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的时候, 乔桥终于从房间出来了，神态很平和，看不出半点儿方才的沮丧, 甚至胃口很好地叫上乔安然一起去餐厅吃午饭。
但乔安然显然心不在焉, 没怎么吃东西, 反而时不时偷瞄乔桥一眼,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两人面对面坐着，乔桥想忽视都难，只好抬起头，问：“怎么了？”
“你……好点儿了吗？”乔安然试探着问。
乔桥闻言一笑，说：“本来也没什么事啊, 你干嘛这么紧张, 不会宋以明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来监视我的吧？”
乔安然愣了一下, 干笑着说：“哈哈哈怎么可能, 我是这种卖友求荣的人吗？”
笑完赶忙低头大口干饭，避过了与乔桥的眼神接触。
乔桥假装没察觉, 很贴心地没有拆穿乔安然的谎话。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时间一天天过去，直到正月过去，临近春节的前几天, 乔桥突然接到一个来自国内的电话，宋老爷子亲自来电，喊乔桥回去过年。
乔安然当即表示反对, 在乔桥看过来的眼神里心虚地搬出近几个月最常用的那一句：“大佬说……”
乔桥头一回打断了乔安然，轻声说：“安然, 其实按照剧情时间点，我的任务早在两天前就应该已经结束了。”
乔安然一怔。
任务时间结束, 所有任务者都会被当即传送出去，回到系统空间，没人能在这里停留。
“那你的系统呢？”乔安然急忙问。
乔桥拧起眉头，说：“好像不见了。”
乔安然脸色变了。
两人当即收拾行李，买了最近的一趟机票回了国。决定下得匆忙，行程没有告诉任何人，然而飞机落地，接机的来了两路人马。
乔桥和黎峰说了几句话，转身坐上了宋家派来的车。宋家正在举行除夕晚宴，管家早已等候在外，没经过正厅，直接带乔桥去见了宋老爷子。
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身体依旧硬朗，杵着的手杖往地板上一敲，看似吹胡子瞪眼，语气中却带着不难察觉的亲近：“你小子！出去野了这么久，家里的生意还打不打算管了？”
这下连乔安然都察觉出不对来了。
吃完晚饭回到房间，乔安然憋了一晚上的话终于不吐不快：“这老爷子说话的语气怎么奇奇怪怪的，像是把你当成了他孙子似的。”
乔桥沉默半晌，说：“我之前一直都没仔细想过，这几天才想起来，我的任务完成的时候，宋以明应该是已经接管宋家近一年了。”
乔安然扣了扣头顶，满头雾水道：“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乔桥点了点头，说：“也就是说在系统给的剧情里，其实大半年以前老爷子就应该已经去世了，但是……”
但是现在老爷子还好好地活着。
乔安然愣了一下，然后在震惊中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和乔桥对视片刻，突然大喊一句“有鬼啊”，连滚带爬地躲进被子里瑟瑟发抖。
春节假期期间，原住居民们忙着庆祝节日，小世界的一切工作都停摆，乔安然没了任务牵绊，无事可做，便也跟着乔桥待在了宋家。
短短几天时间里，乔桥所住的小别墅的门槛快被踏破，宋家各路亲戚几乎一刻也不消停，时时刻刻都有人来拜访，带着贵重的礼品，殷勤到近乎讨好，仿佛乔桥就是即将继任宋家掌权人，手握家族兴衰命运的人。
乔桥谁的礼也没收，拜托乔安然帮忙打发了其他人，只单单见了宋明轩。
宋明轩依旧如第一次见面那天一样，看着乔桥的眼里满是欢喜：“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找我。”
乔桥不想骗人，老老实实地说：“对不起，之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我知道。”宋明轩笑容不减：“我还知道，你今天找我过来，是为了问宋以明的事。”
乔桥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了一下。
但宋明轩好像完全不在意乔桥的目的，仿佛能和乔桥说话就已经让他感到很高兴，也不管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解答了乔桥的疑惑：“我已经找许多人都试探过了，这个世界的原住居民都不记得有宋以明这么一个人，在他们的记忆里，当初被拐走失，后来又被找回的宋家少爷就是你。”
乔桥在乔家待了这么多天，心里已经有大概的猜测了，但真正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答案，还是惊得说不出话。
沉默片刻，乔桥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
宋明轩说：“我在这里待了三万年，此前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不过我猜测，这件事应该和宋以明有关，你可以去一趟公司，那里也许能找到一些你想要的答案。”
乔桥思索了会儿，没抓到什么头绪，便先很感激地对宋明轩说了声：“谢谢。”
宋明轩摇了摇头，专注地注视着乔桥，道：“你不需要谢我，当初是你给了我庇护，让我从混沌的轮回中醒过来，所以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
乔桥对宋明轩所说的事一无所知，面对宋明轩真切的情感，很想回应点儿什么，又完全不知道能说什么，正无措着。
宋明轩突然垂下眼，冷冷笑了一声，说：“毕竟我不是宋以明那种只知道以怨报德、恩将仇报的阴暗小人。”
乔桥：“……”
上一次见到宋明轩这种表情还是在上一次见面，宋明轩站在宋以明对面，表情跟吃了苍蝇似的，满脸都写着厌恶。
看得出来，宋明轩是真的很讨厌宋以明。
乔桥顿了顿，聪明地没再说话。
春节假期结束的第一天，乔桥立刻去了宋氏总部，如宋明轩所说，乔桥一路畅通无阻，没有遭遇任何阻拦，路过的人都像是认识乔桥似的向他打招呼问好。
在二十三层见到贺荣的那一刻，乔桥这么多天以来所有冷静瞬间灰飞烟灭。
宋以明说贺荣回了系统空间，他离开是为了帮贺荣办事，然而事实上贺荣根本没有离开小世界。
所以……宋以明究竟去了哪里？
贺荣沉默地站在原地，面对乔桥的发问，低着头不发一言。
“贺荣确实不知情。”乔桥抬起视线，黎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和乔桥对视时微微低了低头。
乔桥突然想起来：“宋以明当时跟我说，他找你来，是为了让你接替贺荣。”
“不是接替。”黎峰低声解释说：“是让我们一起保护你。”
其实更准确地说法，宋以明是为了让他和贺荣相互制衡。宋以明掌握了贺荣的软肋，却仍然不放心，担心在他走后贺荣没能照顾好乔桥，所以又对黎峰诱以重利，让他们相互制衡相互监督，以此达到对乔桥更好的保护。
不过黎峰觉得，这应该也只是他所知范围之内的，在他们之外，暗处还有没有第三人、第四人，黎峰就不得而知了。
但以宋以明对乔桥的重视，极大可能是有的。
黎峰不敢怠慢，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一封信，走上前，双手朝乔桥递上。
乔桥愣了愣，拆开信封，白纸黑字，遒劲的字体一笔一划地深深划破纸张纹路，映入眼帘：
“至最爱的乔桥：
旅行玩得开心吗？爱丁堡的街头派队是不是很热闹，有没有坐到驯鹿拉的马车？听说新年年夜的马德拉有世界上最盛大的烟火表演，好想和你一起见证。
那天不告而别，对不起。
答应了陪你走遍世界的每个角落，没有能做到，对不起，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我保证，除此之外，之前所有答应过你的话，我都不会再食言，我保证，无论在哪里，无论有千难万险，我都会再次来到你身边。
当初你也答应过我，要帮我做一件事，还记得吗？
我想拜托你，在这一世的轮回终止前，代替我，帮我守护好这里，好吗，我相信你能做到的，对不对？
期待着下次与你相见，期望下一次见面，能再见到你的笑脸。
——永远最爱你的宋以明”
乔桥认识宋以明的字体，宋以明曾帮乔桥写过不少作业，信笔草草、势若挥刀断水，和他这个人一样，杀伐果决，仿佛没有什么是不能决断的事。
可这张字条上，每个字都写得工工整整，尾段每个句点顿号都有被墨水浸染的痕迹，笔触之间映出重重黑点，似乎有千言万语未尽。
宋以明舍不得他，只是迫不得已要离开他。
乔桥保持伏案的姿势把这张字天看了许久，最后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放进了口袋里，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回答：“好。”
*
系统世界。
风平浪静了三万多年的系统空间狂风骤起，日月突变，任务交易所的塔尖明光硕亮，须臾之间，几乎将整个天地间的黑夜化为白昼。
镀金的尘埃微粒中，隐隐有身影走近。
因能量震动摔倒的任务者们纷纷抬起头，朝光晕中心望去，只见一袭白色神袍的少年站在传送阵中，踏光而出，脚尖落地的一瞬，白光如潮水般在他周身褪去。
任务者们呆滞地忘了动作。
少年微微抬手，一股无形的力围拢到每个人的周身，轻轻托起了他们的身体。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神袍少年的身影如同春日的梦境般倏然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