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后,顾笙很伤心。

  并在心里埋怨自己是个没用的小哥儿,那么好的机会都把握不住,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有小宝宝。

  他自己和自己赌气,以至于饭都没吃好。

  晏辞则一边哼着曲一边做饭,看起来不仅每天睡得很好吃得很香,并且心情也不错。

  他看了桌前闷闷不乐的顾笙一眼,在心里暗自发笑。

  顾笙一抬头,就看见他憋笑憋的辛苦的样子,吧嗒吧嗒又想掉眼泪。

  晏辞可不敢让他再哭,得想点让他开心的事。

  自从他的香囊卖出去后,之后又与布坊订了几批货,一来二去和那布庄老板也熟了。

  顾笙虽然还坚持去镇上的机坊,但是有时不去,布庄老板也不会说什么,毕竟他和晏辞还有生意要做。

  “镇上今天有集市,要不要去看看?”晏辞提议道。

  顾笙成亲前虽然住在镇上,但是不经常出门。因为顾绰不让他出门,除非是去集市上卖织好的布,他才有机会出去转转。

  离镇子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小道观,在半山腰的位置。并不大,但是年头却不少。

  如果非要往前追溯,砌墙的第一块青砖大概还是产自于百年前高祖开国时建的第一批炉窑。

  这小道观叫做“四圣观”,因为供奉的是紫微北极大帝座下的“四圣真君”而得名。

  里面只有几个道士在此清修。

  听说这几个道人和附近灵台山上,最声名鼎盛的道观“灵台观”师出同源,大概是有同一位师祖。

  但这小道观自然与灵台观比不了。

  自从十几年前那件事之后,灵台观便被天家划为“圣地”,平日里甚至有官兵把守。

  普通百姓早就不能到随意到那里上香了,只有官宦之属在重要的时候可以进去。

  所以附近的香客便会来四圣观上香。

  四圣观平时不开门,每个月对外开放三次,迎接香客。

  每次开放的时候,门口就会变成一个热闹的集市,许多镇上的百姓会在开放日这天带着东西来此交换。

  当然那些小摊贩肯定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

  摆满琳琅满目商品的摊子会在道观门口形成一道特殊的风景,而平日足不出户的富贵人家的小姐小哥儿,很容易会在去道观的途中被这些小玩意儿吸引。

  如果遇到出手阔绰者,那么摆摊的小贩可以一天就挣到半个月的银两。

  苏白术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大早就抓着苏青木去摆摊,两个人似乎为了分成问题又吵了一架。

  晏辞懒得掺和他们兄妹的事,他去了一趟香铺,简单交代完杨安和余庆后,就乐呵呵地跑回来带着顾笙准备去集市转转。

  顾笙也很兴奋,他还从没去过市集,以至于因为太过兴奋,额头上冒出一层层薄薄的细汗,把柔软的发丝打湿了。

  晏辞用袖子给他擦了擦汗,接着便拉着他驾着车就往道观去。

  路上还遇到好几个去赶集的村民,晏辞也不含糊,直接吆喝他们上车。

  其中有几个姑娘和哥儿,坐在后面和顾笙聊天,难得把一向腼腆的顾笙都聊开了口。

  出了镇子,一路向西,大概在小檀山同山脉的西边,树木繁茂,溪水潺潺,即使不是去赶集,也是一个踏青的好去处。

  临近四圣观所在的山脚,远远地就看见已经有不少摊子摆了起来。

  有的还架着五色的帐篷,吆喝声此起彼伏。

  顾笙看的兴奋,等晏辞把马车栓好,他已经迫不及待拉着晏辞一起进去集市。

  集市上有卖草席的,卖竹椅的,还有各种杂货;另一边则摆着新鲜的猪肉,或是悬挂着的腊肉,还有新鲜的瓜果。

  又有不知附近哪个镇子的猎户,把刚打到的野味放在摊子上卖。脚下的笼子里还关着几只杂毛狐狸,正匍匐在地,盯着隔壁摊子笼子里的鸡。

  再往里走,就能看见摆着各种绒花,头饰,彩带的首饰摊子,顾笙站在摊前挪不开眼,晏辞便给他买了几只适合哥儿的日常款式。

  他拿着一只听说卖的最好的装点着绒花的簪子,帮顾笙戴上。

  戴好之后,晏辞和小贩一起夸他好看,夸得顾笙脸上红艳艳的,抿着唇笑个不停。

  两个人又逛了一会儿。

  越靠近道观,卖的东西便从普通的杂货变成了各色摆着道冠道袍的摊子,还有些放着道家的经书,以及一些占卜摊子。

  两人边吃边买,顺便去找苏青木他们打了个招呼。

  苏白术和苏青木是认识顾笙的,也知道店里那些香粉香膏是怎么产生的。他们俩都比顾笙大,顾笙见了面就唤“白术姐姐”或是“青木哥哥”。

  叫得苏青木嘿嘿直笑,背地里给了晏辞一个眼神,夸他有福气。

  苏白术看着苏青木憨憨的样子,嫌弃地站的离他远了点儿。不过倒是从一旁拿出些糖果给顾笙。

  顾笙红着脸接了。

  苏青木指着摊子前面一堆买香粉香膏的哥儿小姐,努了努嘴:“你看看,属咱们摊子前面人多。”

  “午饭一起吃吧?”

  苏白术指了指苏青木:“苏青木说他请。”

  “对对。”苏青木赶紧道,“今天一上午就赚了这么多。”

  他给晏辞展示了一下放在罐子里沉甸甸的铜钱。

  “还去上次那家,他们家那道鳜鱼,我得再点一遍...”苏青木一脸回味。

  几个人随便闲聊了几句,眼见摊子前面人越来越多,苏青木便跑过去看着摊子。

  苏白术看了一眼晏辞,晏辞知道她大概又有什么事要说。

  果真见她指着通往山上道观的小路:

  “你看那边。”

  晏辞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山脚停着一辆马车,马车通体由乌木制成,轮轴辐条上都一丝不苟地刷上了漆。

  外面车壁上刷的光润的柏油反着日光,看起来仿若镀了一层琉璃。

  车前的两匹纯黑色的骁马,毛色乌黑发亮,鬃毛梳理的干净整齐,皮毛在阳光下反射着漂亮的光。

  驾车的马夫安静等在车上,那两匹马就安安静静地站着,没有丝毫不耐。

  旁边一群围观的人指着那两匹马议论纷纷,就好像现代人看到了路边停放的豪车。

  晏辞看了那两匹马一眼,记忆里这两匹马好像叫做“乌越骊”?

  他不明所以,回头看着她。

  “怎么了?”

  苏白术看了看迷茫的晏辞,奇怪道:

  “那不是你家的车吗?”

  “那两匹马有名的很,镇上的人可都知道,一出门就有人站在路边围观。”

  晏辞又回头看了几眼,这才想起来。

  镇上除了晏家,哪还有人家有如此气派的马车?

  他跟着几个人一起回头看,正好听见周围有人小声议论。

  “也不知那晏家最近怎么了?他们家老爷以前从来不上道观的...”

  “嗐,这些有钱人的事,咱们谁能知道。”

  “说不定最近遇到什么需要请神的事了?”

  “对啊,有钱人不就信这个...”

  没一会儿,从山间小路上出现一群人。

  大概是刚从道观里出来,为首的两个人,一个是穿着道袍的道士,此时正与旁边一个衣着典雅的老人说着什么。

  身后一群家仆丫鬟打扮的人,亦步亦趋毕恭毕敬跟在身后。

  晏辞看了看那老人,与他记忆里只见过一面的人形象重合。

  晏昌头发半白了,却是精神矍铄。即使手里拿着拐杖,他的步伐依旧平稳。

  道士一路送他至山脚的马车旁,然后朝他做了个拱手礼。

  晏昌点了点头,在车夫的帮助下正要上车,忽然感觉到什么一样,朝着对面的人群看了一眼。

  道观门口的集市依旧如往常一样热闹,永远都有看热闹的人将目光投过来,然后好奇地交谈什么,即使离着马车十步开外的距离,声音依旧能传过来。

  然而这次,晏昌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一身普通的衣袍,整个人身材修长,即使站在人群中也很是惹眼。

  然而这并非吸引晏昌的原因。

  吸引他的原因是这青年的脸他太熟悉了。

  从他小的时候看着他一点点长成一个男人,看过他脸上的喜怒哀乐,即使最多的是一副怯弱的表情。

  然而那些表情都没有此时这样给他的震撼更大。

  他就随意地站在那里。

  既不像从前那般习惯性佝偻着背,也没有看向自己唯唯诺诺躲躲闪闪的目光。

  却无比陌生。

  ...

  晏昌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年轻人隔着面前的空地,又隔着空地上的人群也看到了他。

  视线交汇之际。

  年轻人没有回避他探究带着审视的视线,更没有因为心虚直接转头走开。

  而是出乎意料地露出一个的微笑,接着向后半步,就那样在人群中施施然朝他行了一礼。

  从容不迫,气度不凡。

  晏昌握着拐杖的手一顿。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直接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