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江越轻声的叹了一口气，他就说，他不太喜欢跟聪明的人当朋友。
跟太聪明的人当朋友，是会容易没有隐私的。
老板算是一个，面前的夏油杰也算是一个，都以一种很强硬的态度挡在他的面前，好似他什么都没有说，他们就已经心知肚明他的所有的想法。
但是，水江越想，这些聪明人怎么偶尔有的时候，对上他的时候，却又那么笨拙呢?
明明拥有那么聪明的脑袋，应该很心知肚明吧?
有的事情大家都不说破是最好的选择了，离啊散啊，不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水江越看着夏油杰，他说：“我不是。”
“我是听老板说，你在这里，我才会来找你的。”
水江越有点迷茫的看着夏油杰，他说：“确实，我曾经想过，你可能会走掉，我也曾经想过，我回到这里应该是见不到你了。”
“这都是在我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的选择，可是……”
“你偏偏出现在了这里，为什么呢?”
墓园是很冷清的，在所有人看来，墓园都是悲戚的代表，墓园象征着不幸。
而且，也就是在这里，夏油杰对着水江越说完了一切可以掏心窝子的话以后，水江越头也不回的丢下他跑掉了。
他应该再也不想要再回到这里，才是啊……?
夏油杰说：“在你不在的时候，我跟老板聊过许多的天，从他的口中我知道，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就会下意识的来到这里。”
“被你丢下的时候，不用脑子想，应该也可以想到，我的心情并不算是太好。”夏油杰的声音甚至都没有波澜，他的眼眸甚至都没有一丝的起伏，好像最开始的时候，水江越从他的眼眸中看到的那丝怒火，只不过水江越一个很平常的错觉而已。
“我知道你给我设下了结界，但是我也没有想要从这里逃走，一个人呆在这里。”夏油杰看着水江越的眼神终于带上了一丝的起伏，他漫不经心的说， “在这个小到根本不能再小的小镇，在这个所有人都认识的小镇。”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也并没有去探讨的意思。”
“我就顺着你从前的生活方式，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在这个小镇里，体会着你作为一个诅咒师，常年累月的呆在这里的生活。”
“说实话，是我想象不到的枯燥和寂寞。”
“每一天都过得毫无新意，就好像是一个又一个重复的循环一样，我看不到明天到底在哪里，我也不会去想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因为此时的我就正在体会昨天发生的事情。”
“我对这样的生活感到了厌烦，然后我又想到……”
“啊，我体验了不过三天就感觉到如此无趣的生活，你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竟然硬生生的体会了三年啊。”
夏油杰眼神温柔和深邃的看着水江越，这是他们阔别许久以后的又一次谈话。
水江越恍然的发现，原来他再也不可以再逃走了。
因为在他第一次被夏油杰触碰了内心，狼狈跑走了以后，从此以后他在夏油杰的面前，再也没有一丝的防备。
他真真切切的被夏油杰看透了。
水江越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他说：“夏油君，其实这样清透的解剖开我，真正的看清我，对你来说，真的是一件太过于不幸的事情。”
夏油杰并不这么觉得，他藏在衣袖下的手指紧握住，他怎么可能像是面上那样看着无害。
夏油杰的手上沾染过无数的鲜血，这些的鲜血，有的是他主动沾染上的，还有的……
是他被迫沾染上的。
但是这些血渍就好像是生锈的铁拳一样，牢牢的粘在夏油杰的身上，构成了夏油杰这个人。
夏油杰想，如果他想的话，他大可以跟五条悟一样，直接就把水江越囚禁起来。
他跟五条悟并不一样，在五条悟身负着五条家的重任，必须要好好当一个家主的时候，他只是独自的一个人。
他大可以跟水江越殊死一搏，他心知肚明的，水江越对着他永远都会留有一分的仁慈。
哪怕他这一搏输了，他也可以在水江越看着他的时候，利用自己的虚弱让水江越感受到不忍。
然后在水江越收手的时候，利用他的心软把水江越捆绑起来。
带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水江越的地方，把他当做只有自己认识的金丝雀捆绑起来，他可以长长久久的陪伴水江越。
绝对不会犯那种五条悟会出的错误。
夏油杰本来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在所有人的面前都是这样的，他也从来都不屑于去伪装自己。
但是在水江越的面前，他从前都是很温柔的，温柔的根本就不像是他。
一颦一笑都好像是在做戏一样，做戏做的久了，就连夏油杰都有点儿疑惑，到底什么样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他又是为什么会被水江越吸引呢?
其实这个原因说起来很荒谬，那就是夏油杰觉得水江越好像硬是拽着他在往正道上走，明明在水江越刺伤了五条悟离开的那三年里，夏油杰跟水江越素不相识，甚至根本都不会见面。
但是在偶尔空闲的时候，夏油杰突然听见有人在对着水江越这个人议论纷纷。
诉说水江越真的是无恶不作，又又又杀死了谁谁谁，又在哪里填平了废墟。
那些事情与夏油杰毫不相关，只会在他空闲的想要去酒吧喝一杯酒，又或者在小巷里抽一根烟的时候，悄悄的爬到他的耳朵里。
是的，夏油杰学会了抽烟，在他变成了成人以后。
其实跟从前想象的难受有很大的区别，味道也并不是特别的难闻，特殊的尼古丁的味道会唤醒人类身体中沉睡的幻觉。
偶尔夏油杰心烦的时候，就会抽一根。
可是那个时候的夏油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抽烟，他明明解决了咒灵，心情还算是不错。
今天喝的酒的味道也很好，并不是劣质的酒。
可是他莫名其妙的就点燃了那一根烟，猩红色的火星在深夜里总是特别的明显，夏油杰的脸庞隐没在烟雾中。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若有所思的想到，就算是人再怎么变，身边的人再怎么轮转，那也是人类个人的事情，从来都跟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无关。
它们总是明亮而遥远的挂在天边，好似从来亘古不变的照耀着人间。
而此时，夏油杰低头掐掉烟，他的大脑不受控制的想。
这便是我应该走的路吗?一条光明的，跟五条悟捆绑的。
称霸咒术界，跟五条悟并肩成为最强的组合，永永远远光鲜亮丽的站在人前，站在所有想熟悉的人群中。
被人群簇拥着，被盛放的鲜花拥挤着的人生吗?
而不是黑夜里的独自前行啊。
夏油杰时常都会觉得自己有一些不同于那些光鲜亮丽之外的阴暗的想法。
这些阴暗的想法常年累月的被他压抑在自己的心中，从来都不愿意释放出来。
直到多年以后，他又一次见到了水江越，夏油杰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想法，他朝着水江越走过去。
他捏住了水江越仍然没有收回的，只朝着故人伸出的手。
真正具体的更加深邃的体验，是在他断掉了手臂跟在水江越的身边那一刻起。
那些跟咒灵接触的事情他都无比熟练，就好像是曾经的他做过无数次一样。
夏油杰常常安静的一个人呆着，看着水江越发呆，他想。
水江越为什么会走上这么一条路呢?
就如同这个晚上，夏油杰如往常一样的凝望着水江越，他收敛起了自己所有的脾气。
仍然是那个温柔的夏油杰，他对着水江越说：“但是没有办法啊，我已经朝着你走出很多步了，好像就算是后悔，也不可以回头了啊。”
夏油杰想，正如水江越回来了。
他说：“我什么都不想要问你了，我只想要你告诉我，水江君，你是为什么回来呢?”
水江越看着夏油杰的眼神突然有了那么几分复杂起来。
水江越斟酌了一下，他觉得这样残忍的话，他可能需要一个比较迂回的方式来表达，才会更可以让人好接受一点。
但是却又觉得，这样的事情，无论是怎么样迂回的方式，夏油杰应该都不可以接受的。
就好像是夏油杰不可以接受，他明明已经看见了水江越腐烂的心脏，他明明已经触碰到了水江越腐烂的心脏，但是水江越还是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毫不在意的，直接把他推开了。
于是水江越说：“你有没有听说过我的传说啊。”
“传说中，这个小镇上，从前拥有一个无所不能的神明，那个神明在他们最落魄的时候，来到了他们的身边，帮助他们解决了所有不能解决的事情，然后最后。”
“被所有人都抛弃了。”
“但是当人们又重新遇到了危险的时候，他们又一次真诚的向着神明许愿了，他们对着神明说。”
“伟大的神明啊，如果可以的话，请再一次垂青我们，帮我们解决面前的困境吧。”
夏油杰觉得水江越的这番话来很的突然，他心中有一个不妙的念头越来越深刻，夏油杰想要开口打断水江越的话。
但是水江越却没有给他打断的机会。
他继续自言自语道：“于是那个神明，又一次的现身了，又一次的帮他们解决了这个困难。”
“但是在这一次以后，他并没有像是从前任何一次一样，选择转身就走，他对着所有人说。”
“再见了。”
夏油杰失笑道：“怎么?是觉得不辞而别对我来说，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所以选择回来跟我告别吗?”
水江越轻声的叹了一口气，他说：“对不起。”
“在这之前，我也没有想到，我是这样坏的一个人。”
“我不是为了来跟你告别的。”水江越一步一步的朝着夏油杰走过去。
他一步一步迈得很稳，就好像是那之前，夏油杰一步一步的朝着他走过去那样稳，水江越很有点抱歉的看着夏油杰说：“我是来让你杀死我的。”
夏油杰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他一时间竟然觉得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才会导致，他听到了这样的话。
夏油杰想说，你是在开玩笑吗?就算你不是在开玩笑，我也绝对不可能杀死你的。
难道我的手还会不听我的使唤，听你的话吗?
事实证明……是的。
夏油杰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脚再也不属于自己，它们全部都被水江越所操控，水江越轻轻柔柔的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只匕首。
水江越对着夏油杰说：“你应该是不知道，这个匕首的来历的。”
“但是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
“它原来也并不是什么多有名的匕首，但是在被我拿到，在被我拿到并且刺伤了五条悟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有价值的匕首了。”
水江越的眼神很清澈的看着夏油杰说：“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是后悔的。”
“我是真的被你骗到了，在你砍下自己的匕首朝着我倒来的时候，我真的被你骗到了，我真的以为你会死。”
“所以我不顾一切的把你带了回来，因为我觉得，你起码，不应该死在我的面前啊。”
要不然我这个立志一定要改变你的人生的人，面子应该往哪里搁呢?
“哪怕我救了你，我还是后悔啊。”水江越一下一下的剖析自己的内心， “我觉得你不应该跟我为舞，你从前的生活也很快乐，是我用尽了办法以后，为你选择最好的一条路。”
“在那个路上，你绝对不会是孤身的一个人，也绝对不会死，更不会在死后遇见那样的事情。”
“你从始至终，都会是一个清清白白，不受到任何人干扰的人，所有人都会喜欢你，所有人都会觉得你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夏油杰想要叫水江越停下来，想要让水江越解释，他为什么会说那些夏油杰根本就听不懂的话。
什么叫做他用尽了办法以后，为夏油杰选择了一条最好的路。
夏油杰沉默的看着水江越，水江越离奇的觉得，夏油杰的眼神今晚格外的会说话，会说话的他都有点不忍心了。
不忍心再对着这样的夏油杰下手。
如果别人遇见了夏油杰这样的人的话，那肯定会很温柔的对待他的吧，因为这是这样温柔的一种情感。
水江越朝着夏油杰一点一点走了过去，月华落在了他的身上，衬得他的眼眸格外的娓娓动人。
“从前我是这样想的，于是当我真正的感受到了你的温柔的时候，就会……更加的不舍了。”
“我怎么舍得你这样的人身上染上灰尘呢?”水江越笑眯眯的使唤着夏油杰抬起手握住了他原本手上握着的匕首。
夏油杰的身体不由自主，他被迫的握着匕首，完全都不需要他自己用力，他自己完全都感受不到这样的触动。
真是奇怪啊，夏油杰感觉自己的心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充满了，那些不可名状的东西在他的身体里乱撞，撞得他的心口莫名其妙的疼。
应该是生病了吧?夏油杰想，要不然他这样伟大的一个咒术师，怎么会连拿起一把匕首的力气都没有呢?
不过也不需要他拿起匕首，因为此时正是水江越在操控他的身体。
水江越伸手触摸上夏油杰的面庞。
水江越的手指很冰凉，落在夏油杰的脸庞，几乎瞬间就让夏油杰感受到了结界外的风霜。
那种冷就好像是那天他落在了水江越的怀里，水江越排除万难也一定要带着夏油杰去到他的结界，因为飞快的速度而刮过脸庞冰冷的风。
只是那个时候的冷，却让夏油杰忘记了夏天的烦恼，忘记了夏天的炽热，感受到了安心。
而这个时候的冷，却冻得夏油杰的脊髓都要凝固起来。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水江越说话：“这个灰尘，是我带来的，那也就要由我来清扫干净啊。”
夏油杰突然间就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无论谁问五条悟当年的真相，五条悟都闭口不谈。
也许正是因为，五条悟心知肚明的明白，水江越的那一剑看起来狠极了，却根本就没有触碰到他真正的伤口。
如果是真的想要杀死五条悟的话，以水江越的水平，他是绝对不可能在那里下手的。
起码，是不会给五条悟顿悟的时间的。
所以五条悟才会那么的念念不忘，那么的闭口不谈，因为哪怕连他自己都在怀疑当年的对错。
而现在，轮到他来承受这样的念念不忘吗?
夏油杰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比较洒脱的人。
可是这个时候他的脑子却又根本不受他控制的浮想联翩。
让他去想，让他忍不住的去想。
去想刚刚水江越对着他说出：“夏油君，其实这样清透的解剖开我，真正的看清我，对你来说，真的是一件太过于不幸的事情。”
夏油杰想，确实是一个太不幸的事情了，当我真正的看清他的时候，就是要失去他的时候吗?
可是就算是他的脑子再理智，就算是他的情感已经霸占了他的整个大脑。
他也依旧不可以阻止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抬起手。
“我亲爱的子民啊。”水江越口吻轻柔，眼神柔和，好像已经接受了死亡那样的平缓，他轻柔的看着夏油杰，启唇说道。
“杀死我吧。”
锐利的匕首捅穿了水江越的身体，轻而易举的穿过了他的心脏。
因为他不开心而离开的系统在这个时候回到了水江越的大脑中，无机质的声音在水江越的脑子里响起。
“恭喜宿主，成功的达成任务，任务进度条达到百分之一百。”
水江越却没有一丁点高兴的情绪，他的身体感知到了疼痛，但是这种疼痛水江越早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明明遭受了穿心之痛，却只是看着夏油杰说：“别哭啊。”
汹涌的血从水江越的胸口涌出，染红了他身上的衣服，也染红了夏油杰的手。
夏油杰从前那么努力的朝着水江越走过去，却连水江越的手都没有碰到过，他们两个哪怕天天形影不离，也只不过是两个被迫碰在一起的陌生人罢了。
而现在水江越直接伸手抱住了夏油杰的身体。
匕首的柄抵在夏油杰和水江越相拥抱的的地方，水江越释然道：“被你杀死，是对我来说，最好的选择啦。”
“活着太累啦，你这么想要跟我做朋友，你一定也可以理解我的选择的，对吗?”
“夏油君。”
夏油杰从前很期待来自水江越的拥抱。
因为他觉得水江越是这样漂亮的一个人，来自他的拥抱一定跟水江越一样的漂亮。
也不知道水江越绸缎一样的长发会不会轻柔的落在夏油杰的肩膀上，那种触感一定很好。
可惜夏油杰想象了无数次，他和水江越终于成为了彼此的朋友，水江越有可能拥抱他的场景。
他都没有想到，他获得水江越的拥抱是在今天。
在他，亲手杀死水江越的今天。
水江越的呼吸开始变得浅薄，夏油杰也觉得丢脸，他想要抑制住自己的眼泪。
可是他根本就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就好像是断了线一样，水江越就这样温柔的一下一下的拍着夏油杰的后背。
哄他道：“故事的最后啊，伟大的反派总是会被比他更加伟大的主角杀死的。”
“我本来不想要回来见你的，因为我是个注定被杀死的反派，我不想要在你的面前死去。”
“可是当我快要死去的时候，我觉得，我可以作为一个反派死去。”
“可是你不可以作为一个反派，接替我的老路啊。”
“我要你从此再也跟我毫无关系，用我这个伟大的反派的死亡。”
“造就你成为最光明的主角的一条前路吧。”
“要快快的往前走。”
“要记得，绝对不可以回头啊。”
“夏油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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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 12月24号。
曾经被人认为是叛逃的诅咒师夏油杰在东京边上的小镇被人找到，他的身边是死去的诅咒师水江越的尸体。
从此，一直卧底在水江越身边，就是为了杀死水江越的夏油杰身上的冤名终于被解开。
为咒术师的历史上，又增添旅程碑式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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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