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次从白檀镇出来,并未带太多行当,除了带去给秦家致诚的礼品,就只有些衣物干粮。

  晏辞想着,既然沉芳堂的主店在胥州,想必胥州也应该有晏家的宅院,既然有宅院,就应该有日常物品,反正他和顾笙的必用品本来就不多,不需要带太多行囊。

  以至于一行人除了他那辆马车和前面的两匹马显眼一些,其他车马一切从简,看着十分低调。

  胥河是贯通燕朝版图的大江的一条支流,胥州便坐落于其南岸,百年之前还是一个小镇,因为水系发达,气候适宜,又地处平原适宜耕种,以至于人口不断南迁。

  等到燕朝开朝一直到如今,胥州已经成为大江沿岸众多分支上最大的一座城。

  往北是处于皇权中心的燕都,往南是海港星罗的容州,往西是前朝故都青州,往东是则极尽风流的东陵州,胥州处于中间,为真正的四方要塞。

  ...

  福来所说的那片林子,循着官道走到尽头便看到了。

  初时路途还算平坦,到后来地势稍微有些坎坷,路边零星的树木一直向远处延伸成茂密的树林,变成能一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山地,而在进入树林的边缘处,官道旁边的地面上插着一块一人高的界碑,上面正书刻着“胥州”二字。

  阿三执着马鞭指着不远处那些高低起伏的丘陵:“过了这片山,那边就是胥州境内了。”

  晏辞透过车窗眯着眼睛逆光看着那片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林子,又看了看那块界碑,他在桌下握了握顾笙的手,转头对卓少游道:“我还以为只是片小林子,没想到竟然这么广,你若是用脚走,得几时才能到啊?”

  卓少游明显也是第一次来这边,眼睛微微大睁,有些惊讶。

  顾笙也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他握紧晏辞的手:“没想到就快到了...”

  虽然林子很大,但却是被官道贯穿,有些地方路窄一些,车马行的小心一些也能过去,如此行了一天之后,林地渐疏,眼前才算真正开阔起来。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这处地带额制高点,再往前走地势便低了下来。

  晏辞用手指挑开车帘,在阳光中看着下方一望无际的平原。

  在这里,下面错综复杂的河流从山脚奔腾而去,朝着地平线方向延伸,宛如丝丝蛛网,布满原野,将其分割成星罗密布的棋盘。

  顺着官道往前,大概是从哪个交叉路口开始,路上南来北往的车马逐渐多了起来,有的是拉着货物的牛车,有的是单匹马拉着的马车,也有一行马车组成的车队,像晏辞这种车马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车辆从不同的方向汇入官道,因为车流太多,不得不放慢脚步,却又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车马一多,路边的茶水摊也跟着也多了起来,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还有人带来专供茶客休息的小凳子放在一边,诱惑人们过去坐坐。

  晏辞靠在软垫上,窗外惜容在茶水摊上买了几样果子,用油纸包好从车窗送了过来。

  晏辞让惜容给卓少游一包,书生很腼腆地拒绝了,表示自己还有一直没舍得吃完的饽饽。

  当他从箱箧里面拿出那块被仔细包了好几层,如石头一样坚硬的不明物时,晏辞盯着那东西沉思了一下,然后让惜容立马把那东西拿去丢掉。

  卓少游看着惜容皱着眉把那冻硬了的饽饽拿走,满眼的恋恋不舍。

  马车上自带着一个小巧的案几,方寸大小,平时不用就放在座位下面,晏辞递了一包果子给卓少游,不容分说:“一起吃。”

  卓少游又嗫嚅着道谢,这才拿了一块儿放到嘴里,眼睛顿时睁大了,不住感叹道:“小生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吃饱喝足再次上路,又顺着官道行了几十里地,晏辞终于在人头上方,看到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城池,不过在这个距离只能隐约看到飞檐斗拱的剪影。

  直到马车行的近了,他才发现那赫然是个令人惊讶的庞然大物。

  马车左右两边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不少马队,驼队。

  那些明显是异族人样貌的商人说着外人听不懂的话互相交谈,其他人操着各色口音,都是走向那座光是城墙便有千丈长的城池。

  水路与陆路并行,宽阔的河道穿过城墙外围的护城河,顺着水门流入城墙之内,将城外的江河和城里的水道连接起来,往来的船只顺着开启的水门进进出出。

  而在水门之外的码头旁,停靠着数不清的船只,有不少几层高的大船停靠在岸,正从上面走下来不少衣着鲜丽的人。还有些货船停在城外,船工正将货物一一卸下,抬上码头上早已等待着的马车。

  等到临了那几丈高的城门,晏辞终于忍不住啧了一声。

  直到临近城门脚,他才意识到这真的是一座很大的都城,上面的城楼巍峨凌空,站在下面的人只有仰起头伸长脖子才能看到飞檐的边缘。

  而且城门前此时竟是排了几百丈长的队伍,一直排到横架在护城河的桥上。

  排队的人穿着各色衣物,脸上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说话声音伴随着马打喷的声音不绝于耳,热闹又噪杂,就是看着架势不知要排到何时去。

  “是在查路牒。”阿三说着排到队伍末尾停在一个商队的后面。

  晏辞翻出来之前在白檀镇官府登记的路牒,上面写着他和顾笙的名字年龄性别籍贯,以及出镇的时间和进城的目的等等,眼看着这队伍排到自己怕是得到下午,晏辞也就缩回到马车里。

  卓少游也翻出自己的路牒,他用手指轻轻抚平上面轻微的折痕,接着抬起头,眼里的兴奋之色难以掩饰:“晏兄。”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轻轻颤抖:“小生没想到,有朝一日也能亲自到这胥州城…”

  晏辞莞尔,他与这小书生相处不过几天,本来是见他清贫想着顺路捎他一程,并没打算对其探究过多。

  奈何对方对自己却是极为感激的样子,还滔滔不绝跟自己讲述了路上的经过。

  他说自己本来是跟邻村邻镇几个书生一起出门赶考的,结果路上一个感染了痢疾,一个掉了盘缠,还有一个抄小路而行迟迟没有到约好的目的地,等到最后他只好一个人步行一个多月才到胥州边界,说完还兴奋道:

  “一定是小生的毅力感动了上苍,才让小生遇到兄台!”

  晏辞干咳一声,被他这炯炯有神的目光搞得有点儿害羞,刻意忽视了他眼底的激动,问道:“你到了胥州,吃穿住行要怎么处理?”

  “兄台放心,小生可以在街边卖些字画换些薄银。”

  “那在挣到银子之前呢?你身上可还有银两?”

  卓少游闻言面露羞赧,小声道:“只有,只有几文...”

  唉。

  “那这样吧,我再借你二两银子,你暂时用着——”

  晏辞见卓少游又要开口,强调道:“——就当我借你的。”

  卓少游怔愣地看着他,嘴唇颤动。

  晏辞顶着他过于清澈的目光,生怕他拒绝,便道:“你要是不放心,就在你那张欠条上再记上这笔,反正我不急着用,你何时有银子了,再还我便是。”

  卓少游这才回过神,立马探身再拜,欣喜道:“晏兄大恩,小生没齿难忘!”

  他立马从箱箧里掏出笔,又在欠条上添了几笔。

  晏辞看着他认真伏案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

  等到马车终于慢慢挪到了城墙根,日头都快落下。

  几对卫兵守在城门口,一旁有专门查证路牒的官员守着,几个小吏提前过来接过他们的路牒,按着上面所记一一清点人员马车数量以及所带货物为何。

  等到清点完毕,城门口伏案提笔登记的官员看了看下车的晏辞:“所来胥州为何啊?”

  晏辞与他一一说了,说自己来投靠亲属。

  “亲属?”那官员看了看路牒,又看了看他那两匹漂亮的黑马。

  路牒上面大概是没标明投奔何人,于是他又拿起笔:“投靠者何人?”

  “秦氏。”

  那官员正要往上写,闻言一愣,抬头问道:“哪个秦氏?”

  晏辞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收到书信里的内容:“就是,住在南康坊的秦氏。”

  他此话一出,那拿笔写字的官员和旁边清点名册的小吏同时愣住了,互相对视了一眼。

  然后这拿着笔的官员又皱着眉仔细看了看他的路牒,接着便合上,然后指了指旁边:“既然是秦家的人,以后进出城走那边就可以了。”

  晏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正门旁边还开了一道城门,比正中这个矮上一些,同样有卫兵把守,只是门外没有排成长龙的队伍。而且进出人员甚少,半天看不到几个,偶尔才有零星马车经过,也不需要掏出路牒,径直进了去。

  什么意思?这是有特权?他白排这么长时间了?

  晏辞回过头,那官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过去吧。”

  他半信半疑地上了车,阿三驱车正要离开,那官员又皱着眉问道:“你也是来投靠的?”

  他这次不是对晏辞,是对旁边的卓少游,卓少游忙说明自己是来参加院试的童生。

  官员点了点头:“你不能走那边。”

  晏辞道:“他与我是一起的,能不能让他跟我一起过去。”

  那官员有点为难地看了看他,卓少游忙道:“晏兄,没事的,前面只有几个人了,我排一会儿就好。”

  那官员摇了摇头,在卓少游的路牒上写了行字:“去吧去吧。”

  只见他又让小吏从旁边拿出来一个单独放在匣子里的章,在路牒上盖了一个官印,接着递给他们:“以后出城门别在这儿排着了。”

  “...”

  阿三一声低喝,他们的马车便在周围排队的人好奇和不解的目光中,从旁边那没人排队的城门进去了。

  进了城门,顾笙方才好奇地问:“夫君,为什么不需要排队了?”

  虽然只是一个小插曲,但晏辞低头看着手里路牒上的官印,微微蹙眉。

  他以前在书里倒是知道,有些州府会给城内身份尊贵的贵族或是影响力大的富户单独开一条便捷的通道,不需要路牒可以随意进出。

  原先他只是在晏老爷口中知道这秦家在胥州城内势力不小,并不太了解秦家,没想到还未进城,那些查路牒的官员一听说秦氏这两个字,就主动给他们开vip通道。

  晏辞合上路牒,既然如今他已经到了胥州,还是要尽快拜访秦家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