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里的冷是外界无法比拟的冷, 哪怕上空有层结界护着,还是冰寒彻骨。

  试炼场建在整个西山最中间的位置,建为环形, 中间为极为宽敞的比试场地, 四周为环绕的奢华房屋, 屋子皆有二楼,二楼面朝比试场地的方向留有专门的看台, 看台后头是起居房间。

  这样的房屋围了试炼场地一圈,皆由各名门所分得, 供各家的主人和长老使用。

  小家族们没有这样的房屋住, 便在试炼场入口左右两处的空地上搭帐篷。

  房间数量有限, 安排下来的时候,温故也没有房间使用权,他只能跟其他小家族的人一样睡帐篷。但因为他是由景家带来的, 所以他的帐篷看起来又比其他人的奢华宽敞许多。

  温故在空地上站了一会儿, 看帐篷还没搭好, 他受不了这冻, 扭头就走向了试炼场。

  那里人多,地大, 宽敞, 走一走或许会暖一点。

  撇下景容独自走开的时候,他头都没回一下。他以为终于借故拒绝掉景容之后, 会觉得畅快, 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心里反而更堵了。

  毕竟是自己救回去, 一直好好养着的崽啊。可这崽, 性格越来越歪, 跟原作相比, 完全没好到哪里去不说,还换了种疯法。

  不争气的东西,当什么不好,当个恋爱脑。

  还不如崽子!

  也不对,崽子也不行,连他都认不出来,俩都不行。真是令人心力交瘁。温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是自己的问题,他就不适合在这个修仙界混。

  可是,他试过了,死了也没能回到现世,无从逃离。他仔细想了想,自己在穿到这里之前,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没有记忆,一点记忆都没有。难道在现世已经死了吗?不是吧,博士还没念完呢,比起死掉,他宁可延毕。

  温故脑中一团乱麻,最后索性懒得想了,放空大脑,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四处游荡。

  绕了好几圈之后,他被冻得走不动了,回来时发现帐篷已经搭好了。走进帐中,地毯,床,屏风,火炉等等一应俱全,别人是来提升修为和比试的,他不一样,他像是来度假的。

  没有灵根也不尽是坏处嘛,多轻松。

  总之,风也吹了,心也散了,温故半躺在床上,才终于反应过来跟景容说的话太重了。

  景容的心思那般敏感,也不知道一个人会瞎想些什么。他思来想去,又觉得让景容冷静冷静也是好的。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脚步声进到帐篷,在这一刻,刚刚消解下去的烦闷重新升腾而起,他皱着眉坐起来,看向门口之后,忽然一愣。

  两个弟子抬着浴桶进来,悠悠放在角落屏风后头,然后手中结印往木桶一盖,引入的水就变成了热水,还冒起了热气。

  他们退下去的时候,说里头的热水结印连通的是西山地底的山泉水,随时可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要光印在,就一直都会是热水。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过来别院中浴池的水,为什么会是温泉水了。

  他松了松眉头。原来,进来的不是景容。

  悠悠然洗过澡之后,温故就上床睡了。他睡了这几天以来,最好的一次觉,但一醒来,他就觉得自己可能麻烦来了。

  事情要从他在景辞面前夸下海口开始说起。总之,他起床没多久,就见所有人都围在试炼场中间,正在凑热闹看各家少主的比试抽签结果。

  要让景辞以少主身份上场,第一步就在景容这里,只要景容同意,就基本没问题了。

  他一直觉得景容这里是最没问题的。虽然有意无意在景容面前提过一嘴,但他们两个昨天闹得那样难看,景容多半把这事给忘了。

  温故悠悠叹了口气,在角落里找了个地方坐下,静静地望着人群中心。

  就算现在再去找景容,应该也来不及了,毕竟已经在公布结果了。

  “第一场,陆家少主陆怀瑾,对战陈家少主陈若槐。“

  “第二场,……”

  “……”

  西山真的是很冷,冷到透进骨子里的冷,明明周边全是人,就愣是一点热气都感觉不到。他开始冷到看树不是树,看人不是人了。

  听了没一会,温故就觉得没意思,逆着人群往试炼场外走,刚走出人群,就听到后面念抽签结果的人念道:“第六场,景家少主之兄景辞,对战楚家少主楚伯生。”

  温故脚步一顿,转头回望。

  重重人影中,景辞走出人群,迎面走向温故,嘴角高高扬起:“你还真是说到做到。”

  路过温故时,景辞轻轻搭了下他的肩头,只一下,就松开了,然后径自走开,边走边道:“要是没有‘之兄’二字,那才堪称完美。”

  那时在马车里,温故只是跟景容随口提了一下。景容什么都没过问,当时就答应了。

  越过人影攒动的人群,温故抬起头,望向远处的阁楼。

  景容的房间应该在甲字房二号。那处看台的后面,门紧紧闭着,也不知道门后的起居房间里,景容此刻在不在里面。

  缓缓收回目光,温故转过身,还是离开了。

  他这一天过得无所事事,堆在床头的几本书,半天时间不到就被他看完了,然后他就在屏风后面研究那个热腾腾的山泉水,最后什么也没研究出来,还弄得一身的水。

  气氛都到这里了,他就索性直接洗了个澡。等擦拭着头发走出来的时候,就见桌上已经摆好了吃食。

  这日子,他过得实在太逍遥自在了。

  这样自在的生活只持续到半夜。他在睡梦中的时候,意识开始无止境地下落,好似沉入了深海,四周的海水冲他压来,碾得他不得呼吸。

  他挣扎着想要冲破屏障,脱离这个浸满海水的黑暗之地,但他感觉他一直在下落,往下沉,沉不到底。

  突然,他浑身猛然一颤,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从睡梦中惊醒,但压迫感还在,细细密密地压着他的周身。

  他掀开软被,坐了起来。

  最终,他迟钝地意识到,这是来自那股来自诅咒之力的压迫感,并不是做梦。

  他再熟悉不过了。

  已至西山最冷的时节,身在西山中心,本该仍会偶尔听到一两声灵兽的低吼。但这次,温故走出帐篷以后,却发现静谧得过了头。

  就好像是,灵兽们受到了威胁,不敢出声了一样。

  他试着往阁楼走了一段距离,可是越往那边走,压迫感越低,这意味着源头不在那边。温故在苍茫冰寒的夜色中转过身,望向了另一头。

  那是停靠马车的地方,也是各家族弟子修炼的地方。

  这些弟子来到西山,修炼是不分昼夜的,有人离开就有人过去,哪怕是这种大半夜,也依然偶有人走动。

  抱着疑惑,温故回到了马车停靠的地方,沿着一排马车往后找,走了好久才看见景家的马车。止步于他乘坐的那辆马车前,缓缓掀开布帘,看到里面的人影后,冷声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马车内,景容微微抬眼,眸子比暗夜还要黑,神情呆呆的:“你回来了?”

  温故的心开始下沉:“你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都在这里?”

  景容没有回答,而是愣愣地盯着他看,好像无法理解他说的话。温故再次问道:“你刚才动用诅咒之力了?”

  “我刚才……我不知道……”

  景容看起来有些恍惚,没有半分神采,语无伦次地说道:“刚才你说,要拖到等我死了,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刚才?

  什么意思?

  然后景容突然捂住了耳朵,脸上泛着痛意,目光散乱,断续道:“我听不清,吵死了,吵死了……”

  周边没有听到一声灵兽的低吼,但是景容一直在说吵。他的神情和一举一动,都像是真的被吵到了,痛苦不堪,浑身都在挣扎。

  只有不远处的修炼之地有弟子在走动,落下几阵脚步声。

  从修炼处走过来的脚步声渐近,在路过马车的那一刻,温故忽然意识到什么,正要开口,压迫感倏然袭来,马车外传来一阵倒地声。

  等声音消失,景容的神情才缓和了些许,但他的眼神仍旧失焦,充满了恍惚。温故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他猛地上前,握住景容的双肩:“你疯了?”

  景容在干什么啊?

  景容抬起眼,像是从恍惚中回过了神,好像听到了温故的声音,又好像没听到,黑沉沉的眼睛定定地看向温故,声音轻缓:“我好像控制不住这股力量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明明像是在求助,却又微微歪过头,嘴角扬起一抹渗人的笑,语气诡异:“你刚才是骗我的对不对?”

  刚才,还刚才?

  温故这回是反应过来了,原来从他跟景容说了那段话开始,景容就一直没法接受,所以就这么就把自己给困住了吗?

  可那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

  温故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向景容的眼里,渐渐浸满了怒意:“我是不是说过,不要逼我?”

  景容仍旧望着温故,眼睛死气沉沉,说起话来轻声轻语:“可是怎么办,我等不及了。”

  他轻声说着话,周身黑气又丝丝缕缕飘荡起来。

  再次感知到压迫感,温故抬起手,一把将景容按在怀里:“别这样,景容,别这样。”

  景容没再说话,沉浸在温故的怀里,几乎溺死在里面,可他还是忍不住不断涌上心头的酸涩,泪水无声滑落,润湿了温故的衣服。

  他在温故的脖颈间微蹭两下,再也压不住想要得到温故眷顾的热切感,长睫扫过温故的耳垂,微微抬头,在温故下颌落下一个极轻的吻,然后循着轮廓描摹,湿凉和酥麻一路往上,最终在眼睑告以长久的吻落。

  他捧住温故的脸,与其额间相抵,只差分毫就要吻上温故的时候,景容停住了。

  温故直到现在都是冷漠的。

  他了解温故太深,哪怕意识有些恍惚,他还是能知道,温故现在的态度不是默许,而是在拒绝。

  这是温故拒绝他的方式。

  景容吻不下去了,心里空洞又难受,难受得喘不过气。

  马车内黑暗与安静共存,两人的鼻息交织,过了不知道多久,温故低低叹了口气。

  他最近总是在叹气。

  然后他往前一倾,覆在景容唇上。

  跟他一贯温和的性格不同,他很强势,很霸道,却并不粗鲁,强势得恰到好处,只是却让景容使不上劲,只能任由温故侵略,沉沦其间。

  景容受力抵在后座上,头向上扬起。温故一手揽住他的后背,一手扶住他的后脑,手指穿在头发里,长长久久地亲吻着。

  许久之后,才和景容分离开,把景容的头扶正,然后将额头抵在景容的额头上,道:“我只是很生气。”

  抬手抹去景容眼角的湿润,接着道:“好了,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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