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回去的路上一手抱着泥人,一手抱着晏辞的胳膊靠在他身上。

  晏辞驾着车,眼神依旧如往昔般清亮,除了眉宇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

  反观一旁的顾笙,由于用了晏辞给他做的面脂,不仅面色红润,肤如凝脂,气色还越发好了。

  前些天,村子里遇到过他们的村民暗地里交头接耳,没想到顾笙一柔柔弱弱的哥儿还有不得了的本事,私下里议论:“人不可貌相啊。”

  于是顾笙一出门,就有路过的“好心村民”上前委婉提醒:

  “年纪轻轻的,晚上不要太放纵。”

  说罢还把手里刚挖的山参塞给顾笙一棵,用过来人的语气暗示道:

  “回去给你男人好好补补。”

  顾笙攥着那鸡爪子一般的山参看了半晌,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然后捂着脸跑了回去。

  ...

  顾笙张口唤道:“夫君。”

  前面正在驾车的人微微侧了侧头,等着他说话。

  顾笙直起身子,上半身凑到晏辞跟前,然后伸出手指抚平他的眉心。

  晏辞牵着缰绳的手一顿,然后伸手握住他的柔软的手指,在指间轻轻握了握。

  顾笙轻声道:“夫君,一直皱眉,会长出皱纹的。”

  晏辞微微一愣,用指尖抚了抚额头,有点为难地道:“哎呀,那岂不是要变丑了?”

  他语气颇为,顾笙仰头仔细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心疼,接着环住他的腰。

  晏辞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逗笑了:“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我吗?”

  晏辞将手覆在腰间的小手上,看着远处地平线,神情依旧如往日那般平静。

  “别担心,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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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这一天晚上,晏辞被顾笙强迫着早点上床,小夫郎的态度十分强硬,这回也不哭了,就是坚持让晏辞早点睡觉。

  于是晏辞只好在床上抱着他,哥儿似乎生怕他趁自己睡着跑了,还伏在他的胸前压着他。

  晏辞表示:“你就不怕压死我?”

  顾笙不理他,在被子里扭了扭身子,于是晏辞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天都亮了。

  这一觉睡的太好,以至于他盯着屋顶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谁。

  耳畔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晏辞闻声抬头,就看到屋门开了,一个身着一身淡青色的美人走了进来。

  晏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呼吸一滞。

  顾笙依旧是顾笙,只不过身上没再穿平日里洗的发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棉布衣裳。

  而是换上了前些日他在布庄给他买的那套天青色的丝绸。

  裁剪得体的对衿罗衫顺着清瘦的身体垂坠,在腰线处被明金银鱼扣松松系连,衬得那段纤细的腰身更加不盈一握。

  他今日没有挽起头发,柔软的发丝半拢在腮旁,被一根素银簪子斜斜固定在头顶。

  晏辞的目光顺着他的发丝落在他的耳旁。

  小巧柔软的淡粉色耳垂上,一对珠圆玉润的牵银珥玉坠在其下。

  他记得那是顾笙的娘亲留给他的,只不过顾笙一直不舍得带出来。

  晏辞盯着那对珥玉看了许久,直到顾笙忐忑地小心问他:

  “...好看吗?”

  晏辞的目光从他的耳垂落在他的眼睛上。

  “很漂亮。”他说。

  顾笙手指攥着衣袖,嗫嚅道:“你喜欢吗?”

  晏辞轻轻叹了一口气。

  “喜欢。”他轻声道,似乎生怕声音高了半分便会惊动佳人。

  “我很喜欢。”

  顾笙垂下头,唇角却无法抑制地扬得好高。

  直到一只手把他拉了过去,他耳垂上的玉珠随着动作在空气中轻轻摇曳。

  晏辞漆黑的眸子看着他:“是特意打扮的?”

  顾笙腼腆地点了点头,其实他是看夫君这些天太累了,所以鼓足勇气把这身他一直不敢穿的衣服穿了起来,就是想让夫君高兴一点。

  他想了想,又认真说:“你要是不想我穿出去,我就不穿了...”

  “别啊。”晏辞注视着他的脸,“你很漂亮,就应该穿的这样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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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降临的时候,远处最后一抹炊烟也隐藏在地平线之上。

  镇上终于热闹起来,和苏青木他们约好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在香铺门口见面。

  苏青木难得正式打扮了一回,余荟儿本就漂亮,此时换上了一身绯色的罗裙,发间插着一把银质蓬沓,吸引了每一个路人的目光,她喜欢这种感觉,然而当她看到那个一身青衣的小人儿时,目光一凝。

  顾笙身上带着令人怜惜的脆弱美感,身边的人穿了一身淡色的衣袍,一双黑色长靴把腿部修长的线条勾勒的淋漓尽致。

  这两个人一出现,便引起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苏青木看着晏辞啧啧称奇:“没想到你打扮起来还挺人模人样的。”

  “是我本来长得就帅。”

  ...

  满大街都是穿着新衣服的姑娘和哥儿,镇上最大的一条街上挂满了花灯,引来无数人围观,摊子上卖的最多的还是泥塑小人,还有捏成娃娃形状的点心。

  隔着街边的院墙,能看到里面是镇上家境优渥的居民为自家女儿或是哥儿建的乞巧楼。

  这时候的七夕并不像现代那样被赋予“情人节”的含义,但是无论是给女儿过的节日,还是给情人过的节日,都不耽误节日热闹的氛围。

  虽然四个人约好了,但是几个人并没有一起走,不一会儿街上便挤满了人,晏辞个子高,不费力地牵着顾笙的手穿过人群。

  不过在人群里的顾笙就没这么幸运了,一边担心不太结实的丝绸袖子被扯坏,一边担心被人踩到脚,还要担心耳朵上的玉珠会掉——这可是娘亲留给他的东西。

  晏辞一边努力避开前面的人流,一边努力地顾着顾笙,结果到了一街口,不知哪里用来一群带着花帽的人,瞬间就将顾笙冲出了他的视线。

  顾笙在人群里眼睁睁看着晏辞拉了一个陌生的小哥儿自顾自地往前走。而他用力扯着嗓子喊了两声没有丝毫作用,等戴花帽的人群过去后,人不见了。

  ...

  晏辞那边好不容易冲出重围,一转头刚要问顾笙怎么样,回头就看见一个陌生的哥儿,正在一脸娇羞地看着自己,自己还死死拉着人家的胳膊,吓得他赶紧松开手。

  一阵道歉后,那哥儿心情颇好地走了,晏辞赶紧往回走去找顾笙,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晏大哥,你也在这儿。”

  晏辞一回头就看见余荟儿一身绯色,亭亭玉立地站在一个小摊前,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余姑娘。”他惊讶着走过去,“你怎么没和苏青木在一起?”

  “苏大哥去那边买东西了,让我在这里等他。”余荟儿笑意盈盈。

  晏辞点了点头,他急着去找顾笙,打了个招呼便要离开,余荟儿却突然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晏辞回过头,虽然这些天余荟儿和铺子里的人都混熟了,但在这个朝代,一个姑娘拉住一个男人的事并不常见:“...余姑娘还有什么事?”

  余荟儿毫不胆怯地看着他,她眨了眨眼睛,盯着晏辞,然后笑道:“你这么着急走做什么?”

  晏辞一时之间没明白她的意思,站在原地看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余荟儿看着他沉默,眯了眯眼睛,她习惯性在暗处用打量着猎物的眼神打量身旁那些男人们,此时面前的人与其他人在她看来也并无不同。

  余荟儿看着他,然后拢了拢头发很自然地靠近,身上的花香味愈发浓重,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一直沉默的晏辞:“晏大哥怎么从来不看我?”

  “店里的苏大哥和杨大哥都很喜欢我,那你...”

  “余姑娘。”晏辞突然开口打断她。

  他声音不大,除了两个人周围没有人能听到:“我有夫郎了。”

  余荟儿笑容不减,也不掩饰,坦荡地问:“那又如何?”

  “是我帮你把你那些香品卖出去的。”她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出言提醒道,“你别忘了,也是我帮你说服苏大哥参加斗香会的。”

  她盯着沉默的晏辞:“顾笙他不过是个哥儿,他能帮你什么?你不会打算和一个哥儿过一辈子吧?”

  “余姑娘之前帮忙的事我很感激。”晏辞抬起眼,他的眼神很淡,“但是顾笙他是我的夫郎,希望余姑娘言辞间尊重他,而且我是打算跟他过一辈子。”

  余荟儿一时之间愣住了,她瞪着晏辞,似乎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拒绝了。

  晏辞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仿佛什么也没说,又仿佛说了一切,然后移开目光,没有再看她,而是道:“而且如果你不喜欢苏青木,可以直接跟他说,没必要...”

  “没必要什么?”听了这话余荟儿终于咯咯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她逼近一步,“没必要骗他?那你说,我骗他什么了?”

  她盯着晏辞的眼睛:“我既没说过喜欢他,也没答应他什么要求,我骗他什么了?”

  晏辞没有再看她,他的态度让余荟儿自从出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忽视了,这种从没有体验过的感觉让她觉得无比羞愧,面前的人的目光就像在她身上泼了一盆冷水。

  余荟儿瞪着他,许久之后,一股无名的恼怒攀上她的心头,敏感的内心仿佛被扎了一根刺,那根刺在她心里不停地搅着,迫使她必须做点什么才能让它平静下来。

  于是她笑了,路人皆朝这边看来,莫名其妙地看着这穿着光鲜的一男一女。

  余荟儿直起身子,露出那对儿可爱的小梨涡,她盯着晏辞,轻声道:“你会后悔的。”

  晏辞没再说话,也没有再看她,他还要去找顾笙,于是转身离开这里,身影很快汇入人流消失不见了。

  …

  余荟儿站在原地,路过的人看着这两人,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在余荟儿耳朵里,他们似乎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似乎在嘲笑晏辞的“不解风情”。

  笑声不时传来。

  她几乎是咬着牙盯着他消失不见的影子。

  直到一阵马蹄声传来,有什么东西停在了她身边。

  余荟儿转过头去,正好看见一架车舆外壁刷着清漆的马车停在她身旁。

  那马车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拥有的。

  余荟儿皱了皱眉,无论里面是谁都不是她惹得起的,于是她加快步伐想要避开。

  就在这时,马车帘子突然被拉开了,露出坐在里面的人的脸。

  那是个男人,打扮上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面目还算英俊,只是一双眼睛又细又长,所以看人的时候平添几分不怀好意,让人情不自禁地背后发凉。

  他上下打量着一身朴素,然而容貌昳丽的余荟儿,有些无礼且惊奇地啧啧道:

  “没想到白檀镇这种穷地方,还能有这等绝色。”

  余荟儿在心里冷笑一声,这种口舌不干净的登徒子她见得多了,转头就想走,那公子哥却叫住她:“走这么快做什么?你那情郎不懂怜香惜玉,本公子可是懂的。”

  余荟儿站住脚步,转头看了看他:“你到底有什么事?”

  公子哥探出头,看了看晏辞离去的方向,故作遗憾地叹息道:“本公子向来见不得如此不解风情的人,竟然丢下这么漂亮的姑娘自己走了。”

  他话音一转:“良辰尚好,要不本公子陪姑娘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