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客栈坐落在上良县往北几十里地外的官道旁。

  福来是这里的跑堂外加半个主人,名字跟客栈是同一个,店是他爹给他的,平时他就负责在前面招呼吃饭的客人。

  虽然这间客栈不算大,却是方圆几十里最好的,因为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路过的客商和每年赶考的书生没什么人在这里打尖,所以福来客栈就成了唯一以及最好的客栈。

  此时刚过了正月,春寒料峭,过来的客人大部分都是脸上蜡黄,捂着棉袄,叫上一碗面条,囫囵吃完就上路的赶路人。

  除了昨天晚上来打尖的那个公子哥。

  说他是公子哥,其实福来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公子哥,但是看到这种裹着轻裘,很有可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白脸,福来私下里统一叫他们公子哥。

  公子哥是从一辆两匹一人多高的黑色骏马拉着的车上下来的。

  拉车的那人高马大,一脸凶相,乍一看比山上的土匪头子还凶,福来只看一眼就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差点以为是官府的通缉犯,正犹豫着要不要派人报官。

  好在跟着公子哥从车上下来的那个哥儿,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哥儿生得文静秀气,裹在一团很暖和的裘茸中,看起来被保护的很好的样子,被公子哥牵着手从车上带下来。

  面容如雪,鬓发如墨,眉目清秀,一双眼睛乌黑干净地如同融化的湖面,眼角的孕痣鲜红欲滴,像是一粒相思痣。

  福来瞥了他一眼,然后撇了撇嘴,一看便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有有些钱财的人家才会娶来养着的那种哥儿。

  ...

  福来从后院的井里挑水倒到锅里烧开,再装入木桶里,他长得瘦小,咬着牙十分费力地拖着那装满水的木桶走到后院一个房间门口,“砰砰”大力敲了两下门。

  本来他这小店是不给打尖的客官提供热水洗澡的,当那公子哥今早说让他打些热水过来,福来有些不满意,刚想反驳,好在公子哥下一句就说自己愿意加钱。

  门被从里面打开了,昨天的公子哥穿着他那看起来有点儿风|骚的淡紫色外衣出现在门口。

  福来抬起眼皮问道:“用抬进去吗,客官?”

  “不用。”公子哥道,“我自己来。”

  见他这么说,福来干脆就把那木桶放在门口,心里却压根没觉得这公子哥还有力气把桶拿进去,他转身趁着他叫住自己前欲走,下一刻果然听到公子哥的声音。

  “老板。”公子哥忽视了他脸上的不满,笑眯眯道,“劳驾送点白粥过来,加些糖。”

  这一声老板让福来多看了他一眼,心里的不满减了不少,敷衍地点了下头。

  转身离开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正看着那公子哥毫不费力地单手拉着边缘将沉重的木桶拖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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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辞将木桶放到房间中间,抬脚踢上了门。

  炉子正生着火,外面微冷,屋子里却是暖和的很。他将肩头的外衫随手丢在旁边的凳子上,然后朝着屏风后面的床走过去。

  床上背对着屏风正躺着个人,面朝里微微蜷缩着,纤细的身躯被一层薄薄的棉被覆住,半个单薄秀气的背暴露在空气里,原本如玉的肌肤上此刻斑斑点点。

  晏辞眉眼间带着一丝温柔,他走上去,低头细细吻上他的肩窝。缩在被子里的哥儿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什么,蹙了蹙秀气的眉,眼睑颤了颤睁开眼。

  “我叫人打了热水。”晏辞一手抱着他的上身,一手托起他的膝弯,将他抱到木桶里。

  温热的水瞬间包裹住哥儿的身子,热气抚上他的脸颊。

  他将头靠在木桶的边沿,昨晚被晏辞折腾的不轻,此时一点力气也无,只能阖着眼睛,任由他帮自己一寸寸清洗身子。

  直到他的指尖如往常一样触到某个柔软的地方,哥儿才睁开眼,满眼委屈地看着他。

  鹿一样的瞳孔间笼上一层雾气,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脸上这种表情很容易惹得人|兽|性大发。

  好在晏辞自诩是个正人君子,忽略了他可怜巴巴的样子,附身在他眼睑上吻了吻,十分认真地把他收拾干净,才重新抱回床上。

  刚出白檀镇那会儿顾笙还眼泪汪汪的,心情不佳。

  晏辞前几天还抱着他温声哄着,不过后来哄着哄着手就不老实起来,顾笙瞪了他一眼,擦干眼泪坐到车座的另一边,和晏辞保持距离。

  晏辞十分难受,连续忍了几天,都把他憋坏了。

  行车五日后,等到终于在沿路找到一家布置不错的客栈,到了晚上他就将顾笙按在床上。

  顾笙满脸害羞,还推不开他,尤其是这客栈的客房都在后院,隔壁间还住着惜容和流枝,顾笙生怕自己没忍住发出什么声音,被人看笑。

  于是只能腰下垫着枕头,可怜地被折着腿,泪眼朦胧的样子让人十分上头,这导致某人一直到后半夜才心满意足。

  ...

  不一会儿加了糖的白粥便送过来了,顾笙穿好衣服坐在床上,捧着热气腾腾的粥小口吃着,热气熏得小脸有了几分血色。

  他抬起头看着晏辞,问道:“还有多久才到胥州?”

  晏辞刚到这里时就跟店家打听过了,再往北走会路过一片林子,一直到了胥州城的境内才会有提供热水和吃食的客栈。

  晏辞于是便让阿三停下来多备些干粮,还有从晏家带来的几匹马,务必要喂得饱饱的,阿三在这方面是行家,晏辞倒也没必要多交代什么。

  “从这里沿着胥南驿道一直向北,按现在马的脚程大概三天就到了。”阿三拿着张老旧的地图指着上面的图案与晏辞讲。

  他们出了白檀镇便沿着官道一路向北,走到现在已经四天了,除了官道当然还有些土路可以走,而且距离还短一些。

  但是阿三说,他们这一行人带的东西不少,尤其这两匹乌越骊太过显眼,走土路的话万一遇到拦路的给些钱财打发去也好,就怕遇到大虫或是蛰伏一冬醒过来的熊,连人带马俱失,所以安全起见还是走官路稳妥一些。

  ...

  到了晚间外面下起了雪。

  天色阴沉沉的,福来赶紧把客栈的门关上,将外面的风雪阻在外面,接着把桌子上的脏盘子放进后厨水槽,出来就看见公子哥在后院马厩,他那车夫正在给那两匹纯黑的马匹喂草料。

  虽然他对这行人没兴趣,但这两匹马实在过于吸睛,已经有不少路过马厩的客人向他打听这是谁的马。

  福来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片刻,踌躇了一下上前,他已经做好被人翻白眼的准备了,本来对这种衣着鲜丽的人没什么好感,但是那公子哥面上和颜悦色。

  福来忍不住打听道:“客官也是去胥州参加院试的?”

  公子哥转过头:“院试?”

  福来在店里做跑堂久了,善于察言观色,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肯定不是,毕竟在他店里歇脚的那些个童生哪个不是紧衣缩食,急着赶路的,哪像他这么优哉游哉...

  果然公子哥下一刻就道:“不是。”

  福来道:“客官看起来也不像是去参加的。”

  他这话脱口而出,有点儿“你看起来也不像读书人”的意思在里头,一般性子急的听到可能当场翻脸。

  晏辞倒是明白他的意思,像家里有些钱财的人,想要捐个挂名官职很简单,就是要花不少银子。虽然会被人说是买官鬻爵之嫌,但在一般人眼里当然比耗尽十几年光阴辛辛苦苦考试来得强。

  晏辞心道,要不是祖上三代为商,官府不让参加科考,自己高低也要去参加个试试。

  ...

  天上的雪花越来越密,他裹了裹身上的轻裘:“以前到了这个时候雪也是这么大吗?”

  福来摇了摇头:“以前这个时候都不下雪了,也不知今年怎么回事...”

  后面的话晏辞没有听清,因为前堂客栈大门从外面打开了,外面呼啸的风将店里好不容易积累的暖气冲的一干二净,夹杂着飘进来的雪花把刚刚擦干净的地面染湿了。

  晏辞听到身旁福来不满地低声骂了一句,接着便跑去了前厅。不一会儿前面就传来交谈声,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去后厨端了碗素面出来。

  晏辞在马厩前站了一会儿,等到两匹乌越骊已经吃饱喝足在马厩里安静站着,瞳孔和毛色在夜色里融为一体,晏辞伸手摸了摸它们,说了几句话就想回屋。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碗碟坠落地面发出的破碎声。

  似乎是有人不小心打碎了碗,因为福来的公鸭嗓音下一刻便高声传来:

  “你怎么回事?!”

  打碎盘子的人低声说着什么,福来不满道:“你这面钱还没我这碗贵呢,好不容易扫干净地,大晚上遇到你真是倒霉!”

  那人十分歉疚,一直在道歉。

  但福来明显忙了一天心情不好,不依不挠:“我听不懂你的话,这碟子的钱你赶紧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