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的梦里，没人追着李允跑。
蜷缩在陈柏臻的怀里睡得很安稳，没有惊扰，没有恐惧，没有不安，除却睡到快天亮的时候被陈柏臻惊呼着摇醒，追问桌上那本英文单词书是什么意思外，李允基本睡得都很踏实。
天刚亮，陈柏臻就跟鬼附身似的将李允晃醒，不停地问李允怎么就开始背起单词来了，李允嫌烦，随便诌了借口说自己正好感兴趣。
身子被小心翼翼地放回去，盖好被单，他重新躺到身侧，再伸过来手搂住自己，嘴里还在嘟囔，说李允最好是这样。
再度准备入睡时，外面的海浪声不知何时就入了耳。
很久以前李允就想象着自己能住在海边，每日每夜听着这样的海浪声过下去，搬来这里住的三个多月里，李允充分享独占过静谧的夜里这份孤独又平缓的浪声。
而今除却外边的海浪声，还有近在咫尺，陈柏臻胸膛传来的心跳声。
这让李允想起小时候睡觉，被单上能够闻到太阳晒过留下的气息，那时父亲还在，哥哥和自己睡在同一间屋子里，尽管李允当时已经出了车祸腿瘸掉，但大家伙住在一个屋子里时，时常有着似有似无的温馨。
淡淡的，如游丝般的和睦在李允一天比一天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往后只能这样走路后烟消云散。
因为这样的感觉太过于久远，此时此刻在陈柏臻怀里回忆起，恍若隔世。
陈柏臻睡了没多久，天亮后就蹑手蹑脚下了床，李允迷迷糊糊听见他在外面遇到孙婆婆，打完招呼后就和老人家攀谈起来，依稀几句里夹杂着“小允”，似乎是在向孙婆婆打听李允在这的生活。
他问了很多，从李允吃得怎么样再到李允过得开心不开心，谈话很有技巧，边夸孙婆婆看着年轻，边把想要问的问题抛出来，偶尔还和孙婆婆一起抱怨李允沉默寡言的毛病，说李允不爱说话有时憋着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这也不能完全说是对方的错，难道他李允一点错都没有吗？
那会李允听差不多想起床出去反驳他，卧室门被推开，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后，他蹲在床前，手摸了几把李允额前的碎发，接着捏了捏耳垂，一个吻落在嘴角。
李允在他离开后才从床上爬起，怔怔地看着啥窗外他的身影，直至走出庭院。
周日，从王嘉璟的画廊出来时已经将近十点，陈柏臻说要去他家做饭，李允婉拒，最后将地址改为李允的旧小区。
他又发语音吵着嚷着说要和李允一起买菜，也被婉拒，最后是李允匆匆从菜市场买了菜，做了一桌饭。
做好以后，李允打开手机对着和他的那个聊天界面发了好会愣，斜坐在桌旁，窗外午后金色的阳光洒落，李允轻微勾着身子，随后又将身板挺直，望着这一桌的菜，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等陈柏臻过来。
很奇怪的感觉。
有点像是结了婚的夫妻，其中一人做了饭菜等另外一个人回来吃一样。
这的确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无比稀松平常的一天，这一天很热，但也没到让人窒息烦躁。
同样李允坐在桌前等陈柏臻时，也没感到多不耐烦，但望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李允决定等他来的时候对他装凶。
这样的感觉就更奇怪了。
一直以来都是李允不停地在朝前跑，他陈柏臻在后面骂骂咧咧地追，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李允放慢了脚步，又或者开始决定等他。
是和这个老狗登纠缠了实在很久太累了吗，还是被他追着跑实在太想喘口气跑不动了，又或者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总之李允现在坐在这，等他。
十点半，门铃声响起。
李允坐那“切”了声，寻思这小子搁这装呢明明就是知道密码。
直到门铃声第四次响起，李允去开了门。
站在面前的不是如约而至的陈柏臻。
一张许久未见的面孔，充斥在李允八岁往后的很多很多年里，在那个雨夜无情撕碎过往所有美好时光后，又重新站在了李允面前。
“我来给你拿户口本的，你不是发消息给我妈，说要户口本的吗？”
李允眨了眨眼睛，有点无所适从。
的确需要户口本，但发给后妈的消息是给复印图片就行，李允没想到哥哥会亲自来这里一趟。
“你要这个，是做什么用？小允。”熟悉的口吻说着再嘘寒问暖不过的话，李允在听到他叫自己名字后很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没有回答他。
“我可以进来吗，外面太热，我想喝口水。”
李允没有去看他，纵使他已经将屋子转了一圈，李允也没有给他倒水喝，他说好喝水的话现在看起来也像是个借口。
他转完回来才将户口本交给李允。
“我要复印件就可以了。”李允接过户口本，仍旧低着头，“你要不等我会，我楼下打印店复印，再还给你。”
“没事，就放你那也行。”
李允摇头。
“我用这个来办签证和证明，就用一会。”
“你要出国？”他看上去相当惊讶。
良久，李允才“嗯”了声。
接着再是沉默。
“你一个人去？”
“嗯。”
“那，去了还回来了吗？”
“不知道，以后再看着办。”
“你过马路……”
“我现在会过马路了。”
李允在说到这句话时，忽然抬起脑袋，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面前这个男人看。
那个雨天发生的一切李允都记得，除却那时绝望的情绪，在如今回想时，不再那么的痛苦。
可能依旧还是会觉得难过，也很可能往后记起仍旧，但无论是时间，还是李允本人，都在努力削减这份难过。
他定在那，似乎还沉浸在这份讶异里，过了好会，才反应过来似的，问：“是陈柏臻给你钱让你去的？”
“不是，是我自己决定去。还有，我有钱。”
虽然不多，但李允算过，可以出去生活个几年，而且王嘉璟也保证，如果有任何困难他都可以帮忙。
“是我自己挣的，不是什么乱七八糟卖身的钱。”李允后面还强调了这个，担心他继续误会下去。
大概李允曾经在他眼里真的很渺小，残疾，胆小，还没办法过马路。
但在当时和陈柏臻签卖身协议时李允是真的觉得自己挺勇敢的，诚然这份当时的勇敢，如今看来是多么幼稚可笑。
“你现在……这么厉害的。”他冲李允露出个欣慰的笑容，下意识伸手要去摸李允的脑袋。
李允抓起户口本躲过。
“你在这等我下，我去楼下……”
屋门再度被推开，这次站在门口的终于是陈柏臻。
他手里拿着瓶红酒，脸色从一开始的喜气洋洋到瞬间凝固，再到整个垮掉。
那会哥哥摸空的手还滞在那，李允正准备去出去。
陈柏臻先后在俩人脸上看到了错愕，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说什么，将红酒放在玄关的柜子上，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