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这一晚上睡得格外舒服,一夜好眠。

  睁开眼睛时外面天已经亮了。

  门外客栈楼下熙熙攘攘的声音透过门扉穿进来,与一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交杂着,形成一种惬意舒适的氛围。

  这种不用早起的感觉让他觉得无比开心,尤其是晏辞还乖乖地躺在他身旁,不像从前在白檀镇上的时候,每天都会早起。

  他刚要直起身,身旁的人就翻了个身把他捞在怀里,脸埋在他的后背上闷声道:“再睡一会儿...”接着抱着他又睡了个回笼觉。

  好不容易出门在外,度假的时候就是要多睡懒觉才好。

  顾笙被人当成枕头抱在怀里,挣脱是挣不开,于是只好老老实实地躺着,感觉到晏辞的体温沿着他脊柱蔓延到四肢,看着窗外的雨丝发呆。

  一直等到身后的人醒了,顾笙才从床上爬起来。

  他趴在窗台上,透过半支起的窗户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打着油纸伞在路上形色匆忙地快步走着。

  ...

  “客官,新鲜出笼的包子,要不要来一笼?”

  早上的时候,店里来用餐的人不少,鞋底残留的雨水将客栈的地面洇出一道道印子来。

  晏辞刚一下了楼梯,店小二就殷勤地甩了甩肩上的汗巾迎上来问道。

  晏辞让他拿上两笼送到房里,自己再顺手拿了一个吃了,走到柜台前跟老板说了客房的事。

  老板认得他是店里的客人,听到他说的那个道士,神色有一瞬间变的古怪:“哦,客官说那位道长啊...”

  晏辞看了他一眼。

  老板随即就整理好表情,自然而然地笑道:

  “放心客官,没人会和银子过不去,既然客官这么要求了,那道士要是再来,我就将房间留给他。”

  晏辞点了点头:“这附近可有卖药的地方?”

  顾笙昨晚脚有些磨破了,他刚才又给顾笙脚上上了一回药,带来的药粉便不够了。

  老板热心地给他指明了方向,等到雨势渐渐小了一些,晏辞便拿了伞出门,路上回来的时候天才放晴,太阳从云后重新钻了出来。

  没一会儿,街上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晏辞从药店出来,不出所料地,在回来的路上又遇到了几个非要给他算卦的道士,他赶紧躲开了。

  这几个人还不依不挠,跟了他半条街,不过因为他腿长步子也大,而且还绕了小道走,很快就把几人甩在了身后。

  在途径一个阴暗的小巷子的时候,见周围没有人,脚步这才放慢了。

  虽然旁边没有人,但是晏辞却听到了别的什么声音。

  大概是隔着一道墙的地方,隐约有争吵的声音从巷子那边传来。

  他脚步顿了顿,朝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只见旁边那条有些僻静的巷子尽头,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有几个站着的人正指着地上一个坐着的人骂骂咧咧。

  晏辞仔细一瞧,照体型看来,似乎是一个身形臃肿的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侍从,听他们的口音像是外地来此的富商。

  此时那身材臃肿的男人显然十分生气,对着地上唯一坐着的人说着什么,言语间颇有不敬,听得晏辞直皱眉,忍不住停下脚步。

  “...臭道士,给脸不要是不是?”

  “前日你说你状态不好不算卦;昨日你又说时辰不对;今日你又说跟我无缘,我看你在玩弄我是不是?!”

  坐着的人依旧坐着,这厢看起来没有丝毫紧张的意思,还靠着墙一副自然轻松的样子,相比起来那站着的三个人像是跳梁小丑。

  那胖男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恼羞成怒:“要不是看你有几分姿色,老子就砸了你的摊子!”

  坐着的人身形单薄,此时叹气道:

  “贫道都说了是正经道士,只算卦,不卖身...而且施主这是做什么,再这样贫道可要喊人了。”

  语气平静,音色却是相当特别,听过一次就难以忘怀。

  “你!”

  那胖子意识到自己把真实目的说漏了,愤怒地呸了一声,转头看见站在巷子口的晏辞,最终还是皱了皱眉,怒气冲冲地走了。

  晏辞看了看盘腿坐着的人,依旧是背着光看不清楚。

  当然,除了昨夜上小厨房偷吃的“同好”,不会有第二个人。

  他抬起脚朝巷子里走去,离了近了才看到阴影一点点从眼前人身上退去,面前盘腿坐着的人依旧一身天青色道袍,头上挽着木簪,几缕发丝垂在额角。

  面前还随意地放着块儿布,布上放着张纸,上面龙飞凤舞写着:

  “卜卦随缘”

  听到脚步声,那道士回过头来。

  晏辞脚步微微一顿。

  这道士竟是生着一双标准至极的丹凤眼,眼尾斜飞入鬓,黑白分明的眸子明亮至极,脸部线条清晰干净,竟是一等一的好相貌。

  最主要的是那通身泰然自若的气质,即便此时靠在墙角席地而坐,也绝不会有人把他当成落魄的寻常人,通身惹眼得很。

  果然是有几分姿色...

  那道人看见晏辞,似乎早知道他会来的样子,被他看到刚才那幕也没有丝毫窘迫,坦然笑起来:

  “小友是你啊。”

  “我每次见到道长,道长好像都身陷囹圄。”

  那道士却是不以为意:“在外云游,遇到不同性情的施主也是历练的一部分。”

  这性情倒是豁达。

  晏辞低头看了看他的摊子,甚至不能算是摊子,只是铺了块不知从哪扯下来的布,除了放在上面那张随意写的纸。

  寻常道士放置的签筒,龟壳全都没有,乍一看不仅寒酸,而且也太不敬业些了。

  看起来就像是放在这里,假装自己在摆摊的幌子,实际在暗自偷懒一般...

  晏辞沉默一下:“...道长这是刚出摊?”

  道士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指了指男人的方向:“刚出摊,不过第一个施主刚刚已经走了。”

  晏辞奇道:“道长为何不与他算卦?”

  要知道外面那些拿着幡可是巴不得有人来找他们算卦。

  “嗯...”那道士沉吟了一下,正色道,“其实贫道有个怪癖,只愿意给合眼缘的施主卜算。”

  他用修长的指弹了一下身前的纸片:

  “如果不合眼缘的施主,就算给千金于贫道,贫道也是不会算的。”

  晏辞在心里暗自摇头,什么卦会有人愿意花千金求啊...

  可是道士语毕,和颜悦色地抬头,打量了一眼晏辞,声音依旧悦耳:

  “小友很合贫道眼缘,要不要坐下来让贫道算上一卦,分文不取如何?”

  他语毕,又自然地笑道:“可是很多人想求的。”

  如果是外面那些走街串巷的道士跟晏辞说这句话,晏辞肯定是要笑出声的。

  然而面前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第一次见面那般,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晏辞动作顿了一下,于是撩起下摆在道士面前坐了下来。

  这期间道士一直看着他,目光却并不唐突,反而透露着一股重视的意味在里头。

  晏辞吸了一口气,问道:

  “...所以要怎么做?”

  他这布上什么都没有,难不成要看手相?还是看面相?

  道士也不遮遮掩掩,坦然道:“能看下小友的手吗?”

  晏辞迟疑一下,还是伸出了右手,道士就这样看了一眼,接着了然地点了下头,随即微微一笑,然后从袖中掏出三枚铜板:

  “昨日沽酒恰好剩下三文铜钱,小友不如就用这个吧。”

  他指尖夹着三枚铜板递过来,晏辞有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接了过去。

  “所以小友想问点什么?”

  晏辞本是不信这个的,但是不知是不是这人身上的气质,于是想了想,选了个折中的:

  “...那就运势吧。”

  他按照道士的指示,将三枚铜板合在掌心中,默念着所求,然后依次摇了六次。

  直到第六次,三枚铜板同时落地,旋转片刻之后,伴随“当啷”一声脆响,平躺在地面上。

  掷六次而成卦,六次投掷,正好组成了一个卦象。

  道士全程一言未发。

  当他看着第六次,全部正面朝上的三枚铜板,沉思片刻,竟然难得的沉默了。

  晏辞看他盯着那最后一次落地的铜钱许久没有出声,终于忍不住道:

  “道长看出什么来了?”

  道士听到他的声音才抬起眼,眸子黑白分明,漂亮非常。

  他指着地上的铜钱,也不隐瞒:

  “此卦名为‘天地否’,乾上而坤下,天气上升,地气下沉,此意天地之气不交,万物闭塞不通。”

  晏辞一头雾水,追问道:“...然后呢?”

  道士笑了一下:

  “实不相瞒,这并不是吉象。”

  “如果小友度过卦象中所示险阻,则万事顺遂。”

  接下来就该说度不过会怎么样了,晏辞知道再往下问显得自己很傻,但还是问了:

  “如果不能呢?”

  道士抬起头,依旧是席地而坐的姿势,但是晏辞却觉得他神色上正色许多:

  “如果不能——”

  “轻则时运不济,重则祸难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