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桥犹豫了好一会儿, 才说:“不了吧。”

  “怎么了?”宋以明连忙问。

  乔桥沉默了会儿,说:“就是见到了,也很快就要走了”, 乔桥低着头, 两条腿腾空晃荡着, 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宋以明的裤腿, 慢慢吞吞地说:“与其到时候再难过一次,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不要回去了。”

  宋以明伸手捉住乔桥的脚,说:“那就不走了。”

  乔桥一愣,抬头看向宋以明。

  宋以明往地上坐下来, 拉着着乔桥的脚踩到自己大腿上, 小心拢着,想用手心的温度把被冷气吹得有些凉的脚捂暖, 温声说:“乔家父母已经回到家里面了, 咱们也搬回去,把鳌拜和猫也都一起带回去, 以后就住在家里,还跟以前一样。”

  乔桥禁不住笑了,脚丫子紧绷着往上缩, 躲着宋以明作乱的手:“一样什么啊一样……”

  宋以明刚抬头,便被那笑容晃了一下。

  趁着宋以明出神,乔桥已经飞快爬去了床头, 转过头来笑话宋以明:“你是不是睡傻了啊,剧情好不容易走到这儿了, 再过不久就到最关键的剧情点了,现在回去算怎么回事儿啊……”

  宋以明没说话。

  他被困在在回忆里太久, 几乎已经要忘了乔桥笑起来的模样,几万年来朝思暮想的笑脸蓦然出现在眼前,看着那对像月牙儿一样弯弯的眉眼,脑子一瞬间就空了,原本要说的话,要做的事也全忘了,只会看着那一张一合的嘴唇怔怔出神。

  “再说了。”乔桥扬着下巴,很骄傲地说:“江市可是我的老家,到处都有我的小弟,再加上现在爸爸妈妈也都还在,回去岂不是如鱼得水,那我还怎么死。”

  一个“死”字的话音刚落,宋以明原本平和的脸色突然变了。

  正夸夸其谈的乔桥也跟着被吓了一跳。

  乔桥惊悚地抚着胸口问:“你、你干嘛啊,你又怎么了?”

  宋以明轻轻摇着头,眼里一瞬间就有了泪,他眼眶发红地看着乔桥,表情惊惶地像是天要塌了,身体畏冷似的抖:“你不会、你不会死,乔乔……你会长命百岁,往后千年、万年,你永永远远都会平安顺遂。”

  乔桥愣了愣,赶忙朝宋以明爬了回去,低着头看了看,试探着,把脚重新放回了宋以明腿上。

  宋以明表情一滞,随即张开手把乔桥两条腿抱住了,像是个得到糖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不愿意松开。

  乔桥缓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宋以明靠在他膝盖上的脑袋,低头叫了宋以明一声,宋以明头抬起来,乔桥就拿两只手把宋以明的脑袋捧住,让他仰起头,望着宋以明的眼睛说:“你是不是真傻了,我又不是说我,我是说我现在扮演的“乔桥”这个角色。”

  宋以明似乎反应有点迟钝,怔怔地望着乔桥。

  乔桥很无奈地说:“你都已经回到宋家这么些天了,我的剧情不就也快到尾声了嘛?”

  和乔桥对视了大约半分钟,才很缓慢地“嗯”了一声。

  “对吧。”乔继续说道:“我记的没错的话,好像就是你进公司后没多久,我走投无路来找你,但是在这边人生地不熟,处处碰壁,后来没多久就死掉了……”

  乔桥叹一口气,委屈地跟宋以明抱怨说:“时间过得好快啊,我都还没有在这儿好好玩过呢,怎么一晃时间就过去了。”

  宋以明一下定了神,直起身说:“现在就去。”

  乔桥没反应过来,茫然地问:“去哪儿?”

  “带你去玩。”宋以明说。

  乔桥惊讶:“现在?可是你都要开学了,而且按照剧情你还得进公司……”

  宋以明摇了摇头,只回了一句“不重要”,握着乔桥的手,很认真地问乔桥:“想去哪里玩?”

  乔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现在突然让我说,我也说不出来呀,除了这里和江市我也没去过什么地方。”

  宋以明心中一痛。

  乔桥又笑了一下:“哎呀,其实也也就是说说,也不是说要特意去哪里玩儿,像现在这样待着我已经很喜欢了,这栋房子,鳌拜和猫猫,还有……”

  乔桥说这些话时,一直仰着脸,迎头望着露台的方向,朝阳拢着他莹白的脸颊,温柔的碎光在他眼里跃动。

  宋以明追着乔桥跑了几万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乔桥的喜恶。

  乔桥喜欢阳光和温暖,畏惧黑夜与孤单。

  他给自己取名乔木,也同乔木一般,安静却又热烈向往着人世间的灿烂与喧嚣。

  宋以明清楚地记得,三万年前,在那间漆黑的屋子里,乔桥也总爱盯着窗台的方向,宋以明那时觉得他在装、在演戏,直到后来才明白,乔乔其实只是想从那扇被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里,窥探一点儿属于人世的色彩。

  但宋以明没能给他机会。

  宋以明心如刀绞,在那双干净的眼睛下,几乎没有办法呼吸。

  乔桥却在这时忽然垂下视线,携着温暖的阳光,温柔地落在了宋以明身上。

  乔桥说:“还有你……”

  宋以明心脏倏然停跳,脸也红了起来,因为他想起来,乔桥此刻正在表露着的是“喜欢”。

  乔桥狡猾地对宋以明眨了一下眼睛,“扑哧”一声笑了:“还有你这几天做的饭,我也很喜欢。”

  乔桥看着宋以明突然呆愣的表情,忍不住笑得更厉害。

  阳光透过被风吹得鼓起来的白色纱帘透射进来,屋外的两只听到见屋里乔桥放肆的笑声,嘤嘤叫唤了两声,好奇地伸出黑爪子往门缝里刨了两下,弄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乔桥笑够了,便歪了歪脑袋,带着点儿挑衅的表情,睁着大眼睛望向一直没动静的宋以明。

  却发现宋以明竟然也在笑。

  宋以明惯常不显山不露水,喜怒不惊,淡定惯了,从来都只有他逗乔桥的份,乔桥好不容易逗他一回,却没想到宋以明丁点儿窘迫没有,反倒看起来像是比乔桥还开心。

  乔桥迷惑了。

  自从那天早上醒来一直到现在,这些天里,宋以明时刻都处在一种很惊惶不安的状态里,好像无论乔桥对他说什么,做什么,宋以明都没有真正松懈下来过。

  可就这么一句玩笑话,宋以明反倒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奖赏,仿佛背后的尾巴都拼命地摇了起来。

  “好吃?”宋以明满心欢喜地望着乔桥,小心又期待地问:“那我以后每天都给你做饭,好不好?”

  乔桥惊地“啊”了一声,问:“每天吗?”

  宋以明的身体僵了一下:“……不行吗?”

  “也不是。”

  乔桥看着宋以明眼睛里的期待,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乔桥很了解宋以明,他虽然对乔桥很宠爱,看上去百般纵容,万事没有不依的,但其实宋以明是一个很有主见、且掌控欲很强的人。

  就比如做饭这件事。

  他们刚搬过来的那几天,阿姨还没来得及过来,乔桥曾跃跃欲试,跟宋以明提议过以后他们自己做饭。

  但后来阿姨还是过来了,就住这附近,只要电话里叫一声,时刻都能过来。

  宋以明之所以纡尊降贵亲自给乔桥准备早餐,只不过是因为宋以明有早起遛狗和锻炼的习惯,经常会给乔桥带早餐回来。

  且宋以明晨跑回来叫乔桥起床时,每回都要跟乔桥温存一番,他享受着这点儿情趣,不愿意阿姨来打搅,才在早餐这件事上做了妥协。

  但其实宋以明就算亲自做早餐,也不必费多少心,因为阿姨前一天晚上就会提前把食材准备好放冰箱里,宋以明早晨加工一下,到了时间摆盘端出来也就完事了。

  所以除了反常的这几天,宋以明是不屑于在这种小事上花费时间下功夫的。

  乔桥了解他,宋以明做惯了上位者,即使性子再温柔,再通情达理,骨子里也免不了傲慢,如果宋以明处在正常状态,是绝不可能说这话的。

  乔桥逗他是想活跃气氛,却也不想借着这个时候欺负他,不知道该怎么答,小心斟酌了片刻,才说:“可是如果你来做饭了,那阿姨怎么办呀,阿姨靠这个工作呢。”

  宋以明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里的光瞬间变得黯淡了。

  “……”乔桥为难死了,头都快挠得炸了毛。

  “宋以明。”

  乔桥犹豫了半天,终于做了决定,呼了一口气,轻声问道:“那天晚上,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宋以明面部肌肉骤然僵住。

  “你这些天一直跟我道歉,还常说一些奇怪的话。”乔桥说:“我后来想起来,你之前说过你失去了一些记忆,所以你是不是以前对我不怎么好,现在想起来了,心里过意不去?”

  “……不是。”

  “不是什么?”乔桥问。

  宋以明抿了抿唇,说:“不是过意不去。”

  乔桥板起脸,轻轻往宋以明胸口踢了一脚,威胁说:“你说不说话,不说我走了。”

  宋以明捉住往回收了脚踝,作势要走的乔桥,哀求道:“别走。”

  乔桥垂眼暼着宋以明:“好,我不走,那你好好说,你这些天究竟是因为什么事这么反常?”

  宋以明仰头和乔桥对视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完完全全倒映着他的影子,像是满心都盛着他,宋以明很想抓住这短暂的幸福时光,可他不知道自己抓不抓得住。

  “我以前……”宋以明嗓音干涩:“我对你不好。”

  “你欺负我了?”乔桥好奇地问。

  宋以明无意识地攥紧了乔桥的衣摆,喉结滚动好几次,才说:“是。”

  乔桥“哦”了一声,凶巴巴地说:“那你以后不许再欺负我了。”

  宋以明愣了。

  乔桥表情依然很严肃,继续板着脸问:“除了这个呢,还有其他事吗?”

  宋以明从愣怔中回过神,神经再次紧绷起来,像是被人掐着嗓子,艰难地说:“很多,我做了许多无法弥补的错事,我罪孽深重,我、罪无可恕。”

  乔桥思索一下,说:“如果你是说你作为“杀戮者”做的那些事,你以前跟我说过,我知道一些。”

  宋以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是我说的这些吗?”乔桥又问。

  宋以明没敢抬头看乔桥,但还是点了点头。

  宋以明高悬着一颗心,攥紧了拳头,像是在等待着审判,可等来的只有胸口轻飘飘的一踢。

  “你吓死我了,就为了这个,你这么多天话也不说饭也不吃,你这个混蛋,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