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不知这位秦姑娘作何想法,只请她到桌边坐下,略思忖了一番,说道:“论理,这事情原也不该由我来问的,只是到底表姐如今在我这里,我总应该尽些心思。”

  “我知道表弟心中有诸多疑问,其实事情也没什么不能讲的。”

  秦姑娘这样说着,眼里似又蓄了些泪,便又忙用帕子擦了擦,方接着说道:“我叫秦蓁,在家里排行第三,并非嫡出。”

  听得此言,宝玉心中便也知晓了大概,他的这位便宜舅舅,向来不看重自己的庶出子女,想来是看着能讨好皇太孙,自然也乐得将女儿送出去,毕竟他的庶出女儿不少,便也不差这么一个。

  如此想着,又听她继续说道:“其实姑母去世后,我父亲与姑父的联系便不大多了,也是……甄玮略大了些后,方才有了些联络。前些日子圣驾来扬州,甄玮被圣人指派去太子殿下那里,结识了皇太孙,知道他向来喜好……“

  她抓着衣角,接着往下说:“甄玮便来寻我父亲,说……总之,我父亲同意了,本想让我主动过来,可是……“

  说到这里,她便有些绷不住眼中的泪水,不自主地流了下来。

  “你,你别急。”宝玉看着她如此,也有些不知所措,好在秦蓁很快整理好了情绪,接着道:“可我虽然是妾室所生,却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别人,更何况,那皇太孙如此好色,就算是……将来又有我什么好处,哪里还有活路留给我。但是父亲却并不听这些,只让婆子将我绑了来,接下来,就是你知道的了。”

  宝玉听闻,点了点头,说道:“你放心,我大哥他不敢闹开的,想必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寻你。只是如今这情形,我送你回家怕也是不成的,得好好给你想个去处才成。”

  “这位小表弟,我不求什么,只有个庄子,能让我过活也是好的,现在那家里我是不敢回的。”

  话虽如此,但此事却并不好办,一则甄家的庄子并不稳妥,若是他送去,准会被甄玮发现,可若是要求别家,却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

  在他正自愁闷之时,却听承安在外面道:“爷,有一封扬州林家的信。”

  “林家?”宝玉连忙站了起来,走向屋外,从承安手中接过信,打开后,发现只有短短几个字“哥哥,我生气了。”

  瞧着这几个字,他不由得笑出声来,只暗嘲自己还左顾右盼地不知该如何写信与黛玉,却没想到先收到了黛玉的来信。这样看着信,忽又想起坐在屋内的秦蓁来,忽而记上心头,将信收好,放在胸口处,又转身走向秦蓁。

  秦蓁瞧着他刚才还愁眉苦脸的样子,还担心自己的事情着实为难到了这位不过五六岁的表弟,正暗嘲自己太过心实了些,竟将希望放在一个孩童身上,便忽又见得这位孩童又眉开眼笑起来。

  又见他走向自己道:“若是我将表姐送到扬州去,表姐可愿意?”

  “扬州?”

  “我一位好友那里。她家家风清正,表姐到了那里便不必太过担心了,只是到底你这般离家,过去后难免身份要尴尬些。”

  “身份尴尬又如何,总比留在家中,总是担心自己被亲生父亲‘卖’了要好。”而后又听她迟疑道:“只是,表弟的好友,怕是……还小罢,可能做得了主?”

  宝玉讪笑了一笑,挠了挠头,说道:“确实年纪不大,比我还要小一些。”不过宝玉总觉得林家不会拒绝他的这一请求,只是到底行事有些不大周到,只是如今的情形倒也不好再拖下去了,便只道:“但表姐也不用担心这些,只听我的就好。我一会儿就修书一封,然后让承安亲自找马车送你去扬州。”

  “那就麻烦你了。”秦蓁站起来,向着面前这个小孩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宝玉见状连忙躲了开来,只道:“表姐不必如此,今日就先这样,晚些时候我安排好了再来寻你。”

  只是还没待宝玉走出这座院落,便见甄玮走了过来,面上似乎还有些怒气,见着宝玉,便拦住了他。

  宝玉自知闪躲不了,便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大哥今日怎么得空了,是来寻我的吗?”

  “你昨晚在哪里?”

  “昨晚?在书房啊。”

  甄玮哼声道:“是吗?我怎么听说昨天你的衣服弄得脏了很多,好似在土里滚过一般?”随后又装作不经意得拿出了块布料,却是宝玉昨天不小心剐蹭掉的。

  他拿的位置却是比较明显,宝玉自然知道了他的试探之意,便只好装作无辜般,努着嘴,小声说道:“那我告诉大哥,大哥可千万不要告诉父亲啊。昨晚,七王爷家的小世子翻墙来找我玩的,所以我们两个就玩闹得凶了点。”而后又问道:“天实在有些黑,我们俩就在院子里四处逛,也没太注意,所以就将衣服也弄得脏了些。”

  “就是如此?”

  宝玉瞪着一双眼睛,装作无辜的样子,说道:“是啊,大哥可以不要将此事告诉父亲吗?”

  “那你昨日可去后院了吗?”

  宝玉听闻,呵呵一笑,装作转身就要跑的样子。自然,他也没有跑成,转身就被甄玮拽着衣服拉了回来,方又说道:“去,去了。就,那里有个狗洞嘛,我们又没见过,就有点好奇。”

  而后又接着道:“只是里面真的好黑,比别的院子都要黑些,而且又有很多野草,我们怕见到蛇,便又赶紧回来了。”

  甄玮见着宝玉的样子,确实不像是说话,又见他小小的个子,不过是才过五岁罢了,便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宝玉见甄玮的样子,赶忙松了口气,将承安喊了过来道:“你去……算了,你跟着我罢,我们到街上买些林妹妹喜欢的玩意儿。”而后又迟疑道:“等我先去和祖母还有母亲说一下,顺便要些钱来。”

  听得宝玉的请求,甄老太太和甄夫人本不愿意答应,若是想要上街什么时间都可以去,没有必要非得在这几日,只是却撑不住宝玉撒娇撒痴,又听他说,不是单给林家妹妹买,还因为自己刚结识了七王爷家的小世子,总要送些礼物给他方是自己的一片心意。

  如此一来,二人倒也不好拒绝,只多派了两人跟着,又多给了些钱银,只说看顾着他,不要惹事,也不要拘束了他。

  因着见过黛玉前世之事,宝玉也知道她素来不爱金银,惟独爱些书籍孤本,但现在她又看不了,想了想,便去寻了些玉石首饰,挑着些精巧的样式买了两件,而后又去笔墨店,寻了两支好笔,来日给明湛送去。

  见着东西买齐,便赶紧带人回了家,让下人准备好笔墨,便写起信来。其中一封自然是给黛玉的,但顾及着她还小,亦是只留了几个字给她“都是哥哥不好,妹妹莫气。另有几件玩意儿给妹妹,只当解闷。”

  另一封却是写给贾敏的,信中将秦蓁之事一五一十说了清楚,又赔了罪、道了扰,另外又在自己往年收的礼物中寻了两件林如海夫妻喜欢的物件儿,而后方将承安叫了进来,将一应信物交与他,让他天擦黑后便带上秦蓁出发。

  见着一应事情都安排好了,宝玉方才有些松了口气,便又觉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只觉疲乏,便上床睡了一会儿,待再醒时,却是寒烟在轻推着叫他。宝玉迷糊着双眼,坐了起来,问道:“什么时辰了,承安呢,可走了吗?”

  寒烟笑道:“爷一醒来就惦记着这事儿,承安刚来回话,说要走了,我瞧爷睡得香,便没叫你。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行馆来了內侍,说七王爷的小世子要寻哥儿过去玩,老太太让我给你更衣呢。”

  宝玉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快尽黑了,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来寻我。”

  “不管是什么时辰,爷总得过去。”

  宝玉叹了口气,穿好了外裳,又拿起今日给明湛准备的礼物,便去了老太太的院子,果见老太太正与一个內侍说话,见他来了,忙道:“宝玉来了”而后又指着那內侍到:“这是七王妃身边的人,你便跟着他去罢,记得不可淘气。”

  “祖母放心。”

  宝玉拱手应了,便跟着那內侍去了。到了行馆,便直接被请到了明湛的院子。

  虽然宝玉对于这个时间请他来行馆的事情不置可否,但见了明湛仍恭敬地行了一礼,而后便听这位小世子问道:“昨日之事如何了?”

  “世子放心,一切已经妥当,那位姐姐已经被我送出金陵了。”

  “这就好。”明湛松了口气,而后又说道:“我不叫你来,你也不知来说与我听。”

  “天地良心,小世子。这是行馆,没有旨意,我哪里能进来。”而后又将那两支笔拿了出来,道:“给您的礼物。”

  “算你有良心,既然这样,本世子就原谅你了。”

  经过这一番相处,宝玉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小孩子心地并不坏,甚至还有些侠义心肠,瞧着也不像是那般拘束的人,便也笑说道:“世子爷不用谢,也不过是顺便罢了,若不是说给您买礼物,我家里人也不能让我出门。”

  “你!”明湛指着宝玉,而后却又哼了一声道:“本世子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

  “那就多谢世子了。”宝玉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却没得到明湛的回应,只见他到有些闷闷不乐,便问道:“小世子这是怎么了?”

  “我们马上就有走了。”

  “是啊,圣驾本就只在金陵停留七日,后面就该回京了罢。”

  明湛撇了宝玉一眼道:“你就没什么与我说的吗?”

  “啊?我说小世子,难不成我们就只认识了这么两日,就已经难舍难分了?”

  宝玉这样故意挖苦着,却没得到意料之内的回击,只见这位小世子还皱着眉头,便说道:“是有什么事吗?”

  “回京了,我就没有朋友了。”

  “小世子,那么多堂兄弟呢,总有和您同龄的罢。”

  明湛瞧着宝玉的脸,叹了口气道:“算了,你什么都不懂。”

  宝玉瞧着他这副愁闷的样子,不由失笑,自己哪里是不懂,只是那些话可不是他能说的。就这么陪着他待了一会儿,到了快走的时候,却又听得他问:“你要不要入京来做我的陪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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