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连几天他晚上都没回家。

  刚开始几天顾笙还没说什么,然而一直到第十天他终于不太乐意了。

  “你看看你。”

  趁着晏辞白天回来休息时,顾笙仔细端详着他眼下的黑眼圈,担忧道:“昨天是不是又没好好休息呀。”

  晏辞叹息,岂止没好好休息,应该说压根没睡。他握了握顾笙的手:“殿下最近头疾犯的很频繁,我晚上得给他调安神香...若是我戌时前没回来,你就不要等了。”

  “我不是说这个。”

  顾笙把手抽了出来,拿着毛巾走到旁边的木盆边,一旁刚吃完奶的小予安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在小床上吭哧吭哧地翻过身来,侧着身用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

  “安安。”晏辞凑过去,用手指戳了戳小予安的小脸,“会翻身啦?”

  小予安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嘴角还带着奶渍,晏辞用指腹小心地帮他擦掉,顾笙拿来浸了热水的毛巾给他擦脸,擦完脸将崽崽抱起来,让他舒服地将头靠在自己胸口上。

  顾笙用下巴指了指放在一旁的毛巾:“夫君,把那个洗一下。”

  晏辞拎着毛巾拿出屋去洗,刚一出门旺财便吐着舌头跑了过来,好奇地抬头看着晏辞手里的毛巾:“...这不是吃的。”

  他绕过旺财,旺财和家里其他人一样好些天没有见到他,此时开心地摇着尾巴围着他转来转去。洗完后晏辞将毛巾重新递给顾笙,见到旺财在门口探头探脑,想进又不敢进的模样,于是朝他一招手,旺财立马吐着舌头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晏辞揉着旺财的脑袋,对顾笙道:“今天我见到那个御医了。”

  顾笙瞬间明白他指的是谁,惊喜地转过身:“是那个能治好苏合的御医吗?”

  “对,就是他。”晏辞道,“不过那人看起来不太好接触,想让他帮忙还得想办法。”

  顾笙抱着小予安走过来坐到晏辞身边,小予安侧头好奇地看着地上的旺财,旺财则抬头好奇地看着他。

  晏辞侧头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这些天太累了?你现在有了身子,我平时不在的时候你要注意休息。”

  “有惜容和流枝帮忙哪里会累?而且小安安乖得很,我没事的。”

  顾笙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我们在家里一切都好,但是夫君你才是最该注意身体的那个。”

  说到此处,顾笙语气不免带着些埋怨之意:“何况你都连着多少天没睡好了,总不能一直住在宫里吧?”

  晏辞托着下巴侧头看着他,顾笙在一旁絮絮念,小予安趴在他怀里和旺财大眼瞪小眼,不时打一个奶嗝,屋里小火炉上面放着的羊奶罐子不一会儿便冒出热气。

  晏辞走过去将温度正好的羊奶倒入小瓷瓶,小予安吃完奶以后便又困了,顾笙将他放回摇篮,旺财好奇地跟过去卧在摇篮下面,将头趴在前爪上,安静地守着摇篮。

  顾笙看到晏辞还坐在床边,于是走过去将身子往他的方向倚,晏辞下意识伸手接住他,让他坐在自己怀里,然后将手覆在顾笙的肚子上,他不敢用力,只是轻轻覆在上面,低声问:“这几天感觉怎么样,还吐吗?”

  顾笙笑道:“只是前两个月折腾了些,这些天好多了。”

  晏辞语气轻松了一些:“那便好,若是他一直这么折腾,等他出来我就揍他。”

  顾笙被他逗笑了,两人温存了一番,晏辞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不早了,我晚上还得去宫里,你...”

  顾笙咬了下唇,似乎想让他留下,毕竟他好几天都是一个人睡了,于是垂下头小声问:“今天也不在家里吗?”

  晏辞握住他的手在上面轻轻落下一个吻:“我保证一定在你睡醒之前回来。”

  “你先睡一觉,明天一睁眼我肯定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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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戌时,晏辞照例去寝殿里换上安神香。

  自从那日萧元安醒来,每次头疾发作的时候,晏辞除了去换香又多了一个新的任务,就是在旁边陪着这位小殿下入睡。

  刚开始他对这种在旁边守着人睡觉的人物还有一丝丝抵触,但是辛夷后来说萧元安睡觉时都会留着两个宫女宦官侯在一旁等着,只不过现在宫女换成了他:“你本来就是殿下的香官,殿下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晏辞换完香进去的时候,几个宫女正在伺候萧元安入寝。

  少年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肩头,此时正倚在软垫上,就着床边的宫灯的光亮看书,听到声音,他抬头眼睛一亮:“晏卿,快过来。”

  一个宦官立马拿起一个凳子放在床尾处,晏辞走过去坐下。

  萧元安今日难得气色和兴致都不错,晏辞看到他手里书的封面上的字,是一个民间流传很广的话本,于是问道:“殿下也喜欢看话本?”

  萧元安轻咳了一声,正经道:“都是辛夷他们从民间找来的东西,空闲时用来消遣解闷罢了。”

  话虽如此,但他的眼睛里明明是兴致勃勃,分明很喜欢看这些东西。

  晏辞低下头没说话,片刻后果然见萧元安合上话本,身子往前倾了倾,继续用随意的语气问:“啊,对了...晏卿,你上次讲的那个买蜡烛的小姑娘的故事,后来怎么样了?”

  晏辞思索了一下上次故事结束时的进度:“后来卖蜡烛的小姑娘又点燃了一根蜡烛,而这一次,她在火光中见到了自己已故的祖母。”

  “小姑娘急切地恳求祖母带她一起离开,她再也不想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这世上了。然而祖母的身影在蜡烛即将熄灭的火光中却渐渐消失,小姑娘实在太害怕了,于是她赶紧将手里剩下所有的蜡烛全部点燃。”

  “于是啊,那一瞬间火光大亮,祖母的身影也再一次变得清晰高大起来,她走上前将小姑娘抱在怀里,于是她们在火光中飞走了,去了一个没有寒冷,饥饿,也不会有痛苦的地方去。”

  萧元安出神地听着,一直到晏辞最后一句话说完,他才摇了摇头,正色道:“晏卿,这个故事不对。”

  还没等晏辞问他哪里不对,他便吐字清晰道:“先前太傅与本宫说,这世上是没有神鬼之谈的,人更不可能见到已故的人。”

  晏辞点头:“殿下说的很对,所以在故事的第二天,人们发现了坐在墙角,在寒冷中早已死去多时的小姑娘,想来祖母的身影和她先前见过的种种都不过是自己的幻想。”

  萧元安抿住唇,许久他叹了口气:“若真是如此,那这个小姑娘一定没有遇到一个好的君主。”

  “真正英明的君主,怎么能允许自己的臣民冻死街头?更何况她所在的地方知州肯定没有及时体察民情,所以才会发生这般惨剧。”

  晏辞莞尔:“殿下说得是。”

  萧元安摇了摇头,严肃道:“本宫不喜欢这个故事。晏卿你再换一个吧,就像上次那个会讲一千个故事的妃子那种。”

  晏辞想了想:“臣这里还有一个关于一个王爷的女儿的故事,殿下要听吗?”

  萧元安点头。

  “话说从前有一个王爷,他和王妃很恩爱,他们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儿。”

  “不过他的王妃因病去世后,他又娶了一个新的王妃,而这个王妃嫁给他的同时,还带来了两个女儿...”

  萧元安再次打断他:“晏卿,这个故事也不对。哪有官宦女子带着孩子改嫁给王爷的?这不合礼数。”

  晏辞笑道:“殿下,故事的好处便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想象现实中没有的事,你说呢?”

  萧元安点了点头:“好吧,那你继续说吧。”

  晏辞于是继续往下讲:“可这个新王妃和她的这两个女儿都不喜欢王爷的小女儿...”

  萧元安听到这里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本宫也有两个哥哥。”

  他直了直身子,将手里的话本放在一边:“晏卿还不知道吧,本宫的那两个哥哥如今都已经不在燕都了。”

  晏辞隐约知道他口中的两个哥哥指的是谁,无非是当今夺嫡最凶的两人,秦王萧元曲,和瑞王萧元和。

  见晏辞没有说话,萧元安自顾自道:“以前他们在燕都时,还会偶尔进宫陪本宫玩,只不过后来本宫住进这东宫时,就没见过他们...”

  “虽然他们不说,但是本宫知道,父皇和母后已经为本宫操心太多了...若是哪天本宫死了,他们一定会很难过的。”

  晏辞低声道:“殿下吉人天相,自有天佑。”

  萧元安却是摇了摇头,坦然道:“晏卿,你不必像外面那些人一般说些吉祥话,本宫的病情如何,没有人比本宫更清楚了。”

  他很慢很慢眨着眼睛,虽然这般说着,可是一提到“死”这个字眼,这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少年语气里难免有些失落:“其实,本宫没有对自己的病感到难过,唯一遗憾的便是愧对父皇的期待,也愧对母后的生养之恩。”

  他叹了口气,将身子重新靠在软垫上,神色间有些恹恹,早慧如他对自己未来艰难的命运已经了如指掌,却比很多成年人看得还要通透豁达。

  晏辞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尤其是想起自己此刻还算是瑞王阵营的一员,他来这座宫殿的目的,至此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萧元和夺得皇位。

  他垂下眼帘,将眼底和内心的情绪全部压制在心底,只是沉声说道:“臣遵命。”

  片刻后,他听到萧元安的声音轻快地响起:“晏卿,你继续说刚才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