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辞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许久伸出手把他的发拨到耳边,露出那张惹人怜惜的脸来。

  顾笙的心里对孩子是有一种执着,虽然他不止一次与他说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但是顾笙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有个孩子才好。

  这个朝代虽然避孕措施不发达,但是羊肠做成的物什也可以充当其用,但是毕竟不保险,所以照他们这样的发展,孩子什么的是迟早的事。

  晏辞专注地看着顾笙的脸,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生孩子肯定很疼吧,至少他以前在媒体上得到的信息是这样。

  他没法体会那种感觉,也没法感同身受。但是从顾笙的口中得知叶臻怀孕后身子便一直不舒爽,这种苦他不想让顾笙受。况且顾笙和叶臻一样,生来是副瘦弱身子,若是真的怀了孕,肚子里的孩子怕不是要压垮他。

  晏辞心里冒出顾笙单薄的身子挺着大肚子的模样,会很辛苦吧。他这样想着,那一瞬间突然不想要什么孩子了,他们两个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可是顾笙自然不知道他的念头,他把自己埋进软垫里,乌发滑落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阖上的眼,眼睫上还带着些湿润的水汽。

  晏辞再想说什么的时候,他已然沉沉睡去了。

  ……

  第二日晏辞起来的时候夫郎还在酣睡,他出门前又给他搽了一遍药膏,搽的时候顾笙哼唧了两声也没醒,看来昨晚的确被折腾的不轻。

  晨起的时候外面下了一场小雨,路面凹处形成一小块一小块水洼,不小心踩上去就会溅到下摆一片水渍。

  晏辞今日没有穿那些质地精良的衣服。他翻了一件之前在白檀镇买的,穿着很舒服的墨蓝色袍服,没有用早饭,也没有招呼阿三和璇玑,独自一人撑开油纸伞走进细雨里。

  走出北康坊,他驾轻就熟地走进一处卖早点的小巷,路边停着的驴车上,刚做好的早点的散发出阵阵香味。

  “小伙子,又来啦?”摊主是个圆脸中年汉子,见到他走过来立马热情招呼道。

  晏辞给了汉子几十文钱,他熟练地打开蒸笼,热腾腾的包子从笼屉上被拨捡出来,个个有拳头大小,皮薄馅大。

  “我就说嘛,我娘子做的包子不比那些个酒楼里的差!”中年汉子自豪地与旁边的摊主道,“你看这小伙子每次都来买我的包子!”

  “你看你每卖出个包子都要夸上一番!你娘子手巧的,我们这些人个个都羡慕——哎呀小伙子,刚煮好的豆汁被你赶上了,要不要来些?”一旁的大姐麻利地打开木桶,一勺下去,泛着热气的乳白豆汁盛满一竹筒。

  小巷里的摊主属于胥州各色暴利户中为数不多的实惠卖家,细心地把包子用油纸包好,又用细麻绳缠了几圈递进他的手里。

  晏辞就这样拎着包子和豆汁,撑着伞往铺子方向走。

  到依水巷的时候,店铺刚开始营业,客人不多,几个小工闲来无事正讨论着吃什么早点,见到他纷纷问了声早。

  “还没吃早点?”他问。

  小工摇着头说还没有,晏辞就将手里的早点递过去:“刚出炉的肉包子,顺路买的,你们分了吧。”

  几个正饿着的小工忙欣喜地接过去。

  “少东家你又给我们带包子啦?”“少东家你这包子哪里买的,上次没吃了给我阿爹带回去一个,我阿爹还让我问问你。”

  陈长安是到店最早的那个,办事一如既往地可靠。在晏辞把传单的计划交给他执行后,他很快照办,那些个传单也在胥州大街小巷传了许久。

  虽然铺子地段不好,好在名声算是打出去了一些,他那主张卖帐中香的点子出奇地有效,竟然顺利卖出去了一批。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儒生打扮的人过来问写传单的人在什么地方,可有墨宝出售。

  “是我们店家亲手写的,有香笺,但是不单卖,只随香品附送。”

  伙计正在柜台后面对来买香的人说:“最近我们店新推出了一款秦家二公子同款的苏合香,客官可要一起看看?”

  ……

  等上了楼,晏辞的目光落在桌子上整整齐齐分门别类放着的几本册子上,“这些都是什么?”

  “是最近每天售出的香品类型和数量。”陈长安伏案闻声抬头,指了指其中一摞看起来较厚的册子,“目前这个是卖的最好的。”

  晏辞翻开草草看了几页。

  几日前他原本打算靠帐中香打出一片天,但是后来在琼花宴上闻了玉樨苏合香,脑子里便又产生了一个想法。

  “这批新出的苏合香,你做成香囊,再在外面立上牌子,上面就写‘秦家二公子最钟意的玉樨苏合’。”

  陈长安面露疑惑:“可是我听说玉樨苏合价格昂贵,不是普通人家能够用的起的,这样放上去怕有夸大的嫌疑。”

  晏辞心想反正这只是个噱头,倒也不必太务实:“味道差不多就可以,那就再加上一句‘店家量身为胥城百姓打造的秦二公子同款亲民低配版’。”

  陈长安略微琢磨了一下这‘低配亲民’的含义,点了点头:“少东家是想用秦家二公子做噱头。”

  晏辞赞同,秦子观骗了自己一顿还利用自己去见什么蓝颜知己,自己不利用他做点事不舒爽。

  “就这么写。”他不假思索,“明天就放出去。”

  秦家众人虽说吃穿住行上讲究挑剔了些,但都不算太张扬的性子。

  秦子观是个例外。这人上街必服锦配玉,腰间玲珑作响,还总在流金街一带厮混,别人就算不认识他,也听过他的名字,这样看来就是个活招牌。

  有人对其羡慕就有人对其厌恶,其人平时作风太浪,名声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好在够响。还有他身上那玉樨苏合,闻过的人不在少数,自己完全可以做一个差不多味道的出来。

  陈长安不知道自家少东家怎么跟秦家交好的,不过他第二日就按照晏辞说的办。

  那牌子挂在店门口没放几天,本来进店的人还将信将疑,后来有识货的闻之讶然:“还真是跟玉樨苏合的味道有些相似…”

  于是没过几天,果然有一批跟风的人过来要买同款。

  陈长安自帐中香后第二次对晏辞拿定的主意感到惊讶,虽然少东家对生意账目往来上不算太过精通,但是某些出人意料的点子却是他想不到的。

  ……

  陈长安清点了一番这几日的流水,竟是比前一周翻了倍,他将这些归功于晏辞,随后又把日前写好的一份草稿拿出来递给晏辞。

  晏辞拿过来看了一遍,上面写的是店里近来的几项营生,他还在其中看到了“上门印香”四个字。

  他先前听陈长安说过,这是胥州特有的一个行业。由于胥州生活水准比白檀镇高许多,人们的要求也多,这上门印香就是在原先售卖香品的基础上衍生而来的。

  沉芳堂也有这个服务,或者说胥州的香铺上到店家下到小工都会打香纂,但是手法是否精湛,能不能让主人家满意便是另一回事了。

  店里原本有几个专门负责上门印香的香师,不过后来店改了位置,大家见收成不好,有本事的都已经走了,剩下几个负责印香的香师也都是手法生疏的小学徒。

  “这印香的行当不能丢。”陈长安正色道,“印香不比售香品,一般去府上都是用主人家的香品,不需要花费香品银钱,所以只要香师的手法好,主人家给的银钱就多。”

  所以一个手法技艺精湛的香师,可以光凭上门打香纂就养活一家人。

  晏辞明白他的意思,他翻了翻那几个小学徒的花名册,看着年岁都不大,大多是家境一般的胥州本地人士。

  陈长安出声提议:“少东家可以考虑聘请一个手法精湛的香师,花些银子把这些小学徒教会,到时候让他们去上门印香,也会是一笔收入。”

  晏辞合上花名册放在桌子上:“不用聘请香师。”

  他顿了顿:“我可以教。”

  陈长安闻言蹙眉思索:“可是少东家日理万机,这些耗费时日的活恐怕要耽误不少时辰。”

  晏辞有点脸红,心想他这些天所谓的“日理万机”就是和秦子观一起吃喝玩乐逛楼子跑围场。

  而且他来这以后,由于陈长安过于能干,自己也只是出个主意指个大概方向,那些费力气费脑子的活都被陈长安和店里的伙计解决了,自己如今也得为铺子做点什么才是。

  “无妨。”他打定主意,“你定个日子把那些小学徒都叫过来,我亲自教他们。”

  ……

  等到解决完了店里的事,晏辞特地绕远去一家点心铺子买了顾笙喜欢的点心和龙须糖,快到中午才往回走。

  自从来了胥州,他已经很久没这样独自一人在街上走了,路面上坑坑洼洼的小水洼在正午日头升起来时便已经干涸,在石头路面上留下斑斑驳驳的痕迹。

  晏辞手里拿着油纸伞,另一只手拿着点心,进门的时候屋子里飘出饭菜的香味,这么香的味道一看就是惜容的手艺。

  阿三依旧在前院马厩照顾那两匹乌越骊,两匹黑马不太待见晏辞,但是对每天给他们喂食的人接受的很快。

  至于璇玑,由于自己今天没让他跟着,要不就是在后院练剑,要不就是去哪个安静的角落发呆。

  至于流枝,晏辞一时也想不到。

  于是他径直往主屋走去,快到主屋跟前时,忽然听到一旁偏房传来声音:“你看,你的衣服破了个洞,你都不知道。”

  “没事,不影响穿。”

  “可是如果不缝起来,以后会越破越大的。破的太大,这么好的衣服就没法穿了。”

  “我不会缝,我哥会,我以后去找他缝。”

  “那多麻烦,还是给我吧。”

  晏辞莫名其妙地探头往门缝里看了一眼,就看见璇玑穿着白色内衫端坐在椅子上,而一旁的流枝正拿着针线细细为他缝着衣服:

  “你看,从这里穿进去,再从这里穿出来,再打个结就好了。”

  璇玑难得老老实实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流枝手上的针线灵巧地穿过衣服。

  晏辞撤回目光,若有所思。

  不过他没空看两个年龄加起来不到三十五的小孩在做什么,转身推门回了屋子。

  顾笙已经醒了,正在躺椅上靠着软垫慵懒地翻着话本,见他进来也没有什么反应,直到晏辞放下手里的东西,解开油纸包,捻了一块色泽绵白的龙须糖。

  “张嘴。”

  顾笙下意识张开嘴,唇齿间一甜。

  他腮帮子微动,就着晏辞的手指把那块糖含了进去,细碎的咀嚼声响起,顾笙惬意地眯起眼。

  连吃两块,晏辞又倒了杯清茶,顾笙就着他的手啜了几口,伸手把几个信封状的物什从旁边的小台子上拿过来递给晏辞。

  晏辞低头一看,第一封触手的依旧是带着淡淡墨香的有些微黄的花笺纸,上面正是“十二花令游会”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