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瑶再次醒来时, 感觉眼前有些朦胧。
昏黄的光线照出床顶熟悉的花纹，这是他待在凌霄派时每天都能看到的图案。
他回到凌霄派了吗？
祝瑶刚想到这里，就听见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瑶瑶, 你醒了。”
是易陵。
他循着声音望去, 就看见一道白衣人影坐在自己的床边, 正凝望着他。不知道是光线还是他的错觉, 祝瑶总觉得对方的眼睛有些发红。
两人的视线在此时对上，一时相顾无言，气氛有些凝滞。
易陵率先打破了沉默, 再开口的时候,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瑶瑶,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了。”
祝瑶坐起身, 看着对方的眼睛道：“你知道我想做什么，怎么不把我送到凉州的密林前？”
红衣美人的声音轻轻的，好似喃喃自语。明明对方的语气毫无责怪之意, 易陵的眼睛却越发红了：“瑶瑶，你好狠的心！我怎么可能把你送过去？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
他说到这里, 忽然闭了嘴, 怎么也不愿意说出那一个“死”字来。
红衣美人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望过来, 在昏黄光线的映照下盈盈的, 好似波光潋滟的湖底点燃了一簇火。
对方看着他，神色中带上了一丝悲悯，声音似无奈又似叹息：“可是外面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再继续这样下去, 别说普通的凡人, 将来恐怕连修者都要为保全自己而疲于奔命，而我未必也能继续活着。”
易陵看着面前的人, 认真道：“瑶瑶，我可以保全你。”
红衣美人却忽然笑了一下，柔软的脸颊边漾开一个浅浅的弧度：“可是我不想只保全我自己。”
果然是这样。
尽管心中早有预料，易陵的面上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颓唐之色。
这是多么容易猜到的事情。
从他千里迢迢再次找到瑶瑶开始，他就看着对方一路辛苦地救世助人，斩杀魔物，设立法阵。即便莫莲青说了法阵不能撑多少时间，瑶瑶也依旧淡然地表示能撑多久就撑多久，即便体内灵力空虚也兢兢业业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像这样的人，怎么会仅仅因为小爱就停下自己的步伐呢？更何况，他甚至还没有资格成为对方的小爱。
一想到这里，易陵的心里就更难过了。
他伸手轻轻地按了按额头，苦涩道：“瑶瑶，你这样做，不怕止水真君伤心吗？如果他回来看到你不在了，他该多难过。”
坐在床上的红衣美人淡淡地笑道：“或许我去了，才能换他回来。”
易陵哑口无言。
祝瑶看着他，轻声道：“在我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又有许多新的魔物冒了出来，又有无数凡人丧命于魔物之口，又有门派被迫缩小了保护的范围。”
“无穷无尽的魔物令人看不到希望，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多少修者苦苦支撑。如果我一个人能够换他们所有人一个安宁，这样的买卖有什么不划算呢？”
诚然，祝瑶有系统赋予的任务在身。但是如果在现实中遇到像这样的事，他一个人就能拯救许多人的话，他也一样会义无反顾。
如果只用牺牲他一人，就能换来许多人安稳的生活，万家灯火的温馨，那么为什么不呢？
“那我呢？”易陵再也压不住胸口处那股激荡的情感，几乎是嘶吼出声，“你愿意救那么多人，就不能救救我吗？如果你要跳轮回台，我也命不长久。瑶瑶，你对我好狠心。”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低下头去，但是带一点哽咽的声音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却已经出卖了他的感情。
一双柔软微凉的手轻轻地捧起了易陵的脸，这双手力道不大，动作堪称温柔，却轻而易举地将他低下的头抬了起来。
易陵的视线有些朦胧，却在那双望过来的如同湖面一般的眼睛中望见了正在流泪的自己的面孔。
“好啦，”以往都是易陵来哄祝瑶，这下换成祝瑶来哄易陵，声音柔柔的，像哄孩子似的，“我去凉州也是在救你，你能够好好活着这件事，对我来说真的很开心。”
说着，他的手有些不安分地捏了捏掌心下的脸颊。
软软的，真的好柔软，手感很好。
感受完后，祝瑶轻柔地擦去了对方脸上浅浅的泪痕。
这是祝瑶第一次主动跟易陵做这么亲密的动作，他却只觉得心头苦涩。
面前的红衣美人对待他空前的温柔、耐心，还说了很好很好的话。虽然易陵知道瑶瑶一直都是一个温柔的人，但是对方像这样毫不掩饰自己的温柔还是头一回。
他曾经幻想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瑶瑶主动与他亲昵地接触，但前提都是对方与他结为道侣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时刻。
易陵相信瑶瑶说的，对方希望他好好活着，因为瑶瑶本来就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
可是瑶瑶希望他好好活着，他又怎么会不这样想呢？他们两个人之间恐怕注定会有一个人愿望落空。
那不如他狠心一点，让瑶瑶的愿望落空吧。
被自己捧着脸的人忽然伸出手，将他的手盖住。易陵望着他，一字一顿道：“瑶瑶，你太温柔了。”
他将那双细白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拿下来，轻轻地却又不容抗拒地握在手中。此刻的易陵已经完全看不出之前流过眼泪，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英俊的面庞上是坚定的神色：“我明白你的想法，就让我来替你实现你的愿望吧。”
祝瑶看着易陵望着他的眼睛，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之所以能改变这个局面，是因为他衔玉而生，本就是破局之人。
易陵能干什么？他又要干什么？他会付出什么代价？
祝瑶急急道：“等等，你……”
他话还未完，面前站着的白衣剑修就恋恋不舍但坚定地松开了祝瑶的手。
对方往后退了两步，忽然笑眯眯地望着他：“瑶瑶，再给我两天的时间，不会让你失望的。到时候，我带你出去看你想看的世界。”
说完，易陵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祝瑶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地将对方放走，他还不知道易陵打算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心里一直有些不好的预感。然而他刚一动，脚上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祝瑶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就见自己的脚踝上竟然系了一条细细的锁链。
这条锁链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细碎的柔光，造型繁复精致，脚环处细心地包裹着一层柔软的布料，一点也不冷不硌脚，而锁链的另一端正绑在他刚才睡着的床上。
易陵竟然这样对待他。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已经走到了门口，对方轻轻地打开门，外面的走廊也是光线昏暗，甚至比室内的光线还要暗淡许多。
“瑶瑶安心待在这里吧，给我两天的时间，很快就会有好结果的。”
白衣剑修倚着门边，面上笑眯眯的：“如果有什么需求，可以随时喊人。不过暂时就不要出去了，这里也很难出去，瑶瑶等着我就好了。”
听了易陵的话，祝瑶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方不太对劲。
他一醒来就被易陵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根本没有别的心思来观察周遭，直到这时他才察觉出不对劲。
祝瑶刚刚睡的床，床顶是他熟悉的图案，很明显是他的屋中睡惯了的床。但是此刻这张床却不在他的屋子中，因为他的屋子是独立的一栋，向着太阳，即便是晚上也有月华从窗边流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昏黄的灯光融入极致的黑暗。
好像他正处于一间密闭的屋子中。
祝瑶想到这里，四处打量了一下。
这个房间很大，却没有窗户，明明应该阴冷、黑暗，此刻周围的桌子上、地面上却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灯笼和蜡烛，用以照明。
祝瑶粗粗一看，就能看到龙凤花烛、仙女宫灯、画舫灯盏、荷塘灯盏等等。无数盏灯高高低低，有的放在桌子上，有的放在凳子上，连成一片，在这漆黑的屋子中硬生生地撕出了一片暖黄的光明。
而直到这时，祝瑶才发现自己光脚踩在地上竟然不冷，还有种温暖柔软的触觉。
这里的地上早早地就铺了地毯。
很明显对方已经精心地做过一切准备。
站在屋子中央的红衣美人面上难得地现出一丝茫然。易陵看着被暖光包围着的瑶瑶，看着对方白皙精致的脚陷入绒绒的地毯中，一直空虚的内心终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刑堂简陋，这些都是临时铺陈的，瑶瑶先将就一下，有什么缺的就喊人，我会尽量满足瑶瑶的愿望的。”
刑堂！
祝瑶的神情有些恍惚。
怪不得这里如此黑暗、空旷，原来是因为这里是刑堂。
在原剧情中，易陵重回凌霄派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送入了刑堂。如今，他的确以另外一种方式再次进入了这里。
眼看易陵交代完毕，马上就要离开，祝瑶往前走了几步，脚上的锁链叮当作响。他朗声道：“易陵！”
易陵的脚下一顿。
再转过头来的时候，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瑶瑶，你认出我来了。”
说完，他笑了一声：“也是，我有时看着瑶瑶昏头昏脑的，都忘记了遮掩。”
易陵目光灼灼地望过来：“瑶瑶，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对面的红衣美人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望过来，目光盈盈的：“我生日那天，你在后山上拼出了我的笑脸，那个时候我就认出你了。”
原来那么早就认出来了。
怪不得后来瑶瑶对他的态度有很细微的变化。
但是即便认出他是几年前那个被抓走的魔修，瑶瑶却依然接受了他的礼物，请求他一起去凉州。
瑶瑶很信任他，从来没有把他当作魔修喊打喊杀。甚至刚刚还捧了他的脸颊，愿意把他也一起拯救，希望他好好活着。
明明瑶瑶那么痛恨魔修，那么痛恨魔物……
能得到瑶瑶这样的对待，他已经没有遗憾了。
“易陵，你到底想怎么做？”
对面的红衣美人那张向来冷淡的脸上此刻有些掩饰不住的焦急，那双波光潋滟的眼中有烛火在明灭闪动。明明瑶瑶细细的雪白的脚踝上都已经绑上了锁链，再不能前进一步，处境如此被动，此刻那双眼睛却执拗地盯着他。
易陵站在门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面上露出一个笑容，那双桃花似的眼睛与瑶瑶对视，声音低沉而温柔：
“晚安，瑶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