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跨入新岁的人们,总是对新的一年翘首以盼的。

  初一一大早,晏辞就去给晏昌拜年,之后在晏府门口燃了一大串爆竹,白日里有不少人上府上来拜年,晏辞一一招待了。

  接下来初二到初四几天便是祭祀各路神佛的日子。

  等到空下来,晏辞就拉着顾笙出门去庙里参拜,顺便逛庙会,跟镇上穿着新衣服的人们嘻嘻哈哈混在一起,欢声笑语一直没有停下来,每每都是晨起出门,黄昏才归。

  镇上热闹欢乐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临近初五的时候。

  按照风俗,镇上的居民过了初五,都纷纷开始着手初六开工的事。

  晏辞提前一天去铺子里巡视,等到晚上才回到府上。

  这几日他陪顾笙在府里,并且每每等到半夜屋里就剩他们两个人时,再和他做些爱做的事。

  夫君能在府里陪着自己,顾笙很开心。

  但是让他崩溃的是,这几日他人前彬彬有礼的夫君到了晚上看起来像个变态。

  ...

  拉了帘子,熄了烛火。

  晏辞兴致勃勃,低头看着躺在床上双手掩面的哥儿,一字一句地教他:

  “你就说:‘好哥哥,求求你了~’”

  顾笙憋红了脸,被他折磨哭了,宁可杀了他也说不出这种话:

  “呜呜,你太过分了,呜呜呜...”

  “不说这个也行。”晏辞表示可以妥协,“那你说点儿我爱听的。”

  顾笙艰难地坐起身,非常有骨气地想推开他:

  “呜呜,我不要,你走开...”

  但是晏辞纹丝不动,还强硬地按着他的腿。

  于是顾笙又双手捂着面倒了回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在次数多了,他就逐渐有点习惯了夫君这种转变。刚开始还很羞赧,不过晏辞很识相的每次过后都耐心地帮他揉腰,再耐心地哄一顿,他也就不那么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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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七过后,镇上的铺子便陆陆续续都已经开门了。

  镇子的街道巷口还残留着新年里的爆竹皮,在风里洒向各个角落。

  等到新年的气息快到尾声时,人们迎来了正月十五。

  苏青木是在镇上过了正月十五才走的。

  他到底还是决定南下去容州投奔他舅舅,并且将铺子留给苏白术和杨安照顾,杨安也顺便在店旁边买了个带院子的小房子,准备以后留在镇上方便打理铺子。

  苏青木离开的头一天晚上,拉着晏辞和苏白术杨安最后去了一次陈记正店,坐的还是他们第一次在陈记吃饭时的厢房,叫的也是第一次吃的全羊宴。

  那晚所有人都喝醉了,苏青木拉着他和另外两人说着未来的梦想。

  “说好了,如果你们以后谁发达了,不许忘记今天的话。”

  杨安烂醉如泥,趴在桌面上喃喃道:“东家,我没有什么梦想啊,我要在镇上娶媳妇,生一堆娃娃,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就让我儿子认你做干爹...”

  苏白术是这里唯一没有喝醉的,她眯着眼睛看着半开窗户外面的镇子,目光清晰:“我要开一家全燕朝最大的酒楼,总有一天。”

  晏辞没有说话,因为他酒量最差,已经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

  隔天,他们几人一起去渡口送苏青木。

  正月里的冬寒虽未消,藏香江的江面却是碧波如镜,映着头上万里长空。

  过了十五之后,藏香江津渡口岸重新恢复了往日人头攒动的情景。

  岸边站满了带着行囊背着包袱的人,有的形单影只,有的三五成群,有的怅然若失,有的泣不成声。

  皆是即将离乡的商贾、游子、旅人。

  河岸边原本种着的几棵垂柳,因为人们“折柳相送”互道思念,柳条被折的次数太多已经秃了。

  于是如今岸边一到开船的时日,就有三三两两拿着筐的小童,筐里装着从不知何地折的还没吐芽的柳条,在人群中穿梭叫卖,遇到哭的厉害的就上前递一枝。

  藏香江津渡口,停靠着各种不同规模的船只。

  不少船只已经驶离岸边,有的已经渐行渐远,化作江面上一个小点,更多的船只正停靠在岸边,等着载人驶向远方。

  晏辞把苏青木送到渡口,他北上胥州,距离苏青木南下容州总共一千多公里地,按照燕朝驿站的车马速度,至少要行驶一个月。

  若是写信的话,若非紧急信件,前人写完到后人收到恐怕要两个多月。

  晏辞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与朋友分别,有很大可能一辈子都见不了面。

  苏青木告别了苏白术杨安,拎着包袱,身后跟着雇的帮他拿行李的小生。

  “晏辞,我走了,你到了胥州记得给我写信。”

  他朝晏辞挥了挥手,随即便踏上了渡船。

  随着船夫一声吆喝,竹篙碰向岸边,船只随即渐渐离开岸边,在江水上泛起一片涟漪。

  晏辞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上前一步,朝着他大声喊道:

  “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

  他的声音惊起不远处岸边休息的一片鸥鹭,鸟儿扇动着翅膀飞向远处的长空。

  “记得啦记得啦!”

  苏青木还背着行李,他的面貌已经模糊不清,站在船头生怕晏辞看不见,朝他大力挥着胳膊,声音顺着碧波和晚霞遥遥传来:

  “苟富贵,无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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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

  天还未亮的早上,晏府门前停着几辆已经整装待发的马车,一口口箱子被装上马车。

  最前面拉车的是两匹通体漆黑的高头大马,正安静地站着。

  赶车的是一个同样人高马大的车夫,皮肤黝黑,跛了一条腿。

  阿三是先前晏辞从灵台镇带回来的车夫,见多识广,之前一直在苏青木的铺子里当驿夫,现在苏青木南下胥州,晏辞索性将他雇过来当自己的车夫。

  应怜一大早就赶过来给顾笙送行,顾笙拉着他的手在门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笙儿,你不要哭了。”应怜红着眼圈,紧紧抿着唇,“到了胥州给我写信,什么时候有时间回来看看,或者我有机会去胥州找你也行。”

  他紧紧握着顾笙的手,又回头瞪了晏辞一眼:“以后不许欺负笙儿,听到没有!”

  “...”

  晏辞在登上马车前去了趟后院。

  老人家依旧坐在后院的屋子里,没有像晏家其他人出门相送,但是晏辞知道他在屋里能听见前院的声音。

  晏辞站在他的门口,他没有进去,看着老人在昏暗屋内的剪影,恭敬地说了几句告别的话。

  他语毕,安静地站在门口。

  良久,那道剪影在屋内缓缓点了点头。

  晏辞看到了他细微的动作,于是恭敬朝里面一揖,便转身离开。

  刚迈开步子,就听到身后晏昌苍老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在外面累了...就回来。”

  晏辞迈出的脚步猛地一顿。

  那一刻,内心深处某些几乎已经被遗忘的记忆翻涌着涌上来,在他心头化作一股浓浓的散不掉的沉意。

  这句话声音很轻,与门口的喧闹声交织着,甚至不大听得清。

  晏辞一时无法判断他的语气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另外一个人说的。

  他有点怅然地抬起头,看着天井上方那片在旭日将升时呈现灰白色的天空。

  身子在早春的风中站了片刻,接着再次转身。

  “爹。”

  他再次朝向那黑洞洞的门口,一揖及心:

  “您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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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的阿三低喝一声,车身一颤,接着缓缓动起来。

  晏辞撩开车帘,看着后面的晏府,晏家的众人,还有苏白术,应怜,杨安以及四时香铺曾经他认识的小工们,都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

  不多时,在陈昂的搀扶下,晏昌拄着拐杖缓缓走到门口。

  晏辞一直没有放下车帘。

  直到再行过一段路,他们的样貌渐渐模糊,最后看不清了,再往前走上一段,晏府的影子也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白檀镇街道两侧的铺子都已经开始开门营业,人们纷纷开始新一年的生活,街角最大的铺子如今挂着沉芳堂的牌匾,进进出出的管事小工,没有人注意路过的马车。

  再往前走,身后的景象变成了白檀镇镇门口上方那块不知放了多少年,被岁月冲洗的已经失去了棱角,甚至“白檀镇”三个字也不太能看清的石头牌匾。

  还有镇门旁边,那棵以前经常被他用来栓小黄的歪歪扭扭的枣树。

  直到路过村庄时,晏辞看到不远处田野里三三两两的村民。

  视线往左,他看到那处原本站着他和顾笙的房子的空地。

  “...”

  晏辞放下了车帘,顾笙眼睛红肿地靠过来,依偎在他身侧。

  晏辞仰头靠在了车厢上,盯着车厢顶端。

  就像他不知道能不能和苏青木他们再见面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到这个小镇。

  ...

  车轮滚滚,马车伴随着地平线上渐升的曦光,缓缓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