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允起了个大早，照王秀芝给的纸条上的地址，搭上了公交车。
纸条上写着的这家疗养院在郊区，很偏僻，李允坐车一直将近中午，天一副快要下雨的样子。
前台需要预约才可以探望，李允犹豫半会，小声说：“我是她儿子。”
“儿子？”前台盯着李允打量会，疑惑，“我记得温霞女士有个常来看他的外甥，倒是从来没听过她有儿子。”
李允在对方的疑惑中局促不安，将头低下，那瞬间，很想就这样离开。
直到前台接到电话，接着同意让他进去。
从电梯出来后，李允走路比平时还要磨蹭。
陈柏臻的电话这时候打来，刚接通那边就传来他的大声嚷嚷，“你昨晚上不是和我说，你不会去见他的嘛。”
李允嫌他烦，叫他闭嘴。
他嚷得更大声，抱怨李允丢下他自己一个人去是非常残忍的行为。
“我去见我妈，关你什么事。”
“你是不是故意挑我在外地出差没法赶过来这种时候。”
“这里是疗养院，你能不能别声音这么大。”
“哪里大了，我声音哪里大了！”
“陈柏臻，你真的很烦。”
“我又哪里烦了，又哪里！”
……
王秀芝给的纸条李允问过陈柏臻怎么回事，他说这是李允妈妈住的疗养院。
李允起初没反应过来，毕竟“妈妈”这个词在他的生命里已经消失到几近于没有。
再然后李允就问陈柏臻怎么弄到他妈妈住址的，陈柏臻说李允的妈妈这些年一直住在国外，因为身体原因才回国休养，她住的疗养院就是陈柏臻妈妈开的，俩人过去认识，见面后妈妈谈起自己有过个儿子，但原来那个家已经没人住了，她正在想办法和儿子联络。
在那之后短暂的沉默让陈柏臻非常担心李允，几度想开口询问要不要紧。
一如此刻李允在电话这头。
也是叫他闭嘴后，不再出声。
“我想见见她长什么样。”
李允突然冷不丁说道。
有关妈妈的记忆太少，现在回忆起，依稀只记得小时候趴在楼梯口和她一起玩积木。
因为太久远，脑海里甚至只能浮现出一个模糊的靠着自己的身影，无论是脸还是声音，全都没了印象。
父亲在她走后就把家里所有合照里妈妈出现的那部分剪掉，李允有回在某个角落里找到过一张全家的合影，上面的母亲脸被黑色圆珠笔涂烂掉，怎么看，都看不清照片里的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李允夜里并没有睡多好，梦里时常闪现一些儿时的记忆，那种想要努力看清那个女人面容却始终看不清的迷雾一直萦绕在心头。
只是刚从半开的那扇门口瞧见病床的一角，李允再度停下脚步。
就站在那，怯怯地看向里面的人。
尽管陈柏臻叫尤衷订最早一班飞机赶回去，但他仍旧有很多工作没有做完。
尤衷见他坐那一脸衰样地签合同，隔个两三分钟眼睛就往手机上瞟，似是在等消息。
尤衷摇头，叹气。
“就算您提前回去了，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完的。”
尤衷说这话时，陈柏臻正拎起桌上的西装回酒店。
他怔了下，将西装松松挽在手臂。
“干嘛，现在连你也要说我一下子才开心？”
爷爷去世后，集团的一把手本不该由陈柏臻父子俩来当，但陈柏臻头一回在事业上动了真脑筋和真手腕，原以为地位升了以后待遇会不一样，谁知道一个个的照样爬到自己头上拉屎，恭喜和逢迎全被他老子给拿走了去。
“我没说您，我就是提醒您工作还很多，现在不做，以后总归要做。”尤衷可不想回到过去陈柏臻无心工作最后被董事会批被父母骂再熬夜亡羊补牢的日子，他也跟着受罪。
“阿衷，工作做不完的……”陈柏臻晃了晃手机，非常委屈，“谁知道我爷爷这位置看着这么悠闲结果真坐上来了事情这么多。”
“那您当初拼死拼活要争这个位置，现在又觉得事情多……”尤衷小声嘟囔。
陈柏臻听见了。
“当初我只是为了堵爸妈的嘴，毕竟我给他们弄到了这个位置，他们也没理由再随便干涉我以后的决定。”他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尤衷，随后走出房间，“你也知道的嘛，我志不在此，这世上有比赚钱还要好玩的事。”
陈柏臻这么说着，打开手机，拨通电话。
尤衷了然于心，每每下班要去见那个人时，陈柏臻就会露出这样轻松又开心的笑容。
然后在打过去的电话被拒接后垮下一张脸。
尤衷在心底无奈叹息，清楚纵使如此，陈柏臻照旧锲而不舍，他很甘之如饴。
李允离开医院后，外面开始下雨。
夏季的阵雨本该来去都匆忙，但这次下到李允到站下车，水帘子似的雨从站台屋檐泼下，李允几度想就这么冲进雨里，迫于雨势困在那。
然后李允忽然记起，也是差不多这样一个雨天，在陈柏臻的那栋别墅，李允在他身下曾经质问过，是不是再这样下去他就快要把自己和李钰分清了。
那是很久的沉默伴随很长的亲吻，李允当时只是想呛他，但现在想来，好像对他到底什么时候分清自己和李钰这个问题有了实质的感受。
再然后李允又想到也是在这样一个下很大的雨天，陈柏臻鼻青脸肿的回家，不由分说闯进浴室，无论李允问什么，他都只要亲李允。
李允在那之后才知道，陈柏臻动手打了江耀宗。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这会等雨停闲得无聊，李允开始想起和陈柏臻的许多过去。
他掏出手机，循环播放陈柏臻的那段的告白录音。
那句“我喜欢你”和外面的雨声一齐入耳，李允再度擦掉脸上的水渍。
雨点和泪水一起黏在脸上，很不好受。
李允今天见到了妈妈。
因为太小的时候她就离开了自己，李允甚至还没来得及辨清什么是恨，新的妈妈就已经来到家，再然后出车祸，腿瘸掉，在学校被欺负，辍学等一系列事接踵而至，李允一直走到现在。
李允不是没恨过，也想过如果妈妈当初带自己离开那个家，是不是就不用发生后来那么多事。
他不会出车祸，不会因为瘸掉自卑，不会在学校被人欺负，不会孤僻又犯倔地活着，不会辨别不清什么才是爱，什么不过是他人的一时慷慨，不会为了根本不存在的爱而选择献祭掉自己这个人……
他现在是不是活得很好，很健康，完成了学业，做着普通的工作，每天朝九晚五过着重复又平凡的生活，也许会在那些忙碌又琐碎的日子间隙里偶尔幻想，如果不这样活而是拥有不一样的人生会怎么样，然后在那样轻飘飘，毫无分量的幻想中继续过属于的自己生活。
因为过去太久了，那些已经被压在箱底的记忆再被翻出来时像是一把前后都生锈的刀，砍在身上时的痛也是一钝一钝的，分不清那到底是痛，还是遗憾。
李允从口袋里掏出烟，外面的雨还是下个不停，他想干脆冲进雨里，反正也离住的地方不远。
打火机摁了好几回都熄火，再抬头一把伞已经撑在了头上。
李允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渍，问小山怎么来了。
小山没说话，将裹着塑料袋的面包递了过来。
“我不饿，你吃吧。”
小山坚持，继续将面包往李允那塞。
李允揣着这袋面包，和他一起走进雨里，因为无话可说，决定吃面包。
没吃几口，李允忽然想来个事，就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咀嚼面包的声音和说话声混在大雨里，小山没听清，张大嘴巴，勉为其难发出了一个“啊”的音节。
于是李允把嘴里这口面包吞下，凑到小山耳朵旁，踮起脚尖。
那刹那间，脑海里浮现的是多年以前好友周笙芸，因为听力不好，经常需要李允靠到他耳朵旁讲话。
李允起先愣了下，小芸听力不好，这个动作需要经常做，实在太熟悉。
但站在面前的是蒋青山，而不是已经离开这个人世的小芸。
于是李允把话改成了，“小山，谢谢你。”
他听清楚了，咧嘴笑，接着掏出手机打下了一行字：你不要难过。
拍了拍胸脯，朝李允竖起大拇指，又在手机打：我在这里呢。
美好的氛围就在快到家门口时被陈柏臻打来的一个电话戳破，李允直接挂断。
他再打，李允再挂。
连续几个来回，他转变思路，电话打到了小山那。
然后小山就把手机开免提，怼到李允那边。
陈柏臻在电话那头的第一句话是，“你别以为我现在人在外地你就可以和其他小男生卿卿我我的。”
第二句是，“你等老子我回来，我找你算所有账。”
第三句没说完，直接被李允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