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过违反常理,见到楼家救援队的人都愣住了原地,就是这愣神的功夫,楼家大喇叭中的内容也进入了他们的耳朵,这实实在在的好处瞬间冲淡了头脑里的愤怒。毕竟不管薛忠怎么说,都没有这些实实在在救命的东西更有说服力。

  深陷绝望泥沼中的人们,很容易被人煽动情绪,但更容易被实际的救助所说服,人们互相看了看,然后十分自觉地跟着提示前去排队了,即使有犹豫的人,在看到排队的队伍越来越长后,也生怕自己是被落下的那个,所以很快,刚刚还充斥着愤怒的混乱场面,短短几分钟内就变成得井然有序。

  一切步入正轨后,楼家救援队便遵照此前制定的方案开始了各自的任务,登记的,发放物资的,诊断的,取药的,熬粥的,二十人的队伍,竟然看不到一个闲人。

  看着眼前的场景,穆艾也不得不承认楼家救援队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更为难得的是,在这末日里,他们的队伍还保持着对生活的热情,对同类的怜悯,以及对未来的希望,正是这些不可见的隐形品质,才能组织起这样一支救援队。越是清楚楼家救援队的实力,穆艾就越感觉可惜,如此有智慧的人,为什么还会相信虚无缥缈的信仰呢?甚至为此疯狂?

  穆艾因此陷入了纠结了当中,她想要救一救这支队伍,但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已经让她意识到信仰是一种多么可怕且无法理解的力量,有信仰的人有多么疯狂,她已经从散布瘟疫物品的几人身上见识过了,那几个人即使在死亡的时候也在高喊着真神永生,他们几人也死于瘟疫,却坚信这是真神给他们的考验,坚信完成任务的自己在死后可以进入极乐世界。

  有信仰的人是无法用正常思维去理解的,更没办法正常沟通,现在的楼家救援队至少看上去还很正常,所以穆艾不敢冒险去说服众人放弃信仰,她怕激怒这些人,从而导致事情迅速恶化。穆艾就这样纠结了一上午,正当她下定决定要去找楼映雪谈一谈的时候,楼家救援队的成员却统一返回了广场。

  突然终止的救援工作也引起了沐爱基地民众的好奇,广场周围的民众盯着这支救援队,既害怕他们是想现在跑路离开,又期待他们有什么新的物资要发放。

  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救援队成员虔诚地围绕在了楼千秋周围,千秋见人到齐便开始了祈福,随着低低的吟唱扩散,救援队成员的脸上不由自主的出现了安静与放松,忙碌一上午的他们本该是疲倦的,但是现在的他们好似浸泡在温泉水中,在无重力的状态下漂浮着。

  意识到这可能是楼家救援队的某种信仰仪式,周围民众的脸上都出现了别扭矛盾的表情,如果没有这一上午的救援,楼家救援队这么大大咧咧在他们基地进行祈祷,他们早就冲上去围攻了,但是现在,他们却只能尴尬站在那里,眼中虽然是不赞同,却也没有冲上去制止。

  而且若是静下心来,这楼家救援队圣子的信仰吟诵还是挺好听的,莫名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只是让他们也去信仰什么神明,显然是做不到的。

  基地民众就这样静静围观了楼家救援队的祈福过程,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十分钟,祈福结束,千秋看了眼周围的沐爱民众,再次开口将祈福效果重复了一遍,“神明会庇护大家免受瘟疫感染,祈福效果仍旧是一天时间,明天的这个时候,也要提前回来。”

  救援队众人知道圣子这不止是叮嘱他们,也是说给周围沐爱基地民众听的,于是纷纷点头,并且再次虔诚对着圣子和神明高声道谢。祈福结束,救援队很快又投入到工作中去了,神明虽然可以庇护他们,但救援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周围民众自然也听到了千秋的话,短暂的安静过后就是激烈的讨论,早上救援队反常理的衣着自然也引起了人们的好奇,上午救援期间,也有人询问救援队的人为什么不穿防护服,每个救援队的人都无比真诚地告诉他们,他们有神明庇护,不会感染瘟疫,所以不用穿防护服。

  沐爱民众的反应和穆艾差不多,都觉得这些人信仰神明到了疯魔的地步,这世上哪有神明,有的只有藏在人心里的魔鬼,比如那个暖阳聚集地的真神,为了一次预言,也为了打压对手,派了几个人来他们基地传播瘟疫,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会因此而死。如果真的有神明,那也是一个耳聋眼盲的神。

  而现在,沐爱民众终于明白什么是神明庇护了,原来就是那圣子吟诵一段祈福祝词,周围一群人聆听过后就算接收到庇护了,这说辞和场景,怕是只有傻子才会相信,但偏偏救援队的人信了,而且接受过庇护之后,他们每个人的精神头看上去似乎都恢复了不少,如同他们的领导者穆艾一样,沐爱民众们也感觉到了一丝惋惜。

  所以在接下来的救援当中,有些沐爱民众在纠结之后,会小心提醒救援队信仰不可信的话,想让他们做好防护,但得到的结果往往是对方反过来对他们说,神明如何如何强大温柔,圣子如何如何心善仁慈,就这样,在与瘟疫对抗的同时,沐爱基地里上演了信仰拉扯战,偏偏双方都不想激怒对方,所以这拉扯战小心翼翼,温温和和却旷日持久。

  东半区的情况在有序步入正轨,西半区等待坐收渔翁之利的薛忠和文家兄弟却是等了许久都没等来东半区暴乱的消息,反而等来了楼家救援队已经开始救援的消息,甚至东半区居民还十分配合。

  “怎么可能?”薛忠有些傻眼,难以置信的同时还感到了一丝恐惧,他可是给文家兄弟打了包票的。

  “怎么回事?”文成信也觉得莫名其妙。

  打探消息的人脸上都带着纠结,“楼家救援队的人早上没有穿任何防护服就开始了救援,他们的举动太突兀了,去闹事的人一下子都傻在那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救援队的喇叭已经把救援安排的明明白白,东半区那些快要饿死病死的家伙自然就跟着做了。”

  “不穿防护服?他们是疯了不成?”薛忠觉得不可能,而且他昨晚是见过救援队的人的,那时候他们还都穿着全套的防护装备,“在这种瘟疫盛行的时候不做防护措施,不出十天,他们就要全部感染。”

  “问题就出在这,那些救援队的人都说他们受到了神明庇护,不会感染瘟疫,甚至中午的时候,那个楼家基地的圣子还当众进行了祈福仪式,公开说明这祈福仪式可以庇护救援队不被感染。”

  对于这个答案,别说薛忠了,文家兄弟都觉得十分离谱,这楼家救援队都是疯子不成,还是被信仰洗了脑?恐怕就算是暖阳聚集地的真神都不敢夸下这个海口,而且更重要的,这个谎言用不了几天就会不攻自破,他们这样做还不如立刻突围离开呢,那样活着离开的可能性还更大。

  三个人想了半天,都想不通楼家救援队这么做的目的,薛忠看了看文家兄弟的脸色,小心开口,“楼家救援队这个举动只是饮鸩止渴,他们这样说,会缓解人们的愤怒情绪,甚至让愤怒转化为同情,但最多只需要十天,东半区的民众就会明白神明什么的并不存在,当楼家救援队无法在提供救援之后,民众的情绪会再次反扑。”

  文成善看了薛忠一眼,冷笑一声,“事情最好如你所说的一样。”他之所以没有当场追责,也是看不懂楼家救援队的操作。

  薛忠露出讨好的笑,“放心吧,他们不但会反扑,甚至会因为希望的再次熄灭变得更加愤怒和疯狂。”活了半辈子的薛忠,自认为对人性研究的明白和彻底,所以东半区的反扑是必然的,到时候自己再加把火。

  就这样,楼家救援队一个简单的脱去防护服的举动,便轻松化解了薛忠和文家兄弟的计谋,这场救援虽然与原定的有些差异,却还是顺利进行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薛忠和文家兄弟没有任何动作,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而东半区的民众们却在与救援队深入接触后慢慢接受了这支有责任心有能力的队伍,虽然在此期间还是会有人死去,但死亡的人数在迅速减少,而感染的人症状也明显得到了控制,轻症的人甚至很快出现了好转的迹象。

  如薛忠所说,东半区的民众重新捡起了希望,重拾希望之后他们更加积极配合救援工作,甚至自发组织了自己的救援队,协助楼家救援队的行动,只短短几天,东半区的面貌开始焕然一新。

  人们的情绪也如薛忠所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开始重新被焦虑困扰,然而与害怕希望破灭不同,这焦虑更多的来源于对楼家救援队的担忧,这么多天了,他们无数次尝试让对方清醒过来,只是探险队对信仰的迷信已经到了一个无法理解的地步,探险队每个成员都信誓旦旦,那份自信就好似他们亲眼见过神明一样,同时也让沐爱民众意识到,他们是无法被说服的。

  这些天里,穆艾也曾多次小心劝说楼映雪和周英,她欣赏这两人的能力和手段,更喜欢对方身上难得的善良和责任感,但越是欣赏就越是心痛,这一度让她产生了一个危险的想法,那就是去杀掉那个所谓的圣子,也许只有如此,才能让这支探险队的人清醒过来。

  但是那个圣子,除了每天在广场祈福的时候不似凡人外,其他时候也参与着救援工作,甚至基地不少人都渐渐被他那温和耀眼的笑容俘获,虽然仍旧没什么信仰,但是人们却能感受到这是一个单纯热烈的人,难怪救援队的人会那么尊敬他。

  道德底线让穆艾无法去杀死这样一个人,所以随着时间推移,她只是变得越发焦躁却想不到解决办法,不过穆艾无法下手,不代表没有其他人下手。

  薛忠和文家兄弟这几天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文家兄弟早就安插了眼线在东半区,实时掌握东半区的情况,同时也下了命令,一旦楼家救援队出现感染情况,人员没有足够抵抗力的时候要立刻行动抢夺对方手中的武器,即使抢不到也要毁掉,总之不能让东半区的人得到。

  薛忠则在观察了几天后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没有直接出面,而是让人说服了一个人去刺杀那个叫楼千秋的圣子,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他说服的人不仅是东半区的人,而且还是被救援队救了全家老小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这个人叫历星羽,是一位中药学的研究生。

  因为这个身份,他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救援,而他在家人病情得到控制后,也没有辜负救援队的努力一起加入救援,拥有专业知识的他很快与救援队打成一片,并且为救援提供了很大帮助。但正是因为如此,他对救援队的迷信程度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在意识到无法说服救援队后,他陷入了巨大的自责中,他目睹了太多的死亡,而现在,他不想再目睹新认识的朋友死在瘟疫之中。

  再加上他的一个朋友不断在他耳边重复那个圣子的行为有多么离谱,如果杀了那个圣子,不知道救援队的人会不会清醒过来,诸如此类的话,随着时间推移,历星羽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尤其在朋友给他弄来一把枪后,他知道自己该行动了。他清楚自己大概率会死,但若是能让救援队的人清醒过来,他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就这样,历星羽揣着手枪来到了广场,他知道每天那个圣子都在广场进行祈福,他准备在那人祈福的时候动手,因为那个时候是探险队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也是成功率最高的时候,在此之前,他已经在朋友的帮助下进行了枪击训练,不能说百发百中,但近距离杀死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更何况枪里有十发子弹,保险起见,他会全部打空。

  得到消息的薛忠迫不及待地找到文家兄弟,邀请两人来到两个半区交汇的地方欣赏一场好戏,他们拿着望远镜站在最高的建筑物里,可以将广场的情况尽收眼底。

  “历星羽是彻彻底底东半区的人,只要他开枪打死楼千秋,两方必然决裂。”薛忠有些期待地开口,他喜欢这种掌控他人的感觉,此时已经准备好欣赏自己的杰作了。

  文家兄弟对于薛忠的举动也是很满意的,准备好欣赏东半区的崩溃。

  此时楼家救援队驻扎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除了原本救援队的人,近几天前来围观祈福的人也越来越多,围观的民众自然不会开口说自己也有了信仰,但这并不妨碍寻找一些心理安慰,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接连听了几天之后,他们感觉自己的身体确实好了许多。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到处说的,与神明庇护相比,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吃的药起了作用。

  广场上,千秋见救援队人员到齐,便如往常那般开始祈福,低低悦耳的吟诵如温柔的绸缎,拂过在场聆听的每个人,救援队众人双手合握胸前,闭着眼虔诚地祈祷。

  旁边的穆艾看着这场景不由得叹了口气,不过每日还是会按时带领守卫过来做防卫,只是这一天,当祈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周围围观的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个,那人直奔救援队中心的楼千秋,一边向前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手/枪。

  穆艾顿时大惊,“警戒!有杀手!”

  在穆艾惊觉的同时,楼映雪也同样有所察觉,虽然闭着眼睛,但敏锐的五感还是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只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睁睁看到一个人举枪对着楼千秋,然后扣动了扳机,他下意识地迈步想要冲过去,但他的速度怎么可能追得上,他只能大声喊道,“小心!”

  救援队和周围的民众都在穆艾和楼映雪的呼喊声中回神,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纷纷惊恐地注视着眼前的画面,他们确实不喜欢信仰,也不相信信仰,但是他们也不傻,知道那个叫楼千秋的圣子不能出事,因为圣子一旦出事,楼家救援队恐怕会立刻与他们为敌。

  在所有人心脏骤停的惊恐中,历星羽对着楼千秋接连扣动扳机,一下,两下,三下……

  但是现场一片寂静,始终没有听到预想中的枪声,不少下意识做好捂耳朵低头的人都因此停下了动作。

  历星羽的枪,竟然在这种时候卡壳了?

  这个情况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连历星羽本人都懵了,接连几次扣动扳机都没有反应后,他下意识地将枪口对准地面又开了一枪,想要测试枪是不是真的出问题了。

  “砰!”的一声震耳枪响,子弹狠狠打入了地面,现场的寂静也就此打破,不少人被吓得惊声尖叫,因为历星羽已经很快调整枪口,再次对准了楼千秋扣动扳机,然后一下,两下,三下……

  现场的尖叫渐渐寂静了下来,他们就这样看着历星羽的枪再次卡壳!!!

  那一刻,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与历星羽一样的懵逼表情。

  再次卡壳之后,历星羽不信邪地又对着地面开了两枪,砰砰两声枪响,表示着枪支的正常,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次对楼千秋开枪的机会了,一声枪响过后,他手中的枪被巨大的力道击飞了,开枪的人正是楼映雪,是他开枪击落了历星羽手中的枪。

  救援队其他人此时也反应过来,迅速一拥而上,控制住了历星羽,将他死死压在了地上。

  周围东半区的民众也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过于强烈的情绪波动还让他们有些无所适从,最开始是惊恐,随后是震惊,之后是懵逼,现在则是茫然和愤怒。

  “那人是谁?疯了吗?”

  “肯定是西半区派过来的!”

  “太可怕了,幸好枪卡壳了,不然我无法想象现在的场景。”

  “……”

  说到卡壳这两个字,人们再一次沉默了下来,是啊,多亏枪卡壳了,可是这卡的也太巧了,此时再去看楼千秋,他甚至还在祈福,刚刚的一切甚至都没有打断他,这是何来的自信啊!难道,他真的有神明庇护吗?人们这一次看向楼家救援队的目光不由得有了些变化。

  被按在地上的历星羽此时还是懵的,他想过自己的死亡,也想过自己可能因为各种意外而失败,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想过自己遭遇的竟然是这种意外,在场没有人比亲自动手的他更觉得震撼。

  目瞪口呆地何止在场这些人,还有举着望远镜准备看好戏的薛忠和文家兄弟,他们目睹了历星羽袭击的全过程,所以无法理解这一切,良久文成善将目光转向了薛忠,“那个人的枪是你准备的吗?”

  “是啊。”薛忠此刻大脑短路,下意识地回答,说完之后才察觉到文成善语气中暗含的危险,慌忙开口解释,“我可以以我的性命担保,那把枪绝对没有问题!”

  “枪没问题,那你的意思是那楼千秋真的有神明庇护了?”文成善的语气更加危险了。

  薛忠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他差点忘了,这个名字有善的家伙可是一点也不善,甚至比文成信更残忍,“不是,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文副队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调查清楚。”

  文成善盯着薛忠看了半天,直把薛忠看得浑身发毛,“那你可要尽快,我没多少耐心了。”

  薛忠连连点头,然后送走了觉得无趣的文家两兄弟,待人离开后,他才开始思索刚刚诡异地场景,随后举起望远镜继续观察广场上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