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莽草事件以后,晏辞觉得周围人看自己的目光又变了。

  以前他走在路上别人都躲着他,时不时路过的时候还有窃窃私语传过来。

  不过这些天,他坐在店里的时候,总会有过来买香的客人透过柜台看他。

  之前就有两个姑娘站在门口打量了一圈店面,最后目光落在他身上时,捂着嘴笑。

  不止姑娘,还有哥儿,有胆子大的小哥儿一进铺子就指名道姓让他推荐香。

  晏辞在柜台前只坐了一个上午,就坚持不住了。

  他沉默着站起身,在一众或好奇或害羞的目光中转身去了后院。

  苏青木立马会意,大大咧咧往柜台前一站,把所有人的目光挡住:“行了行了别看了,他可是有家室的人。”

  他嘿嘿一笑:“不过我还没成亲,你们可以看看我...”话说一半,姑娘们看了看他,转身走了。

  “一点眼光都没有。”苏青木愤愤不平,“我长得不比你差啊。”

  晏辞点头称是。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长街的那头,出现了一队驮着货物的马车,看样子似乎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商队。

  商队中,几匹看起来养的相当健壮的驿马安静地站着,马车两侧一队人高马大的壮丁,正卖力地将车上的货物卸下来。

  晏辞眼神好,看着那车上卸下来的根根切割完整,用布包裹着的,都是香木。

  “是从海上来的。”

  每年都会有大量载着香料的“香舶”,从南海一路越洋抵达市舶司。

  而朝廷设立的市舶司在对这些香料进行征税后,会用专门的商队将这些香料分门别类地用船,或是用马车,将其源源不断地送往燕都。

  这些香料会有一少部分流入民间,被香料商人制成香品进行售卖。

  听去过燕都的商人说,当今皇帝崇尚道教,在燕都周围修了上百所道观,就连皇城里都养了不少道士。

  而无论道教或是佛教,日常活动都需要大量的用香,这也是为何香料被不停地从外疆运输过来。

  这还不算完。

  传闻圣上嗜香如命,宗室贵族想尽办法从天下搜寻奇异的香品向上进献。

  连带着各个制香世家的产生,和成百上千的香铺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

  就连白檀镇这样一个边陲小镇,镇上都有如此多的香铺,可见遥远的燕都,对香料得需求会超出寻常人的想象。

  而离白檀镇最近的胥州,每年都会举办“鉴香宴”。

  鉴香会上取得魁首的那一支“魁香”会被直接北上送往燕都交由内廷六司之一的“香药司”进行品鉴。

  晏辞依旧有疑问:

  “所以突然有这么多香料被运送过来是为了什么?”

  苏青木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明显在说:你在这镇上活了这么多年,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立秋之前镇上会有一场大典。”他兴奋地说,这是镇上百姓仅次于元日大典,最期待的活动。

  “到时候,知县会来大典观看...而且每年大典的最后一项活动就是斗香会,会由知县大人亲自选出斗香会的魁香。“

  “如果能拿到镇上斗香会的头筹,就能去胥州参加鉴香宴。那可是胥州,坐镇东南的天下四州之一,多少人想去一辈子都去不成呢...”

  晏辞若有所思,好奇问:“你们之前也参加过?”

  苏青木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似乎笑晏辞太天真:“兄弟,那都是镇上有名望,有年头的香铺参加的,我们这铺子连门都摸不到。”

  晏辞不置可否。

  在原主的那些记忆里,晏家每年为了这个斗香会,都会准备大量的香料用于试香,甚至比新年时用的香料还多。

  晏老爷对此事十分重视,每年都要提前几个月来研制香品,不过似乎从来没有得过魁。

  不过,这些什么斗香会,还是什么鉴香宴,对于晏辞来说,都太遥远了,他们几个无名小卒根本考虑不到这些,当然也没人会邀请他们去参加。

  他们正倚在门边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外面,猜测那些车上载的什么香,忽然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们两回过头,看见苏白术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正疑惑地看着他。

  晏辞以为她觉得自己为什么还不去制香,想了想也是该回去了。

  苏白术皱着眉:“你的确该走了。”

  晏辞不解地看向她,苏白术指了指来时的路:“刚才看到你丈人,就是镇上那个秀才,去你家了,你不知道吗?”

  晏辞吸了一口气。

  心里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下意识道:“这才不到一个月。”

  两个人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晏辞没法跟他们解释自己的烦心事,只能在心里暗叹最近到底撞了什么邪。

  他驱着车就往村里去,结果刚到家门口,迎面撞上了一个穿着媒婆打扮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被他撞得大声“哎呦”了一嗓子,站住脚抬头看到晏辞,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嫌恶起来,还拍了拍刚才被他撞到的地方,仿佛蹭到什么不详的东西。

  晏辞一脸懵,这又是谁啊?这是他家吧?到底从哪冒出来这么多奇葩?

  那妇人清了清嗓子,朝屋里喊道:“秀才公——他回来啦——”

  晏辞拧着眉,看见顾绰从里屋像拖着货物一样扯着顾笙的手,把他拖了出来。

  顾笙用尽力气拼命反抗,奈何力量过于悬殊,纤细的手腕早已青紫一片。

  晏辞顿时怒了:“你给我放手!”

  顾笙看到他如同看到救命稻草,挣扎着向他伸出手:“夫君救救我,夫君...”

  晏辞上前一步就要把顾笙救下来,结果那媒婆拦在他面前,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晏辞硬生生站住脚,强忍着想揍面前两人的冲动,对着顾绰道:

  “这才不到一个月,岳丈这是什么意思?”

  顾绰斜了他一眼,捋着两撇胡子:

  “我回去思来想去,你这穷光蛋根本不可能拿出二十两银子,与其让我儿在你这儿受苦,还不如直接带他离开。”

  他指了指旁边打扮浮夸的媒婆:“我今天带了镇上的钱媒婆作证,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主,不管你说什么,今天我是一定要带他走的。”

  晏辞想起来了,这个钱媒婆就是之前跟顾绰说自己被赶出家门,并且还撺掇顾绰让顾笙改嫁的那个。

  这个世道,如果男方有过失,女子或是哥儿的父母若是有威望,只需要旁边有人作证,可以带人离开。

  晏辞怒到极点,突然冷静下来。

  看着这两人,尤其是顾绰明显是准备齐全过来,也不知道谁给了他们什么好处,能让这两个人合起伙来,一起腆着老脸过来压他。

  他看着顾绰,目光中带着探究:“前些日你来的时候还不是这番说辞,这几天你是遇到什么事,突然转变想法了?”

  顾绰瞥了他一眼:“跟你有关系吗?”

  他连个正眼都懒得给他,阴阳怪气道:“你这辈子也就这个样了,跟那群田舍郎一样,还能有什么出息?”

  钱媒婆更是斜了他一眼,帮腔道:“就是,要不是为了给顾哥儿介绍个好人家,你这破院子我来了都嫌晦气!”

  晏辞这辈子从来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他一时之间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笑,这一堆臭鱼烂虾怎么都被他撞上了。

  顾绰看着他阴沉的脸色,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哼道:“怎么着,你还想打人不成?你动我一个指头试试,看看我让不让你身败名裂。”

  晏辞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突然觉得好笑。

  之前好言相劝,把顾绰视作顾笙的父亲,对他恭恭敬敬。

  结果这老流氓蹬鼻子上脸,根本不把他当回事,光天化日之下闯进他家里抢他的人。

  还带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媒婆欺负到他脸上了,真当他是吃素的。

  好啊,既然他敢来,今天他就让他后悔过来。

  晏辞余光扫过一旁拴马的麻绳,突然心生一计。

  他不能动手,不代表其他人不能动手。

  他只需要不背这个不孝的名头,在顾绰污蔑他之前将所有的理占尽,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晏辞上前一步,一把将麻绳扯了下来。

  面前两人之前听了晏方的描述,本来就是故意激怒晏辞动手,到时候就可以顺水推舟污蔑他,他与顾笙的婚事自然就吹了。

  于是早有准备,尤其是那媒婆,在晏辞动作的下一刻就要扯着嗓子喊人。

  却见晏辞根本没有上前的意思,只是淡然地将麻绳在手里绕了几圈。

  他面上出奇的平静,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镇定,竟然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本来阴沉的面色竟然回复平常。

  顾绰和钱媒婆互相对视了一眼,完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却见晏辞从面前两人脸上扫过,最后目光落在顾绰脸上,了然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一个笑容:

  “行,我今天倒要看看我们俩谁先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