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了黑,飞鸟划过天际,传来一声空灵的轻鸣。

  温故把采摘的药草放进背篓,然后直了直身子,轻轻锤了几下腰,酸涩的感觉才缓解些许。

  满满一背篓,除去要用掉的,还剩一些可以种起来,前两日刚开垦出来的那片土地便不至于空着了。

  温故背起背篓,温声唤道:“崽,走了。”

  不远处的小黄狗听到温故的呼唤,极其轻微地哼了两声。

  小黄狗是温故上山采药的时候救回去的,那时它血肉模糊地倒在草丛里低声哼吟,浑身上下看上去没有一块好肉,像是随时都会咽过气去。

  如今倒是活过来了,只是不似其他小狗一样爱叫唤。也许是由于创伤后遗症,自那以后就变得胆小起来,平时几乎不会离开温故视线。

  只要温故唤它,不管相隔多远,小黄狗定会奔向他。

  可这次却迟迟不见过来。

  温故默了片刻,回过头,半眯着眼睛往小黄狗那边望去,又唤了一声:“崽,回家了。”

  但它却仍旧没有回来的打算,反倒在撕咬着什么东西。

  说是撕咬其实不太准确,更像是拉扯,想咬着什么东西往这边拖。但它实在太小一只,根本拖不动,咬着咬着还急得叫唤起来,试图引起温故的注意。

  小狗毕竟是小狗,玩闹起来没个节制。

  此处是后山深处,灵兽奇多,而他又是个毫无灵根的废人,必须得赶在入夜之前回去才行,不能任由崽子胡闹。

  连续唤了几声都没用,温故放下背篓,缓步往崽子那边走去。走近了些才发现,草丛里竟趴着个浑身是血的人。

  这位置极其隐蔽,如果不是崽子,他根本发现不了。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些日子,直到现在他才想起,自己身上似乎是有剧情线的。

  是了,温故穿书了。

  他穿进了一本名为《少主》的修仙小说中。这背景这名字,听上去像修仙升级流小说,实际上跟修仙基本没有半毛钱关系,就是一本无脑复仇文。

  书中,景家家主修为平平,却得了个天资聪慧的嫡亲儿子,这便是主角景容。

  家主对这位百年难遇的奇才儿子喜爱不已,给他少主之位,给他一切优待。但这些都是外人以为的。

  实际上,家主将其视作提升修为的秘宝,一次又一次将景容的修为强行掠夺为己用。

  不光如此,在景容长到十七岁时,又被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大哥下毒迫害,导致修为尽失。不明真相的家主因此厌弃了他,对他不闻不问。

  为了让景容永无出头之日,大哥甚至安排人挑断景容的脚筋,使其变成彻底的废人,还把他扔到了禁地。

  后面的剧情不外乎是景容归来,该报仇报仇,该雪恨雪恨,将曾经害过他的人抽筋拔骨,诸如此类。

  不出意外的话,地上这位受伤之人,正是这本书中的主角。

  思及此处,温故俯下身,将小黄狗一把抱在怀里,转身便走。

  无他,原书中挑断景容脚筋的人,正是温故。

  与其招惹是非,不如从根源上杜绝后患,否则等到以后想抽身也来不及。

  这样一来,不论景容以后命数如何,就都和他温故没有半点关系了。

  小黄狗有些没反应过来,从温故怀中探出头,转头望着景容的方向叫了两声,跃跃欲试,想跳下去。但它只是只小狗,轻易就被温故给按住了。

  来回挣扎几次都没成功,小黄狗泄了气,垂着头不动了。

  天色渐渐暗下去,山间传来了些许灵兽的低吼,声音听上去远得很,却仍叫人头皮一阵发麻。

  走着走着,温故放缓了步伐。

  此处灵兽奇多,又多是夜间出没,景容那一身的血,无疑是珍馐美味的引路灯。

  不出一晚,不,不出一个时辰,怕是就只剩骨头了。

  而说到底,现如今一切都在起点,没有折腿之仇,景容没道理跟他过不去。

  微微仰头,看向天空,黑沉沉的乌云压下来,像是要下场大雨。

  静默片刻之后,温故折返了回去。

  大雨倾盆而下,雨水顺着房檐滴成帘。

  温故熬着药,眸中映着跳动的火光。他此时无比庆幸前两日补了房顶,不然这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日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

  刚穿过来的时候,正逢主角被他大哥下完毒之际。主角修为尽失,温故则是生了场奇病。景家人怕染上温故的病,就将他赶到了这人迹罕至的后山,任他自生自灭。

  往后一年里,温故被灵兽咬残了十次、得了十次天花、还得了无数次的瘟疫。

  当然,这都是对外的说法。

  温故的家族温家,以前也是名门望族,只是后来没落了。虽然如此,但温故好歹是名门之后,有这么个身份在这里,又加上自己是借病来此,一般来说不会有人刻意找来。

  不外乎是靠种地养活自己,不再受他景家斗米之恩罢了。

  远离喧嚣地活着,总好过卷入纷争不得好死。

  不过他还是更希望一觉醒来能回到现代文明世界当中。

  但也只是想想。

  温故煮了点菜粥,盛到地上的小碗里,小黄狗摇着尾巴过来嗅了嗅,它歪着头看了眼温故,然后才低头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崽子吃得津津有味,温故的嘴角不由得勾了勾。

  正看得出神,忽然听见一声很重的坠地声。

  温故面不改色揉揉崽子的头,安抚它继续吃饭,然后缓缓起身,将菜粥和药盛在碗里,慢悠悠往隔壁房间走去。

  既然醒了,那屋中那人恐怕也知道了以后都无法站起来的这件事。

  原作中写的是温故折了景容的双腿,但这次不是。

  在温故发现景容之前,他的腿已经废了。

  温故推门而入,见景容伏在地上,烛火映得他面色惨白,双手扶住床沿,几次尝试起身而未果。

  他身上的伤已经被温故处理好了,但此刻,那双腿上,被挑断脚筋的地方,又渗出了相当可怖的血迹,看得温故倏然一颤。

  听到推门声,景容下意识回过头,而在看到温故的瞬间,他立刻警觉起来,一双漆黑的眸子满是嫌恶和警惕。

  温故放下端盘,上前准备扶起他,刚俯下身,手还没伸出来,就被景容反手给扼住了手臂,然后用力往反方向掰去:“你又想干嘛?”

  声音嘶哑无比,有种疲惫的厚重感。

  温故皱起眉,痛得挣扎起来,但他挣脱了好几下,却都没挣脱出来。他也是没想到,景容都这样了,不仅手速快,连力气都还这么大。

  在温故的记忆里,他和景容应该是没打过交道的,在此之前好像也没接触过,那为什么景容会说“又”呢?

  温故觉得奇怪,可手腕处传来的痛楚太入骨,很快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再这么掰下去,手怕是都得给掰折,无奈之下,他只得道:“我在山里看你浑身是伤,把你一路背回来,还给你清理包扎伤口,你说我想干嘛?害你吗?”

  顿了顿,温故继续道:“再不松手,咱俩正好凑齐,一个缺胳膊,一个少腿,这样你就舒服了?”

  闻言,景容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似是有些想不通,不知不觉间松了手劲。力道一松,温故赶忙抽回手,往后退了一大步,离得景容远远的。

  景容没说话,眸光缓缓落在双腿之上。

  鲜红的颜色刺眼得厉害。

  他又尝试了几次,仍没起身成功。

  到最后像是有些急眼了,透过布料抬手狠狠攥紧了腿上的皮肤,好似要将腿上的肉给撕扯下来一般。

  这种场面温故曾在剧中看过,双腿刚残的人似乎都会这样,疯了似的刺激自己的腿,好像这样就能重新站起来。

  而被包扎起来的部位,鲜红的液体往四周不断蔓延开来,看上去触目惊心。

  断腿于景容而言,只能算无数惨痛经历中的冰山一角,而他黑暗人生的开端,早在更早之前。

  温故沉默看了好一会,然后别开脸,转头看向门外。

  雨越下越大,雨帘将外面的景色隔绝起来,视线模糊不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故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还是回身走向景容。这一次,他伸手制止景容继续下死手的时候,景容没再反抗,只是紧皱的眉头锁得更深了。

  温故一手环在他的背后,一手放在他双腿之下,一使力就将景容横抱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再然后,放平他的双腿,将渗血的布条一层一层拆开。

  温故的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景容一时没回过神来,像是入定了一样,一动不动的,任凭温故上手。

  不一样了。

  这一世……似乎不一样了。

  重生之后,景容也想尝试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只不过,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只是这一次,温故却救了他。

  上一世,温故受了大哥的令,将自己一把推入禁地。

  山底阴气极重,没有人知道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但景容知道了。那里照不进阳光,黑暗而残败,宛如地狱一般,在那个黑暗的地方,如果就那么死掉的话,谁也不会知道。

  可偏偏他命不该绝。

  后来景容把很多人都扔进了那里,温故、大哥、父亲……那些害过他的人,他一个都没放过。

  “暂时先不要乱动了。”温故给景容重新包扎好腿,然后把粥和药一起端过来,温声道:“先吃点粥,吃完了再喝药。”

  虽然景容的腿不行了,但看刚才那力道,手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所以温故并没有喂他吃饭的打算。

  更何况,景容好歹是个主角,自有傲骨,这么无能的一面在别人面前展露出来,面子上肯定过不去。

  交待完这些之后,温故便知趣地离开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又鬼使神差补了句:“不够还有。”

  饭,管饱。

  景容一声不吭,轻微抬了抬眼,目光落在温故的背影上,直到脚步声远去,他都没有收回目光。

  这个人,明明长了张温故的脸,但举手投足间,又似乎不是温故。

  还是说……他有别的什么企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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