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上)

  杳杳不擅长说谎,他咽了咽口水,连忙生硬地转开话题,“我有点睡不着,准备看看星星,吹吹风。”

  说着他拉着源知来到高台边缘。

  不管怎么样,只要让源知离开玉床旁边就对了。

  但是抬头看天的时候,他却发现这里的夜空和人类世界的很不一样——这里的天空很暗,很压抑,头顶也是一层灰蒙蒙的,好像永远没有透亮的时候。

  他忘记了这里的环境,下意识还以为自己在原来那个世界。

  杳杳尴尬地松开了源知的长袍,哈哈道:“你们这好像没有星星啊。”

  这完全是一个破绽百出的谎言,杳杳想完了,源知这个人本就多疑,万一他发觉不对劲找到手机就麻烦了。

  但源知这次却抬着头,没有察觉杳杳话语中的疏漏。

  他抬头望了多久,杳杳就在一旁心惊胆战了多久。

  终于,源知开口了,他缓缓道:“我小的时候,这里原本也是有星星的。”

  见源知没有追究他的谎言,杳杳悄悄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太多感情地附和道:“哦,是这样子的啊。”

  源知又道:“那时候天很蓝,水很清,我最喜欢晚上一个人跑到草坡上看星星。”

  “晚上的时候,草丛里还有一种小虫子会闪光,和天上的星星一模一样,我会用网子把它们抓起来,挂在我的床头。”

  “我们晚上还会唱歌,你想不想听?”

  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管杳杳是否在认真聆听,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那好像是另一种语言,杳杳听不懂,但是曲调清新婉转,非常好听,让人忍不住一起哼哼。

  这是杳杳第一次听到源知唱歌。

  如果不是现场听到,他很难相信源知这种高高在上又固执死板的人会唱这种软语小调。

  不知道今天源知怎么这么有兴致,好不容易等源知唱完,杳杳连忙道:“我困了,我想睡觉了。”

  源知定定地看了他几秒。

  随后道:“希望你今晚能做一个好梦。”

  杳杳胡乱应付着源知,随后回到床上装睡,等源知下了高台,他才松了一口气,旋即爬起来拿出长袍中的手机。

  怕源知没有走远,杳杳不敢立刻摁亮手机。

  他黑暗中抚摸着手机,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老公的脸。

  老公竟然找来了,杳杳自己都没找到出去的办法,老公究竟是怎么找过来的?

  杳杳忍不住流眼泪。

  他现在实在是太想老公了。

  来到这里,他才发现自己原来的生活是多么幸福。

  杳杳一个人在黑暗中哭泣,过了许久,他才忍不住偷偷摸摸打开手机,在备忘录中编辑着信息。

  第二天,杳杳一大早便被带到了洗髓池,依旧被单手绑在池边。

  他昨晚在备忘录中留下了讯息,让老公在池外等他的信号,杳杳现在一整天都被看得死死的,晚上有人守卫,还有神出鬼没的源知,下午又要被源知亲自带到城外净化环境。

  只有白天泡洗髓池的时候守卫会放松,只有侍女看管着他,毕竟他手被绑着,根本跑不了哪去,源知应该也是很放心,所以杳杳跟老公约定中午在洗髓池相见,他会努力支开侍女,如果中午没有侍女模样的人出来,说明他没有支开成功,就暂时先别过来。

  杳杳估摸好时间,这个世界虽然雾蒙蒙的,但是正午时分却是白雾最稀薄的时间段。

  杳杳上午一直和侍女小姐姐搭话,可能看在他这几天这么努力的份上,小姐姐没事终于肯和他说几句话了。

  从平常的聊天杳杳知道她们这一族已经日渐稀少了,很多人在先前的灾难中死去了,还有幸存下来的人,有些年老者不适应新的环境,也渐渐走了。

  仅剩的人口都是青年人。

  但杳杳一旦提到源知,又会让小姐姐非常警惕。

  眼见中午时间已经到了,杳杳找了好几个借口,都没能支开小姐姐。

  此时地面忽然晃动了一下,远处还传来沉沉的撞击声,杳杳在池子里感受极为明显,震动好像是从地下传来的。

  杳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见小姐姐情绪紧张,他问道:“怎么回?是地震了吗?”

  小姐姐喃喃道:“不知道,源知大人明明已经去了……”

  随后更猛烈的撞击传来,宫殿上方落下簌簌的灰尘和石屑,承重的石柱也慢慢露出细缝,摇晃的感觉十分强烈。

  杳杳就算再迷糊也发现了事情不对劲了。

  这明显就是地震。

  宫殿倒塌,他和小姐姐都活不了,现在必须到空旷的地表躲避才行。

  杳杳想解开自己手腕上的锁链,然而他单手根本打不开,见侍女还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窗户被震裂,他急道:“快点过来帮我解开,待在这里会死的!”

  然而侍女往后退了两步,她摇头道:“不,不会的,震动很快就会停的,有源知大人在,我们会没事的。”

  而此时震动越来越强烈,落下的石屑变成了巴掌大的石块。

  杳杳脑海里突然又出现了梦中的画面。

  地动山摇,火焰和黑气弥漫,到处都是岩浆,没有任何活物,只有坍塌的高墙昭示着这里曾经拥有过的辉煌的文明。

  这画面根本不受他控制。

  他只觉得自己解开绳索的力气越来越小。

  这是过度消耗神力的后果,杳杳这些天已经非常熟悉了,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神力消耗殆尽?

  他想张嘴喊陆闻的名字,可喊不出来。

  侍女见他脸色发白慢慢沉下水,这才意识到他状态不对,立即过来帮忙解开锁链,可越着急越是解不开。

  迷迷糊糊间杳杳好像看到了陆闻,以为是自己是回光返照,临死前出现幻觉了。

  陆闻直接一脚踹开侍女,掏出防身的小刀,一刀割断了绑住杳杳的锁链,他将杳杳横抱出来,随后颤抖着拍了拍杳杳的脸,脸色发白道:“杳杳,我来了,别睡。”

  他一直不见有人出来,而大地震动得厉害,四周宫殿都有倒塌的迹象,陆闻再也顾不得许多,趁外面众人惊慌之际,闯进了内部。

  而闯进来之后,就看到杳杳止不住向水下沉,而那个穿袍子的女人在杳杳面前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怕对方对杳杳不利,直接一脚踢开了对方。

  杳杳脱离池水后,意识总算稍稍回笼,他使劲眨了眨眼,看到陆闻的脸后,眼泪忍不住哗啦啦流下来。

  太久的分别,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心里有多想念眼前这个人。

  这无关任何利益和意图,他真真切切爱陆闻,他有很多话想说,想说自己在这里受了多少罪,想说自己很想念他。

  可是到嘴边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只能委屈道:“老公……”

  陆闻握紧了他的手,回应道:“我在。”

  杳杳将头埋在老公怀里,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算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宫殿摇晃得越发厉害,即将倾覆,一旁的侍女被陆闻踹了一脚,已经吓傻了。

  陆闻懒得理她,他现在只想带着杳杳平平安安回去。

  他观察了周围,大门已经被沉沉石柱挡住,根本没法出去,而高处的窗户被震裂,那里是唯一的出口。

  陆闻温声对杳杳道:“杳杳,抱紧我,我带你出去。”

  杳杳点了点头,搂紧老公的脖颈。

  后面的侍女见他们要走这才缓回神,她望着这位来者不善的陌生人,害怕地警告道:“放下神明大人,否则源知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等杳杳调整好舒服的位置后,他才回头对侍女冷冷道:“我看谁能拦我。”

  说罢,他抱着杳杳,靠着落下的石柱,几下翻了出去。

  大地依旧在晃动,今天值守的人比以往少了许多,可能去找源知去了,路上有人阻拦,都被陆闻击晕。

  大地晃动幅度减小,陆闻带着杳杳来到了地下的入口。

  地下也已经动乱不安,困在笼中的黑影不断嘶吼,仿佛要把他们撕碎似的,陆闻神色镇定地循着先前的路线急速向下疾奔。

  地震强度减小,那些人肯定会来找杳杳,对方人数众多,他必须抓紧时间送杳杳出去。

  然而敌人来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快,陆闻已经来到了最底层,然而崖壁的夜明珠忽然突然亮

  起,将这座环形山崖照得恍若暴露于日光之下。

  崖顶入口站着一个长发飘飘穿长袍的男人。

  他身后跟着众多同同样穿长袍的人。

  源知今天本来在城外,发现了异常后便第一时间赶回来救杳杳,没想到却得到了有人把杳杳带走的消息。

  此时地面还有轻微的晃动,好不容易赶回来的源知望着崖底的阵法,他沉沉道:“杳杳,回来。”

  杳杳抓紧了陆闻的衣服,他小声对老公道:“他就是抓我来的人。”

  源知没想到杳杳根本不回答他的话,反而和那个闯入者举止亲昵,他眼神冰冷,一字一顿警告陆闻道:“放下你怀里的人,我可以让你从哪来回哪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听到杳杳的耳语,陆闻放下了杳杳。

  他为了能顺利带回杳杳,一直尽量避免战斗,可如果避无可避,他也绝不退缩。

  陆闻道:“如果我不呢。”

  源知冷哼一声,他挥手打开了笼子,笼中的生物感受到自由,顿时长啸的声音此起彼伏,纷纷跳出笼子冲向崖底。

  陆闻把杳杳护在身后。

  这些生物都没有实体,普通的接触肯定伤不了他们。

  陆闻拿出凤凰尾羽交给杳杳,他自己打算的是,如果一会抵挡不了,他就让杳杳先开启阵法离开。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留杳杳在这种危险的地方。

  然而最先跳到崖底的却是粱夫人。

  黑影和实体在她的身体不断变化,陆闻也摸不准她现在的状态是敌人还是朋友。

  她对陆闻道:“我们来拦住他们,你们快走。”

  粱夫人最后看了一眼杳杳,道:“对不起。”

  随后她彻底变成黑影,露出獠牙,转身朝着崖顶冲去,跟随她到崖底的黑影们纷纷向上跃起朝源知扑去。

  陆闻见状立即开启阵法。

  崖顶的源知也没料到已经彻底被他掌控的野兽也有反咬一口的时候,他眼含怒火,挥袖道:“找死。”

  那些冲上去想撕咬源知的黑影似乎碰上了一堵看不见墙。

  他们根本碰不到源知分毫,自己反而化成了一块块黑色的碎片从空中飘下。

  不过数秒,所有黑影都已经消灭殆尽,源知长袍飘飘从崖顶落下。

  然而阵法的启动还需要一段时间。

  陆闻嘱咐道:“一会阵法开启了你先走,别管我。”

  杳杳没想到陆闻抱着这样的念头,他立即拒绝,“你不走,我也不走。”

  如果让他一个人回去,那和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有什么区别呢?他宁可让陆闻离开,也绝不要自己一个人走。

  源知听到他们的话,冷笑了一声,“你们谁也别想走。”

  他伸手结成法阵,一刀刀风刃朝陆闻袭来。

  陆闻要顾着杳杳不受到伤害,因此躲避得有些艰难,不小心擦到了风刃,结果衣服顿时破裂,胳膊被擦了一个口子,红色的血浸湿了附近的衣料。

  杳杳惊慌极了,心疼道:“老公,你的胳膊。”

  陆闻安抚道:“没事。”

  流点血不算什么,眼下重要的是对方对于这种攻击方式游刃有余,丝毫不见疲态,而陆闻擅长近身攻击,如果继续这么下去,虽然能拖到阵法开启,但他们一定会渐渐落在下风。

  他必须得找到进攻的机会,一招制敌,让对方没有反击的余地。

  此时地震仍旧在持续,而且震动的强度越来越大了,上空的笼子晃荡作响,石头和泥土簌簌落下。

  这里绝不是能长久停留的地方。

  源知也发现了,他有些烦躁,想尽快速战速决带杳杳去地面上,然而对方像是滑不溜手的泥鳅,根本打不到人。

  陆闻又躲避了半晌,在一次剧烈震动的时候,趁着源知有些踉跄,顶着风刃扑上前,朝着他的脸打了狠狠一拳。

  源知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都被打裂了,他也没想到一个普通人能有这么大的力量,正准备反击,然而却看到对方亮如金日的眼眸。

  陆闻的隐形眼镜在打斗的过程中掉落了,此时一只眼睛是黑色,一只眼睛是金色,看起来十分诡异。

  源知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神的眼睛,但神的眼睛怎么会在一个普通人的身上?

  对方猛烈的拳头像是雨点一样,铺天盖地地落下来,他根本没有空隙可以施放法术,此时他也没有心力施展法术了。

  外面的世界怎么会这样?普通人都能拥有神的力量?

  这怎么可能?那可是他们高贵的神明。

  就在此时阵法终于开了,而震动也越发猛烈了。

  这次的震动比先前的震动都要强烈,杳杳的脑袋又浮现了先前的画面,这次的画面更加清晰,杳杳甚至能感受到这是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神界要完了。

  所有在神界的种族全部都会灭亡,这是不可更改的未来。

  杳杳朝崖顶大喊道:“你们所有人都走,这里马上就要毁灭了!”

  可是崖顶没人敢动。

  陆闻反扣住源知,源知吐了一口血,笑道:“没我的话,他们是不会走的,他们是我的族人。”

  杳杳着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说的是真的,这里所有人都要走。”

  “他们是玄丹族,肩上扛着守护这里的使命。”源知一头长发已经散乱,他望向杳杳,哼笑了一声,“你要走就走吧,神抛弃我们也不是第一次了,你不守护这里,我们来守护。”

  “抱着一个注定要毁灭的未来说守护?”杳杳怒道:“你是拿你的族人送死!你根本就是一个固步自封、负隅顽抗、自私自利的小丑。”

  “我固步自封?我负隅顽抗?我自私自利?”源知盯着杳杳,仿佛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除非你让他们都离开这里。”

  距离预言的时间越近,杳杳便越能准确地感知到毁灭发生的时间,虽然这些天他在这里过得很不好,但是也无法看着这么多人白白的送死。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重要,他与源知对视,毫不退让。

  最后还是源知咳了半天血,他喘着气道:“好啊,我叫你看看。”

  旋即,他吩咐崖顶所有人穿过传送法阵。

  本来还有人不愿意,守护神界是他们的使命,这是他们从出生就被灌输的理念,但是神界确实日益在衰败。

  一开始,他们以为是神明抛弃他们的原因,但是现在他们找回了神明,但神界的灾难依旧没有终结。

  这场骗局是时候该揭开面纱了。

  最后还是看守杳杳的侍女迈出了最先的一步,然后有零星几个人跟随着一起踏入阵法中,随着地震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多的玄丹族人走入了阵法中。

  等崖顶的玄丹族人全部离开后,崖底已经很危险了,陆闻也顾不得其他,立即准备带杳杳走。

  可杳杳回头看向躺在地上安详望着崖顶的源知,终是觉得他有些可怜,问道:“你不走吗?”

  源知慢慢转头,嘴角带血道:“这里是我的家乡,我死也该死在这片土地上。”

  杳杳没想到其他人都走了,源知竟然还抱着这样的念头。

  源知固然可恨,但也可怜。

  距离毁灭还有几分钟,杳杳咬咬牙,跑过去拉起源知,“快点走啊,来不及了。”

  也许是瞬间的爆发力,竟然让杳杳把他拽起来了,源知低头望向杳杳,他道:“你想我活着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杳杳怒道:“当然了!”

  没人应该在这场灾难中死去。

  源知笑了一下,任由被杳杳拽着来到了穿越阵法。

  时间快不够了,杳杳回头,准备让源知快一点,然而刚扭头,就见源知朝他和陆闻背后伸出了手。

  源知温和道:“有你这句话就好了,你们要好好活。”

  随后一掌拍了出去,一股极大的力量促使着杳杳和陆闻向前扑去,陆闻也没想到这种时候源知还会出手,紧急中只能急忙抱住杳杳。

  他和陆闻都被源知推到了阵法中。

  杳杳想说什么,回头却看见源知主动关闭了穿越的法阵。

  崖顶开始滚落碎石,但源知似乎一点也不怕,只是微笑地看着他们,阵法闭合的那一刹那,杳杳似乎还隐隐约约听到了熟悉的家乡小调声。

  一切归于堙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