿咿呀呀的缠绵戏腔,衬出了点儿纸醉金迷的味道。

  乔桥支着下巴倚在桌子上,想也不想便往桌上丢牌, 一副懒散又阔绰的模样, 比牌桌上那一群纨绔还更像纨绔。

  反倒是包厢里那些真正的纨绔子弟一脸紧张, 全都聚精会神地盯着牌桌。

  “哎呀。”几轮摸牌后, 乔桥再次垂手摊牌:“又赢了。”

  坐在一旁围观的原主“乔桥”表情愈发僵硬,下意识抓紧乔桥的衣服。

  “唉。”乔桥浑然不觉,语气轻飘,悠悠的,仿佛自带嘲讽技能, 即使顶着张绝顶漂亮的脸也浇不灭桌上几人心里直往外冒的火:“你们技术也太菜了吧, 我都放了几次水了,你们都赢不了, 没意思。”

  何宇铁青着脸, 终于忍无可忍“啪”地一声摔了手里的牌。

  乔桥赢了一晚上。

  虽然全靠系统作弊,乔桥却丝毫没有靠系统作弊的心虚, 一点儿不收敛,把包厢里的人赢了个遍,一盘比一盘赢得大。

  桌上人原本顾着体面, 勉强维持着和气,可架不住乔桥还要嘲讽,便连笑也挂不住了。

  乔桥却仿佛看不出来, 收了钱,还貌似恳切地继续又添上一把火:“你们桌上的钱怎么都到我这儿来了啊, 带出来的钱还够花吗,要不要我借你们点儿?”

  “乔桥”心里咯噔一下, 浑身的弦都绷紧起来,隔着桌子紧张地看桌上另外几人,随时预备着要拉乔桥跑路。

  “够的。”蒋元洲扯开正欲发作何宇,拉开椅子,在牌桌上坐下,面上带笑,语气是他们从未听过的殷勤:“我陪你玩。”

  何宇浑身僵硬,呆在原地不知所措。贺俊文趁机笑哈哈地打圆场:“扑克的玩法还多着呢,咱要不要再玩点儿别的?”

  其他一直没发声的人像是才找着航标,一转舵,纷纷应合着蒋元洲,干巴巴地陪起笑来。

  乔桥却忽然站起身,说:“不玩了。”

  他从桌上抽了两张票子出来打车,剩下的便全当给这些小弟们喝酒陪玩的报酬扔下了,愉快的哼着歌,潇洒一挥手:“走了。”

  蒋元洲愣了愣,没理会周围那些看向他,因为好奇于他的反常,试图向他询问的人,跟在后面追了出去。

  电梯门还没关上,蒋元洲跨出一大步迈进去,才刚喊出一声“乔乔”,便看见了同样站在里面的原主“乔桥”,到了嗓子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却没想到乔桥松开按键,按了一楼,转头主动跟蒋元洲打招呼:“好久不见呀。”

  蒋元洲心跳骤然加快,直愣愣地望着正对他笑的乔桥,说:“好久不见。”

  乔桥把手里的钱递给中间来回张望的原主,越过他,走到蒋元洲面前,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对着这张脸,没人能不愣神,即使已经看了一晚上,蒋元洲仍然愣了好几秒,反应过来耳根子愈发地红:“感觉。”

  犹豫了半秒,蒋元洲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低声补充道:“我每一世都尝试过想找你,你刚刚一走进来,我就有感觉,一定是你……”

  乔桥很轻地“嗯”了一声。

  他其实也已经有了一点儿猜想。

  乔桥独立于小世界之外,本不应入世,若是入世,也不应影响他人既定的命运轨迹,若是与人产生过深的羁绊,便很有可能因为某种机缘巧合,出现某些不可控的变化。

  之前乔桥住进宋明轩家,和宋明轩共同生活,产生了羁绊,后来因为见到乔桥被折磨后疯癫的模样,一直以来视宋以明为终极偶像的宋明轩三观受到巨大的冲击,认知破灭。

  因为后来始终和宋以明水火不容,命运轨迹被彻底改变,宋明轩意识觉醒,拥有了在循环中的记忆。

  上一世里,乔桥同样也是改变了剧情,和蒋元洲成为高中时期的朋友,虽然从乔桥的角度来看,并不算什么太深的羁绊。

  但若是蒋元洲自身对乔桥产生了某种执念,一直在寻找乔桥……那就不奇怪了。

  电梯到一层只用几秒,没说上两句话,门便重新打开。

  乔桥率先走了出去。

  此时已经入了夜,大厅里喝酒的人多了起来,台上跳着热舞,闹哄哄的,有些拥挤,蒋元洲迈了两大步走到前面,很绅士地帮两人挡开人群。

  乔桥礼貌地说了声“谢谢”,想了想,还是抬头问了蒋元洲:“能适应吗,现在这样的生活?”

  蒋元洲整个人看上去比乔桥记忆中沉稳了许多,乔桥来历不明,身上满是疑团,他却一句话也没多问什么,只点了点头,很认真地回答说:“虽然记得太多,有时候也会感觉有点混乱,但能够重来,很多遗憾都得以弥补,能得到这样的机会,我很幸运。”

  乔桥愣了一下,这几天以来第一次真心的,很高兴地笑了起来:“那就好。”

  来这块儿的人人都有司机,不出意外出租车根本不往这儿拐,原主“乔桥”想起来这一茬,立刻自告奋勇地要跑去主街打车。

  蒋元洲叫住他,说:“我送你们。”

  乔桥不欲与蒋元洲建立更深的联系,以免再造成其他不可控的影响,便想说不用了。

  还没说出口,系统忽然在脑子里“叮”了一声,告诉乔桥:“宋以明来了。”

  乔桥转头去看,忽然一阵强风吹过来,弄乱了乔桥的头发,额前碎发遮住了眼睛,抬手想拨,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想替他拨开发梢。

  乔桥退后半步,一把撩起头发,礼貌地笑了笑,说:“谢谢。”

  蒋元洲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张了张嘴,像是想对乔桥说什么,余光却忽然瞥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似的,瞬间变了脸色。

  乔桥顺着他的视线瞥去。

  不远处的黑暗里,静静地伫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厅内映出来的光似被隔断在他脚下,自他身后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再也照不过去。

  虽看不清面容,却无端让人感到了极度地危险。

  蒋元洲认得这个人。

  上次和这个人交锋,也是在这个地方。

  这个人拧断了蒋元洲的手,踢碎了他的膝盖,甚至差点杀了他。蒋元洲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等手术完出院,才知道乔桥已经被这人带走,离开了江城。

  重回的这几世里,蒋元洲也曾几次尝试着想接触这个人,但他所见到的那个宋以明,都不是眼前的这个人。

  因此蒋元洲大概明白了,这个人应该是同乔桥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

  不知道是不是以前留下了太深的阴影的缘故,蒋元洲只看见他,就觉得胳膊肘和膝盖骨发凉,骨头缝里隐隐作痛。

  乔桥观察着宋以明的反应,丝毫没发觉蒋元洲这边的惊涛骇浪,没等到宋以明走过来,才转回头对蒋元洲笑了一下,说:“不用送了,有人来接。”

  蒋元洲望着乔桥脸上的笑容,忍不住问:“你喜欢他吗?”

  乔桥“嗯”了一声,眼睛的笑特别温柔:“特别喜欢。”

  蒋元洲眼中划过一抹失落,乔桥好似没有看到,拉过一旁傻愣的“乔桥”,步履轻盈地朝等候在黑暗中的宋以明走去。

  回去的路上车里气氛安静得诡异,似压抑着什么。

  “乔桥”眼珠子转来转去,望着坐在旁边的“晏乔表哥”欲言又止了一路,一肚子的八卦想解惑,又畏于开车的宋以明,苦于找不着说话的机会。

  开车的宋以明则时不时透过后视镜往后座的乔桥那儿瞥,一路上错过了无数个绿灯。

  只有乔桥仍然和来时一样,安安静静地趴在车窗边看风景。

  好不容易熬到了家,“乔桥”屁颠屁颠地跟着乔桥下了车,结果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问,走在前面的表哥跟突然开了疾闪似的,嗖地一下就跑没了影。

  宋以明停完了车,冒着刚下起来的毛毛雨,慢慢地往那个五平米左右的小杂货间走。

  路过别墅左侧,宋以明抬头看了看那扇窗,屋里的灯没开。

  乔乔最爱干净,应该是淋了雨,急着跑去浴室洗澡了,宋以明想。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似瓢泼,宋以明脱掉被淋湿的T恤推门进屋,随手打开灯,往里走了一步,整个人骤然愣住。

  床边上坐着一个人。

  乔桥等得有点久了,好不容易等到宋以明回来,又傻站在门口,半天不往里走,弄得乔桥彻底没了耐心。

  乔桥催促道:“你过来呀。”

  宋以明跟才刚装上发条似的,直愣愣地看着乔桥,四肢僵硬地往里走过来。

  乔桥心想,幸好这间屋子小得迈不开腿,不然不知道他要走到什么时候去。

  乔桥叫宋以明靠近点儿,像是要和他说话,宋以明点点头,在乔桥面前蹲下来,乔桥的身体却忽然朝宋以明靠了过来,抬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接触的刹那,似漂泊许久的小船终于寻找到港湾,乔桥忐忑不安的整颗心顷刻安定下来。

  宋以明没穿上衣,被淋湿的身上还沾着雨水,乔桥身上那件薄薄的T恤一贴上他,便立刻也湿透了,他的胸口几乎完全贴在宋以明身上,宋以明甚至能感觉到乔桥温热柔软的皮肤和心跳。

  宋以明的身体很僵硬,手始终虚虚拢在乔桥背后,隔着一点儿距离,不敢完全落下。

  “我……”宋以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很轻,带着小心和迟疑:“我淋了雨,身上脏……”

  “哦。”乔桥说:“那就去洗澡吧。”

  宋以明低声说“好”,说完“好”后,却又迟迟没有半点儿动静,像是已经变成了一座供乔桥支撑的雕像。

  乔桥被宋以明的木讷弄到没脾气,只好松开宋以明的脖子,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牵着往浴室走:“走啊,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