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辞带着卓少游去找秦子观的时候,他在秦家的私宅里听戏。

  那宅子是秦家众多宅子中的一个,院里搭了个戏台子,是专门用来听戏的。

  晏辞一出现在门口,秦家的下人就立刻引他进去,两人进去的时候,秦子观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戏台上的表演,旁边秦家的下人分侍两列安静站着。

  戏台上两个戏子正咿咿呀呀唱着“梁祝”。

  秦子观正兴趣盎然地跟着戏台上的戏子哼着戏,见到两人来了抬了下手,戏台上的戏子见状立马停下来退场。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晏辞清了下嗓子率先开口,“这位是桃源村的卓逸卓少游,可是先后得过县案首和府案首的才子。”

  他又对卓少游道:“这位是秦公子。”他顿了顿:“这位秦公子很有品味。”

  秦子观随便打量了一下卓少游,眼里难得带了点兴趣,折扇指了指对面:“坐。”

  卓少游也在看着秦子观,并且牢记来之前晏辞与他说的招待好甲方爸爸,态度十分恭敬,面上还带着一丝严肃。

  眼见他这么严肃的样子,秦子观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问:

  “会写艳诗吗?”

  卓少游脸一红,严肃的表情顿时烟消云散,嗫嚅道:“小生未曾试过。”

  晏辞“啧”了一声,看了秦子观一眼:“人家是正经读书人。”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提醒道:“你不要忘了你叫他来的目的——不是要结识他吗?”

  秦子观被他这么一提醒,似乎才想起先前跟晏辞说的理由:“哦对。”

  他随便跟卓少游寒暄了几句,接着终于切入正题,一指旁边已经铺好的宣纸,单刀直入:“实不相瞒,这次请卓公子过来,因为想要几首以琴为题的诗。卓公子若是有什么想法写下来给我看看。”

  卓少游有点紧张正要站起来,晏辞拦住他:“等一下。”

  他转向秦子观:“你还没说写一首诗多少钱。”

  卓少游有些不好意思,赶忙小声道:“晏兄,不用这么注重银钱,小生可以先写的...”

  晏辞心说那哪行,凡事都得先谈好价钱,况且要银子有什么害羞的。

  秦子观看了晏辞一眼,似乎在说:“大外甥,你还挺精明的。”

  他也不含糊,扬了扬下巴:“一两。”

  话音刚落,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静。

  “...”

  卓少游有些可怜巴巴地看向晏辞。

  晏辞更是蹙眉:不是,一两也太少了吧,你能不能拿出点富二代的气魄来?

  他还指望卓少游还完跟人借的银子后,能赚一笔生活费。

  毕竟这胥州物价这般高,自己不努力都有些吃不消,何况卓少游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书生,活着也太困难了。

  晏辞咳了一声,思考了一下委婉地解释道:“一两一首会不会有些少,他急着用银子,能不能再加点...”

  秦子观懒洋洋地打断他:“我说一个字一两。”

  “...”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下一刻不等晏辞说话,卓少游拍案而起。

  桌上的茶壶茶杯连带着往上一颠,哗啦啦一片乱响。

  晏辞吓了一跳,只见卓少游大步上前,挥笔就写,一连写满了几张纸方才停手。

  琳琅更是行动迅速,等他一放笔就立刻将那几幅诗挨个拿起来给秦子观看了一眼。

  秦子观随意一扫,连看几首扬眉忍不住笑起来,他看向晏辞:“你从哪找的这么个大宝贝?”

  卓少游被这声“大宝贝”夸得满脸通过:“小生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秦子观便又蹙了蹙眉,朝着那张纸仔细看了一眼,点评道:“这诗倒是不错,就是这字——”

  他摇了摇头:“——也太正了吧?”

  秦子观不满意地摇了摇折扇:“我是去会知音的,又不是交状子的。这字这么正,岂不是显得本公子很古板无趣?”

  卓少游闻言有些紧张地看了晏辞一眼。

  晏辞没见过秦子观的字,但他这样说大概率是字写的很烂不好意思拿出手。

  秦子观看了沉默的晏辞一眼,折扇一开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弯成月牙的眼睛:“这样吧...谁要是给我把这首诗再写一遍,我也给他一字一两。”

  晏辞:“...”

  不过他倒是没有卓少游那般激动,挽起袖子:“这字我来写,想要什么风格你尽管说。”

  是要风流的还是深情的,是要闲散的还是正经的,随便说。

  ......

  就这样折腾半天,终于“甲方爸爸”满意地定了两首诗下来,大手一挥,一旁立马有人拿来一叠雪白的银票过来。

  卓少游显然这辈子都没挣过这么多银子,他手指颤抖着将几张银票折好小心揣到怀里。由于过于激动,临出门前还被门槛绊了一跤,怀里的银票差点摔出来。

  他走了之后,戏台上原本已经下场的戏子又上了台,戏曲声再次响起。

  晏辞终于有时间问秦子观:“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写诗了?”

  “经过上次那诗会,现在胥州城里最流行的就是‘以诗赠友’,我肯定得跟个风啊。”秦子观挺满意,“你这朋友还颇有才气,而且要的银钱还少,真好。”

  你是不是对“要的少”有什么误解?

  一个字一两哪里少了?

  晏辞这些日子与他混熟了,跟他也不算见外,一听他说“以诗赠友”,便随口问:“是给花魁的吗?”

  然而“花魁”两字一出,秦子观摆弄着折扇的手指微微一顿。

  接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便朝晏辞看了过来,虽然嘴角弧度丝毫未变,可是语气明显有些冷:“大外甥,他有名字。”

  晏辞被他这四个字弄得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改口道:“是给苏合的?”

  秦子观敛住眸间的情绪移开视线,继续看着戏台上唱着梁祝的两人,语气下一刻又恢复成惯用的慵懒:“你这么好奇做什么?我给知音写几首诗怎么了?你难道没有知音?”

  虽然是用打趣的语气问出来的,可是晏辞被他这样一问,莫名就想到清芳斋那个姓萧的公子,虽然自己喜欢他的字,他也喜欢自己的字,但是他们也只见过一面而已,若说知音...

  “就见过一次,也说不上算知音。”

  秦子观笑了一声:“知音就是知音,跟见过多少面有什么关系。”

  “你和一个合不来的人见过一万次面,你们还是合不来。”他总是能讲出许多奇奇怪怪的理由来。

  晏辞心思一转:“那你知道胥州城里有哪户姓萧的人家吗?”

  秦子观无所谓道:“姓萧的那不是多了去了?”

  “不是。”晏辞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应该是家境很不错,家里不是腰缠万贯的商贾就是祖上出过很有名的学士,这种姓萧的人家。”

  秦子观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眼里莫名攀上一丝八卦:“说的这么明确...所以你是认识哪个姓萧的了,还是看上哪个姓萧的了?别害羞,跟舅舅说,舅舅帮你搞到手。”

  晏辞觉得自己每次跟他说话都会不自觉被他带跑:“我很正经地在问问题。”

  秦子观晃了晃手里的扇子“哦”了一声:“姓萧的倒是有,不过不是胥州的。”

  他顿了顿:“不过认识太多姓萧的对你没好处。”

  晏辞本来只是想打听一下那个萧公子是何许人,结果听他这么一说好奇心都被他引出来了:“为何?”

  秦子观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因为姓萧的都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