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啦?”

  晏辞垂下头,看见顾笙有点神情呆滞,也不知道他再想什么。

  顾笙听到他的笑声,恍惚地抬起头。

  晏辞两根有些微凉的手指在他的鼻子上轻轻捏了一下。

  “唔。”顾笙伸出手将他鼻子上的爪子扒开。

  “怎么突然要学制香了?”晏辞垂眸看着他的眼睛。

  顾笙仰头看着他。

  他不敢跟夫君说,他觉得自己很笨,什么也不会,他怕夫君会嫌弃他。

  晏辞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他雪白的腮,和泛着淡粉色,带着细细一层绒毛的小巧耳垂。

  “我想学。”顾笙细声细语道,“教我吧。”

  晏辞铺好了纸,拿笔在纸上勾勾画画,轻声给顾笙解释几种基本香药的用途。

  椅子上的人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他写的字,小手紧紧抓着笔,似乎铆足了劲,也不知道在跟谁怄气,雪白的小手指节都有些发白。

  晏辞在他身后,眼看着顾笙握着笔的手越来越紧,他一边偷瞄顾笙,一边担心那只笔的安危。

  虽然顾笙很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纸上,然而余荟儿的话就像根针一样扎在他的心底,怎么也拔不出来。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若非爹爹是秀才,晏家爹爹或许根本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夫君。

  当这个想法一产生,就像一层雾蒙在他的心间蔓延开,无论如何拨也拨不开。

  晏辞正写下几个香料的名字,冷不防听到顾笙问道:“你喜欢吃点心吗?”

  他的思绪正在各式香药,以及顾笙粉嫩雪白的侧脸上,忽然被他这么一问,思绪突然从香药跳到了顾笙的脸又跳到点心上。

  ?

  什么点心?

  于是他随意地回答:“...还好吧。”

  ?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顾笙又不说话了。

  晏辞继续往下讲,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顾笙坚定地说:“我可以学。”

  晏辞的思绪再一次被打断,第二次没跟上他的思路,看着他不解地问:“学什么?”

  顾笙的小脸鼓鼓的,语气有点生硬地道:

  “学做点心。”

  “为什么要学?”晏辞没明白,“街上不是有卖的吗?”

  顾笙盯着他略显迷茫的神色,唇角紧绷,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最后终于开口,声音都在打颤:

  “你不是喜欢吃吗?”

  “...”

  晏辞一时语塞。

  “...也不是很喜欢。”

  晏辞觉得自己对甜点其实没什么兴趣,想了想怕顾笙不高兴,又补充道:“要是你做的我就喜欢。”

  顾笙瘪了瘪嘴,憋屈的想哭:“可是我不会做。”

  “那我就不喜欢吃。”

  晏辞信誓旦旦,说完以后觉得这可真的是满分回答,他真是佩服自己。

  顾笙抬眼认真地看了看他,晏辞便神色坦然地让他看。

  许久顾笙终于垂下了头,晏辞以为他不再发问的时候,又听他细声细气道:“那你喜欢吃什么?”

  他发现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夫君的喜好。

  他打定主意,不管夫君喜欢什么,他都要去学着做。

  “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晏辞附身将桌子上的笔墨收拾干净,回头朝顾笙点了点头:“你做的饭就很好吃。要不改天教教我,我跟你学学。”

  顾笙“噗嗤”一声笑了,瞪了他一眼:“哪有男人要学做饭的?”

  “要学的。”

  晏辞摊了摊手:“不然你看我什么也不会,只知道几个香方,以后万一你不要我了,我不得自力更生吗。”

  “你乱讲!”顾笙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

  什么叫他不要他了...

  “好好,我乱讲。”

  晏辞利索地从他手里把那只笔拿了过来,回头看着顾笙依旧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他伸出爪子在他腰上轻轻拍了一下。

  顾笙的身子一颤。

  “你在想什么呢?”晏辞觉得有意思,“想吃点心了?”

  顾笙一听到“点心”两个字,本来轻松一点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不吃。”他闷声道。

  晏辞挑了挑眉,也不知点心怎么得罪他了。

  ...

  接下来的进程很顺利,晏辞在一旁讲,顾笙就安静地听,不一会儿太阳落山,天变黑了。

  直到外面传来“咣咣”敲了两声门:“公子,还不回家啊,天都快黑了!我看这天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雨,公子抓紧时间回去吧。”

  晏辞抬头:“好,马上走。”

  “店里没人了,公子你一会儿走的时候记得锁门啊。”

  ...

  “明白了?”晏辞直起身子,看着椅子里的顾笙。

  顾笙盯着面前纸上龙飞凤舞的字,感觉头都变大了。

  于是他口是心非:“明白了。”

  “哦。”晏辞点了点头。

  “所以鸡舌香和丁香的区别是什么?”

  顾笙一边端正坐着,目光一边在纸上到处找晏辞说的那几个字,直到晏辞慢条斯理地将纸拿起来扣在桌面。

  顾笙委屈巴巴看向他。

  “我,我忘了...”

  晏辞叹气。

  “鸡舌香是丁香树的果实,又叫母丁香;丁香是丁香树未开的花蕾,又叫公丁香,记住了?”

  顾笙结结巴巴:“记,记住了...”

  晏辞点了点头,严肃道:“那我再考考你。”他意味深长地说,“最后一道题,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顾笙害怕又紧张地赶紧竖起耳朵,手里紧紧抓着笔,脑子里赶紧把下午学的几个词过了一遍。

  只见晏辞张口:

  “所以公丁香和母丁香生的孩子叫什么?”

  ???

  顾笙睁大眼睛,谁和谁生的什么?

  他看着晏辞严肃认真的眼神,一时语塞,生怕下一刻他就夫子附身拿戒尺抽他掌心,于是一阵踌躇过后,弱弱地回答:

  “...小,小丁香?”

  晏辞盯着他的脸,看着顾笙又紧张又认真的表情,再也忍不住了,破防地笑出声。

  顾笙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弯腰笑得前仰后合,这才后知后觉。

  丁香生的孩子?丁香会生孩子?

  他忿忿地丢下笔,用小拳头锤在晏辞肩头,怒瞪他:“你不要笑啦!”

  为什么总欺负他啊...

  ...

  晏辞觉得自己迟早要被顾笙逗死。

  他忍了笑,拿了几包香料,然后到后院牵了马。

  此时外面天已经全黑了,因为没有钟表的缘故,晏辞很容易就忘记时间。

  赶明儿得在铺子里也放个百刻香。

  他看着顾笙鼓成包子的小脸,没忍住又捏了捏他:“别生气了,我错了还不成吗。”

  怎么连生气都这么可爱。

  顾笙不想理他,晏辞就握着他的腰把他抱上车。

  此时外面已经没有人了,旁边的铺子都关了门,这条街彻底沉浸在安静的夜里,只能看到远处街上的点点烛火。

  晏辞熄了屋里的烛火,出门带上门锁,他驾着车优哉游哉地往村子的方向走。

  顾笙安静地蜷坐在他身后,靠着车微微阖着眼,感受这晏辞身上淡淡的梅花香味伴随着微涩的晚风气息涌入他的鼻腔。

  他在这味道里一点点陷入沉睡。

  就在他半梦半醒的时候,忽然马车听了,他隐约听到晏辞的说话声。

  顾笙以为他在叫自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坐起身子,就看到马车旁边站着一个人。

  “晏大哥。”

  那声音很好听,此时带着些委屈的意味,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顾笙一下子清醒了。

  他探出头就看到马车边站着一个人,即使完全隐于黑暗,也能看出来身形窈窕。

  顾笙的睡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听晏辞有点犹豫地问:

  “...现在吗?”

  余荟儿委屈道:“是我娘给我做的荷包,里面放了安神的药...没有它我睡不着...”

  晏辞看了看前面,又看了看后面,发现好巧不巧地在镇子与村子中间的路上。

  也不知道这姑娘是怎么从村子里走这么远的。

  他回头看了看顾笙,见他已经醒了,轻声解释道:“余姑娘忘了东西在铺子,我们陪她回去拿一下吧。”

  顾笙没有说话,在黑暗里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和动作。

  余荟儿上了车,就坐在顾笙对面的位置。

  顾笙缩了缩脚,小心地看着对面藏在黑夜里的轮廓。虽然看不见样子,但他能感受到有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两人陪余荟儿回铺子拿了东西再往村子赶,等到到了家门口,晏辞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

  他甩了甩头将睡意赶走,回头看了看后座的两人。

  顾笙也不知是不是冷的原因,蜷成一小团在马车角落。

  而对面的余荟儿看向他。

  “晏大哥。”她声音很轻,“我不敢自己回去...”

  晏辞揉了揉眉心。

  按照他的修养,将一个姑娘独自扔在夜里,并且让她自己走回去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他怎么也不可能让一个姑娘家在晚上自己走夜路吧?

  于是跳下马车,将顾笙抱在怀里,转头对余荟儿道:“稍等一下。”

  余荟儿的眼神从始至终一直落在他身上。

  等到了屋内,晏辞揉了揉顾笙的脑袋:“你在家待一会儿,我把余姑娘送回去,一会儿就回来。”

  顾笙看起来有点紧张,两只手一起握住他的。

  晏辞哑然失笑,轻声道:“自己在家害怕?”

  顾笙咬了咬唇,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不想他去显得自己小气,说没关系,可他心里担心地要命。

  晏辞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揉了揉他的脸:“马上回来。”

  “实在不行,你从一数到千。”

  顾笙吸了吸鼻子:“那你要是没回来呢?”

  晏辞眨了眨眼:“那就再从千数到一。”

  “...”

  晏辞笑着转身出了门。

  他出门前拎了一盏灯笼把它斜插在马车上,虽然光照范围有限,但好歹能看清前面的路了。

  他做这些的时候余荟儿一直微笑着看着他。

  晏辞侧了侧头:“余姑娘,你家在哪边?”

  余荟儿直了直身子:“就在村子的那一边。”

  身侧一阵香味传来。

  他鼻翼轻轻动了动,不着痕迹转过头去:“...好。”

  晏辞在前面驾着车,身后的余荟儿一直没说话。

  直到晏辞看着眼前的路已经因为困意变得模糊时,余荟儿的声音才慢慢从身后传来:

  “晏大哥是在准备斗香会吗?”

  晏辞一听那三个字一下子清醒了。他顿了一下,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接着只听到余荟儿的笑声:“我今天还和苏大哥说这件事啦。”

  晏辞微微侧了侧头,只听余荟儿说:

  “其实苏大哥不过有些顾虑而已...我明天再跟他讲一下,他应该就会改口了。”

  晏辞看着远处的山林,他脑子逐渐清醒,这才明白话里的意思。

  “不用。”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有点不适,“他不愿意就算了,没必要非要说服他。”

  听完他的话,身后的人沉默了。

  半晌她道:“我还以为...”

  晏辞没有接话。

  接下来的路上两人谁也没开口。

  ...

  余荟儿和余庆的娘亲是村里的寡妇温氏。

  温氏年轻时是村里有名的美人,只不过怀着儿子的时候,丈夫便去世了,这些年她一个人把一儿一女拉扯大,一直没再嫁。

  晏辞远远地便看见一处略显低矮的小房,和周围比显得有些破旧了。

  余荟儿在离那房子越近明显越不自在,直到距离还有十多步远的地方,她笑道:

  “...晏大哥,就到这儿吧,还有几步我走过去就好了。”

  晏辞站住脚,点了点头。

  余荟儿刚才车上下来,一个妇人焦急的声音便传过来:

  “荟儿,荟儿!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啊?!”

  余荟儿听到这声音,动作明显一顿。

  晏辞抬头,就着灯笼的光,看见那天在医铺见过的头发半白的妇人朝这边走来。

  “你跑到哪去了?!知不知道我多担心——这,这位是?”

  那妇人看到晏辞的一刻愣住了,随即喜极而泣:“恩人,这不是恩人吗?快快,快到屋里坐...”

  “娘,时辰这么晚了,你让晏大哥进去干嘛呢?”

  余荟儿明显不愿意让晏辞往前走,晏辞跟她一个想法,于是谢绝了温氏的好意,客气道:

  “今日太晚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拜访吧。”

  温氏还要再劝,然而晏辞虽然态度温和,但是很坚定,温氏无奈,只能看着他离去。

  ...

  晏辞又赶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去了他的小窝。

  路过一片地形有点崎岖地山坡,似乎因为之前下过雨的缘故,地上泥泞不堪。

  小马似乎也累了,驾着车不稳,不小心滑了一下。

  晏辞皱着眉拉紧缰绳,接着从车座上跳了下去。

  下一刻右脚掌一阵刺痛,瞬间的剧痛差点让他踉跄着跌倒。

  晏辞咬着牙,忍着痛爬回车上。

  ...

  顾笙在院子里等了许久,终于听到熟悉的车轮声。他赶紧出门迎他,还没到门口,一个卷着梅香的影子就扑了过来。

  顾笙手忙脚乱地扶住他,就听晏辞十分委屈的声音:

  “我的脚上扎了东西。”

  他委委屈屈,还夸张地拿手比划了一下:“现在已经扎进去这么长了。”

  顾笙惊恐的眼神落在他脚上,只见上面乌面靴子上已经一片湿。

  晏辞扑到他身上掩面道:“好疼啊!”

  疼得他都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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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荟儿瞪了温氏一眼,转头进了屋。

  温氏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你这丫头,多好的机会啊,怎么这么不懂事...”

  余荟儿突然转头,看着温氏笑道:“让他进来干什么呀?让他看看我们这房子有多破吗?”

  温氏叹着气,苦口婆心地劝道:

  “荟儿,娘跟你说多少遍了,咱们家里和别人家不一样...你爹去的早,你弟弟没成年,这家没有男丁是不行的...有机会你一定得抓住啊。”

  余荟儿扬了扬唇角,鄙夷道:“先不说他现在根本不住在晏家,而且他已经成亲了,你难道要我去做小吗?”

  温氏埋怨地看着她,只觉得这姑娘越大越不懂事,劝道:

  “不是跟你说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

  “那晏家是什么人家,要不是你弟弟的事,咱家这条件,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那样的人家。娘就算花光所有银子请媒婆,都没法给你说一桩像晏家那样的亲事...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唉...”

  余荟儿冷声道:“反正我不做小。”

  “做大做小能怎么样,咱们女人和哥儿,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嫁个好人家...”

  温氏看着余荟儿不服气的样子:

  “娘知道你生得好,心气高,做小委屈你了...可你想想,那是晏家的公子啊,嫁给他以后岂不是享尽富贵了?”

  她话音一转:

  “况且你弟弟马上就要成年了,你不赶紧嫁人,他以后娶媳妇的聘礼钱怎么办?”

  “娘就一个儿子,你就一个弟弟,咱们余家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了。”

  “你当姐姐的,不得帮衬着弟弟吗?”

  余荟儿没再开口,转身进了屋,“砰”地甩上门。

  温氏在外屋叹气,那边余庆听到声音起身走了出来,迷迷糊糊问道:“娘,发生什么事了?”

  温氏一看见儿子,脸上慈爱地道:“没事,快回去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