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辞心中一惊,和苏合说话的是周栾?

  这夜半三更的,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离着回廊的尽头越近,断断续续的谈话声在夜色中便显得愈发清晰,直到他在回廊尽头一丛茂密的竹子旁边停下,接着竹子隐藏身形。

  周栾隐隐压抑着的低沉声音响起:“趁着现在赶紧跟我走!”

  苏合有些抗拒道:“我走不了多远的...别管我了,你...”

  “我怎么能不管你!”周栾压低声音,“你到现在还在相信他们?那姓晏的是秦家的表亲,他如果知道真相,他不会放过你。”

  “我来的时候,秦子诚已经知道你跑出来的事了,他这些天都在城里搜寻我们...我已经联系好了人,今晚子时离开胥州的渡船,明天一早就能到青州...”

  苏合压抑着咳嗽起来,他粗重地喘息着,声音沙哑:“哥,你做了这么多事,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我会成为你的累赘...况且红袖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得等他...”

  周栾似乎狠狠扯了苏合一下,伴随着苏合的痛呼,他沉声道:“你还顾得上别人?秦子观骗你,他根本不会去费力气救一个哥儿,你怎么还相信他?”

  “晏公子已经跟我说过秦家会把他带回来,他不会骗我的...”

  周栾咬着牙道:“到了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这么天真?”

  他低声说了什么,苏合压抑着的咳嗽声愈发粗重,半晌他沙哑着开口:“...不会的,没有红袖的消息,我放心不下...”

  周栾拉着他朝这边走:“你说什么都没用,秦子诚已经发现我的踪迹了,你必须跟我走,我们天亮前就得离开胥州...”

  他话还没说完脚步猛地顿珠,双目间带着警惕与一抹狠厉看着站在回廊前的人影。

  苏合跟着他的脚步一滞,抬起头看向前方,继而惊讶道:“晏公子?”

  周栾紧紧盯着回廊前的人,浑身肌肉绷紧如同一只面对敌人的豹子,脸上再无昔日的笑容,面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愈发骇人:“让开。”

  回廊前的人没动,目光在两人之间停留片刻,转向周栾:“你要带他去哪?”

  周栾眼底的警惕之意丝毫未减:“让开。”

  晏辞看了看他们,随后目光落在苏合单薄的身体上,置若未闻地说:“他病得很重,若是跟着你离开,根本走不到天亮,你想害死他吗?”

  周栾还没说话,似乎为了证实晏辞的话,苏合用手捂着嘴又是一阵咳嗽。

  他单薄的身体在风中宛若枝头摇摇欲坠的落叶,周栾握着他的手腕都感受到掌心的颤动,惊讶地回头:“你生病了?”

  苏合勉强直起身,轻轻摇了摇头,他抬头看向晏辞,语气带着哀求:“晏公子,你不要告诉别人...”

  晏辞摇了摇头:“你不必担心,我若是想告早就去了。”

  他再次转向周栾:“你胆子倒是很大,秦家在整个胥州到处找你,你竟敢跑到这来。”

  周栾捏紧拳头,看着晏辞的目光已然不善,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晏辞垂眸看着廊下的两人:“你先前带走的那些图都在哪里?”

  周栾面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被我烧光了,怎么了?”

  晏辞见他这幅样子,回忆起白日里秦子诚对他讲的故事,心道这人这般憎恨秦家,就是因为秦子诚当年没有借苏泽银两?至于吗...

  于是他沉默一瞬,蹙眉道:“秦家到底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背弃他们?”

  周栾冷笑一声,盯着晏辞一字一字道:“因为他秦子诚该死。”

  晏辞眉头蹙得更加深了:“我听说过你家的事,若是因为这些——”

  “因为哪些?”

  周栾忽然拔高声音,脸上的疤痕随着面上狰狞的笑意扭动着:“我猜,秦子诚跟你说苏泽因为赌博输光了家产是咎由自取,还是他因为没能帮上好友的忙,愧疚终生?”

  晏辞被他这句话问得哑口无言,正想质问他为何这样说,周栾却有些警惕地看了看院门的方向,他眼中流露出的焦急没有逃过晏辞的眼睛。

  此时此刻周栾明显已经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只见他猛然一把抽出腰间的一把长刀,随着刀刃出鞘的轻响,他将那锋利的刀刃对准晏辞:“我现在就要带他离开...你若是再不让开,我就对你动手了。”

  晏辞抬眼看了看那雪白的刀刃,继而看向周栾:“这是我的家,你若是不说出来那些图纸的下落,哪里都别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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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栾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晏辞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他看起来云淡风轻,面上没有一丝急色。他知道自己不需要着急,因为周栾此时比他更加心急。

  果然只见周栾握紧手中的刀,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看着晏辞的目光带着一丝狠厉之色,却始终没有动手。

  他们两个在这月夜下一时僵持不下,空气中的火药味愈发浓重,一旁的苏合忽然低低咳起来,终是打破了这令人压抑的寂静。

  两人一起看向他。

  苏合身上裹着厚重的外衫,看着是周栾脱下来给他的披上的,但是面上看起来不太好,他朝着周栾摇了摇头,低声道:“哥哥,你别这样...这些日子一直都是晏公子在照顾我,他是我的恩人...”

  周栾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冷笑道:“恩人?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苏合本就大病未愈,又在风里站了许久,双腿已然支撑不住身体,他半靠在周栾身上,周栾低头瞥见他苍白的脸色,咬了咬牙,知道自己今晚不带苏合走,明日一早船离开胥州,他们再想走就困难了。

  他不再犹豫,拉着苏合的手腕就朝门的方向走,手中的刀刃却始终对着晏辞,若是面前这个人敢发出声响,他时刻准备着割断他的喉咙。

  他本以为回廊门口的人一定会出手阻挠他们,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人只是站在原地,冷漠地看着他们离去,身形竟是一动未动。

  一直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晏辞才叹了口气,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过后,回廊外侧的墙角处走出来一道影子。

  璇玑脚步轻盈的好似一只猫,一直走到晏辞身后,才出声问道:“要我去通知秦府吗?”

  晏辞摇了摇头:“先别去。”

  他淡声道:“以苏合的情况,他们走不了多远,一定会在天亮前找地方休息,你跟上去看看他们去哪里了。”

  璇玑点了点头,没有问为什么,得了令后快步出了院门,片刻后身影也消失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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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人,晏辞这才站在回廊中抬头透过天井看了看天。东方隐隐泛起白光,此时距离太阳升起应该没几个时辰了。

  他本来方才没有让璇玑立刻就出来阻止周栾,或是去秦家报信,是因为他自己还有疑问,因为刚才周栾的话,他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这样在院子里站了片刻,一身黑衣的璇玑如去时那般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晏辞收紧身上的外衫,开口问道:“查到了?”

  璇玑道:“北城门渡口不远处一座城隍庙的后院,城门早就关了,那个哥儿走了不过片刻就咳了一路,体力不支晕倒了,我看他们的样子,天亮前走不了。”

  “你跟进去看了?”

  璇玑道:“没敢离得太近,但是我见他们打包好的物十就放在地上,里面应该有他带走的那部分船图。”

  晏辞抿了抿唇,对他说:“你去厨房把先前给苏合煎好的药带上。”

  说罢他站起身,回屋换了身不影响行动的衣服,床上的顾笙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听到声响,半睁开眼就看到自己的夫君穿着整整齐齐,于是带着睡音问道:“去哪里,天还没亮呢...”

  后者走过来将他露在外面的脚塞回被子,轻声道:“你好好睡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顾笙将脚蜷在被子里,半梦半醒间点了点头,晏辞眼见他又睡着了,这才转身出门。

  北城门离这里并不远,这边不比繁华的南边,此时夜半三更,外面除了主街上巡逻的卫兵和打更的更夫就没有别人了,偶尔从某个小巷子传出一连串狗吠。

  晏辞跟着璇玑朝北城门而去,那城门附近修着一条水路,离近水路有一处渡口。两人到了城门附近那处已经破败的城隍庙。

  那庙很小,早已经没人过来祭拜,透过有些斑驳的松脆窗纸,晏辞看见庙宇的地上果然放着一些行李,他眯着眼看了片刻却没看见人。

  人呢?难不成跑了?

  不应该啊,城门都关了,这个点渡船还没来,行李也没拿,苏合又病着,他们能去哪里?

  他直接绕到后院,刚刚到门口,就发现后院的门是半敞着的,晏辞停顿一瞬,伸手推开半掩着的门扉,随着吱呀一声响,他缓缓走了进去。

  不同于透过窗纸看到的景象,后院杂乱不堪,各种残破的木质器具碎了一地,和灰尘干草绊在一起,他吃惊地带着璇玑走进去,只见屋里的的确确没有人。

  然后那些地上的划痕和碎成渣的器具却预示着这里发生过一场争斗。

  晏辞拧着眉来回看了一圈,忽然身后的璇玑仿佛发现什么一般快速走到一处角落,晏辞只见他利索地拨开堆积在那里的干草堆,露出地面上一处像是储藏食物用的地窖。

  他抬手拎起地窖上的铁环用力拉动,硬是将厚重的铁板拉开一条缝。

  晏辞走过去,见一个木质的梯子通向地窖的地面,璇玑闪身下去,片刻之后从下面抱上来一个人,小心地安放在地面上。

  晏辞愕然地看着紧紧闭着双眼的苏合,只见他脸上再次浮现出不正常的红色,知道他肯定是又发热了,他正想让璇玑将他抱回里屋,苏合却忽然睁眼,一把扯住晏辞的胳膊。

  晏辞吃惊地看着他,就见苏合急促地喘息着,声音沙哑的压根听不出本来的音色:“...晏公子...我哥哥...我哥哥他被秦家的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