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 在甄家得了圣旨,往京城赶时,贾敏亦得了贾家的判决。

  宁国府牵连进谋逆案中, 罪无可赦, 相关人等一应被处斩首之刑, 家中财产也被抄没,女眷被没入官奴, 只有惜春,因为向来喜爱佛法, 那日正在城里的尼姑庵, 听人讲道, 她听说了这事,便直接让主持为她剃了度出了家,才算是躲过了一劫。

  但圣人许是也不愿意在此事上赶尽杀绝, 也是想向世人表现自己的仁爱之心。在确认荣国府无人牵连进此案后, 便只是对他们往日的一些事, 做了一些惩处, 但却并不算重。

  贾赦被削去了职位,如今的宅邸被收回, 又要他们限期归还欠银, 如此下来,贾家的底子也便完了, 但好在并未牵连家人。

  但是, 王夫人和王熙凤姑侄两个, 素日里放印子钱, 为他人打官司、做手脚之事却被翻了出来, 且他们的一应行为, 都是用的贾政和贾琏的名帖做的,如此一来,两对夫妻,便也都无法逃脱。

  贾政和贾琏的官职都被罢免,又同其妻被判各杖责五十,四人几乎被打死在堂上,又共被罚银三十万两。

  贤德妃在宫内,亦被牵连,褫夺了封号,又被贬为贵人,迁入它宫居住,但好在,她好容易剩下的孩子,还是留在自己身边,总也算是个依靠。

  待甄璟到了京城时,京城中沸沸扬扬,说得都是那条曾经显赫一时的宁荣街。他们当时建的那所大观园,便耗费了不少银两,如今交了罚银和欠银后,除了贾母本身的贴己和嫁妆,几乎没什么银钱在手上了,甄璟一路坐在马车上,听着外面人的探讨,心中总还是有些担心。

  “祖母,母亲,如今这个院子虽然小了些,但咱们几人住倒也够,你们先歇歇,我让寒烟他们给你们安排着。”甄璟将他们送回如今自己住的宅院,见着寒蝉等人将这里收拾得很好,便也可放心让他们住下了。

  李念刚随着甄母坐下,茶还未喝完,便听着甄璟的安排,心内有些好笑,道:“你这是急着去林家?”

  “嗯,我想去帮帮忙。”甄璟闻言,点头应下。

  “让他去罢。”虽然甄璟未同甄母说过自己的想法,但她活了这么大岁数,也能瞧得出来,便向李念说着,又道:“只是……”她叹了叹气,道:“你父亲那边,明日我们去看看罢。”

  “祖母……”甄璟其实不愿让她去牢里,再见过他们,只担心她心里受不住。

  “不用担心我,如今都已到了这个地步,我总要去见过他最后一面才好。”

  见着甄老太太坚持,甄璟便也没再阻拦,只应道:“好,我去安排。”

  “行了,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林家那边,我也不耽搁你了,去罢。”

  却说,甄璟到了林家时,却未见着他想象中的忙乱,相反,院内井然有序,林如海亦已出门上朝去了。

  “伯母。”甄璟随着下人进了正院,方见着贾敏似在安排着什么事。

  “璟哥儿回来了。”贾敏让他坐下,又道:“你祖母和你母亲可都来了京城了?他们还好吗?”

  “他们都很好。”甄璟瞧着,虽然贾家如今判决已下,并不算好,但贾敏的气色,却是显见着比之前好上了许多。

  “甄大哥来了。”林俊从外面回来,向着贾敏行过礼,又对着甄璟说道。

  “是,刚回京城,本是想看看家里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但如今瞧着,倒是不用我帮什么了。”

  “你有心便很好了,我们也是才忙完,既然你母亲来了,过几日,我便下帖子请她来作客,我们也多年未见过了。”贾敏笑了笑,而后又道:“俊儿,这里也没有什么要你做的,你们去玩罢。”

  “是,母亲。”

  甄璟跟着林俊往院内走,倒是真觉得有些奇怪,道:“我来京城,便听说了贾家的事情,将祖母他们送回家中,便想要过来帮忙,如今瞧着,你们倒是都还好。”

  “是外祖母不愿让母亲牵扯太多,她本就有个陪嫁的院子在京城,只是往日里,嫌它小了些,便一直空着。如今贾家的处决出来,她便带着人去到那个院子里了。而后又将家里的一些丫鬟、小厮,或是放了身契,或是直接发卖了,如今家中倒是比以往清净了许多。”

  甄璟点了点头,只道:“有了安身之处,便好上了许多了。”

  “正是这话,只不过贾家的舅舅和表哥们,这么多年不事生产,如今也没有谋生的能力,只一味坐吃山空,却也不是长久之计。”他这样说着,又道:“姐姐最近便也想着,同贾家的姊妹们,一起在西城那边再开一家书铺,总也算是个营生。”

  “林妹妹在同惠河那边的铺子经营得不错,这两年也是有盈利的,若是再开间书铺,却也可以。”

  “姐姐只是想,贾家男子已是这般,她也管不上许多,但是那些姊妹们总还是好的,开一家书铺,让他们经营着,她只分五成利,其余的,便让她们自用,也可自己谋生,不至于一味指着家人。”

  甄璟笑着,却又道:“但贾家未必允许罢。”

  “姐姐也正发愁这事呢,她其实已同探春姐姐和薛家姑娘说过了,薛姑娘倒是有些犹豫,探春姐姐却是极愿意的,但却不知她能否劝说家人。”

  “俊儿,又在说我什么呢?”眼见着要到午间了,黛玉刚在后厨亲自做了些点心过来,想端过来给贾敏尝尝,她也知道这几日贾敏虽然瞧着好了些,但胃口却一直不是上佳,便想办法让她多用些吃食,路上便听见他们二人在说话。

  “姐姐,你又做好吃的了。”林俊说着,便想要将雪雁拎着的食盒打开看看。

  “一会儿再吃。”黛玉拍掉他的手,又道:“刚刚在说什么?”

  “还不是外祖母家的事。”

  甄璟亦被林俊的话吸引了去,看了看着食盒,又对着黛玉道:“这是妹妹亲自做的?”

  “嗯,妈最近没什么胃口,我想做些清淡些的点心来与她吃,便随便做了些。”黛玉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好笑,道:“璟哥哥也想尝尝?”

  “咳。”甄璟假咳了一声,别过了眼神,道:“妹妹是给伯母做的,我如何能先吃,到午间再说罢。”他这样说着,又转而问道:“薛蟠应是参与到了此次谋反之事中,他母亲和妹妹没有被牵连吗?”刚刚听到林俊提起薛宝钗之事,他便有些疑惑。

  “薛蟠那个人,倒还真是个傻的。”

  “为何如此说?”甄璟当初离京时,只知道有几家涉及到了这宗谋逆案里去,却并不知晓太多细节,也是为着避嫌,他早早就离开了,如今倒是不知薛家究竟是如何了。

  “他当初去平安州做生意,贾珍给他送行,与他说,自己帮他联系了平安州的将领,还有书信一封给到那边,到时只要他好好打点一番,平安州的将领,也会是薛家的依靠。“

  “他便信了?”甄璟疑惑了一瞬,却又觉得合理,而后又道:“他便不知贾珍让他联系平安州的人,是做什么的?他薛家如今只是在作生意,要军中的依靠做什么用?”

  “不止信了,还给了那边的将领许多银钱,后来,那边也又陆续要了许多过去。这些钱有的被那将领留着自用了,有的却用来制造兵器等物,以做谋逆之事。”

  “当时薛家姐姐还在准备选秀,我想他也是想给自己妹妹出份力罢。”黛玉感慨着,又道:“不过,虽然说他不知道贾珍只是借着他的手,给平安州的将领送钱,但到底也参与其中,况且他之前便有人命官司在身上,所以也被判了秋后处斩,薛家的家产也被全部查抄,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给留下,只是放过了薛姨妈和薛家姐姐罢了。”

  “那如今,他们岂不是一无所有了?”

  黛玉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下来,而后又叹了叹气,道:“因为一人而祸及全家,也不知……”

  “林妹妹,慎言。”甄璟止住了她的话头,又道:“这话可不能随便说,知道吗?”

  “知道了,我刚刚也不过是有些惋惜罢了。”

  甄璟瞧她的模样,笑着道:“好。”而后,又挑眉看了看她,柔声道:“既然妹妹给伯母做了些吃食,便先送去罢,今日太阳也不小,白站在这里,恐要晒坏了你。”

  “一会儿也该用午膳了,璟哥哥留下用些再走罢。”

  只是黛玉的话音刚落,就来了丫鬟说:“甄公子,承安刚来寻您,说是太子殿下派人到您家找您,让您现在进宫一趟呢。”

  “我现在便去。”甄璟回了那丫鬟的话,便转身对黛玉道:“看来,妹妹的手艺,我也只有下次再品尝了。”

  “快去罢。”

  “姐姐,在想什么。”林俊见着甄璟都走了,黛玉还站在原地,有些疑惑。

  “有点担心罢了。”

  “担心什么?太子殿下寻他,有什么可担心的,如今万事都已尘埃落定,不会再有什么事了。”

  黛玉叹了叹气,道:“但愿罢。”

  她的担心也并非没来由的,这几日她反复琢磨着圣人的判决,虽然甄家的事明面上是了结了,但是圣人对于甄璟却一直未作处置,没有明言赦免,也没有直说要定罪,更是从未曾召见过他。

  黛玉心中知道,当日之事,并不简单,自然也害怕圣人查出些蛛丝马迹,反而将此事弄巧成拙。

  而今日明湛来寻甄璟进宫,却也不是因着自己,而是圣人终于要见他了,但却并不想要下旨将其宣进宫,方才借了明湛的名义。

  甄璟同承安来道宫门口,刚欲往东宫去,便被人引到了圣人的御书房。

  他心中知道,这件事今日方才要尘埃落定了,心里面也有些忐忑。幸而,待走进书房时,明湛亦随侍在圣人身边,且面色松弛,见此,他心中方才安定了些。

  恭谨地向圣人行过礼后,便听他道:“听说你今日刚从冀州回来?”

  “是。”

  圣人并未抬头,只是歪在榻上,又随意地翻着书,微微抬起眼,对着甄璟道:“你祖母和母亲可都还好吗?”

  “他们很好。”

  “他们就不担心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甄璟听他此问,语气中却无什么情感,面色也是如常,不知他所言为何,便只好小心道:“血缘亲情,自是要担心的。”

  “哦?但孤看你却并不十分担心。”他说着,将书随意地仍在桌子上,又向前探起身子,真正看向甄璟,沉声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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