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失眠

  “南有岁同学,你还好吗?你看起来状态也太差了,我帮你和老师说一声请个假吧,再拖下去我怕症状会变得更严重,万一要是……”女生焦急地说着话,紧皱着眉头,差点碰翻面前的作画工具。

  “没……”胃部传来绞痛的感觉,眼皮无力地耷拉着,连睁眼都费劲,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唇色都变得苍白,南有岁没有意识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似乎在苦苦隐忍着什么,这种磨人的疼痛感像时不时翻滚而过的波涛一般,没过几秒就会被淹没在痛感之中。

  他只能看见面前有人在说话,模模糊糊的,甚至能看见重影,反应变得迟钝,要思考很久才能意识到对方在说些什么。

  “你等一下,我先去找老师,看看她在不在办公室里。”

  “怎么了?先给他家里人打电话啊!看起来好严重,这个月已经病倒第几个人了?”

  “南同学你还有力气把手机找出来吗,我们联系一下你的家长。”

  南有岁只能捕捉到“手机”这个关键词,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机械般地想拿起自己的书包,因为他记得手机是放在了书包分层里,却怎么也够不到书包,明明就只剩下最后一点距离而已。

  他的动作很执拗,穿着白色毛衣的手臂晃来晃去,就是达不到自己的目的。

  “帮他把外套穿上,教室里的空调并不是很热,本来就发烧了,会严重。”

  此时的南有岁像是个任人摆布的娃娃,他张开自己的胳膊,迟缓地看着外套被穿在身上,但感觉不到什么暖意,反而是更冷了。

  “别找了,我来帮你打电话。”同学见他的动作慌乱且无序,轻轻地拨开他的手,从书包里面掏出要找的东西,飞快地拿起他的一根手指在指纹处按了下,打开了锁屏。

  “通讯录……第一个,打给你哥哥好吗?”他念着备注。

  “哥哥……”南有岁毫无意识地跟着呢喃一声,他点点头又摇摇头,看起来烧得不轻,手放在胃部的地方按住,他趴在桌子上,脸颊微微被挤出来一块,看起来没精神到了极点。

  “是的,我们正在打给你哥哥,别着急,等他接……”几秒之后,电话被接通了,语速很快,噼里啪啦对着那头说道: “喂你好,是南有岁的哥哥吗?他生病了,很严重,看起来需要送去医院……”

  “对对,在他身边,哪里?好的我找一下。”

  在书包中一顿翻找,同学感慨似地说道: “找到了,快,帮他把杯盖打开。”

  南有岁接过几粒药在手心中,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怔住几秒之后一口吞下了,混杂的苦味让他眉心抽紧,口腔里都是药的味道。

  “你哥哥让你等他一会,二十分钟就到,还能坚持住吗?南有岁同学,你还能听见吗?”

  南有岁点点头,整个人像是被闷在水中,后背都变得湿湿的,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眼前朦胧,头脑发昏,和其他人之间似乎隔着一层很厚的玻璃层,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什么,好在他的胃没有那么痛了,眉头松开了一些。

  周边围着一群人观察着他的状况,怕他会疼昏过去,南有岁撑着点力气对他们说了声谢谢。

  “别谢了,你现在谢我们我都怕折寿,好好休息吧。”

  “真不巧,老师好像不在办公室,她今天请假了?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看见,要不我们先带你去医院好了,谁来架他一下。”气喘吁吁跑进来的同学说道。

  “……”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南有岁看着地面,按照现在的理解水平,他根本不懂面前的同学都想表达什么,反倒是地板上这种简单的花纹能够吸引他的注意力,在他的世界中一切都是如此安静,直到门口出现裤脚和鞋子,脚步声重重地踩在他的心脏上,敲打着他的骨骼。

  来者走得很急,两步并一步,但很显然这些动作在南有岁的眼中都自动变成了慢速度,甚至可以逐帧分析。忽然他抬起了眼睛,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因为心急微微皱起的眉,被冷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紧绷向下的唇角。

  这种慢速处理忽然变成了正常速度,周边的喧闹环境又一次闯入他的世界之中。

  “麻烦让一下,我带他去医院。”

  “好的好的,大家退后一下,对了把他的书包拿一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他们撤后一些,看着面前的人熟练地将南有岁抱在自己的怀里。

  天旋地转间,南有岁觉得自己失去了重力,这让他不得不死死地拽着江应浔的衣服,防止自己掉下来,心脏声很大,也许是因为突然间被抱起,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江应浔的怀里很温暖,像个天然的暖炉,他蹭了蹭,是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依赖姿势,一瞬间委屈的感觉涌了上来,就连快变正常的胃都变得不老实,隐隐钝痛着。眼睛看起来蒸腾着水汽,眼周都是红红的,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什么都没有说。

  “围巾戴上。”

  江应浔将温暖的一条东西绕到了他的脖子上,确定他的衣服拉链已经拉好不会漏风进去之后,才走出了教室门。

  一路上遇见了好几个其他班级偷溜出来的同学,病弱时刻,南有岁已经顾不上这种姿势会尴尬的事情,他将自己的脸埋得很深,闻着江应浔身上淡淡的清香味。

  算是迟来的苦味药片缓解剂。

  直到被抱到车上,南有岁靠在座椅上,热气逐渐充斥着车内,他昏昏欲睡,努力着睁开自己的眼睛。

  江应浔一言不发地开着车,目光直视前方,他脱掉了外套,上身只穿着一身黑色高领毛衣,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筋骨突出,眼睛上架着的眼镜让他看起来更加沉默。

  “哥……”南有岁想喊他,声音却沙哑到了尾音劈叉,清清嗓子之后他很小声, “什么时候学会的开车?”

  “你不知道的时候。”一句废话。

  “现在胃不是很疼了,比之前好多了,其实我……”表现出来的状态却和他说的话大相径庭,他都不知道自己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有多么费力,脸颊都被烧得发红。

  红绿灯间隙,江应浔腾出一只手摸了下他的额头,像是无声的提醒, “别说话了。”

  南有岁也目视着前方,坐在车内都能感受到车速有多快,超过前方的一辆辆车。

  “高烧,胃痛,亏你还能忍到现在,只占其中一个就不得了了。”医生写着病历,看着屏幕敲打着键盘, “你身体太弱了,平时更要注意休息饮食,小小年纪就落下胃病可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也没关系,放宽心好好调养就行,千万不要等之后越拖越严重。”

  医生手指一顿,转头问道: “之前吃过药了吗?”

  江应浔有条不紊地念出那几种药的名字,似乎已经熟稔了,说完之后他看了一眼南有岁,没说话。

  “行,开的也就是这些药,主要看病人自己多保养身体的,药物治标不治本。给你们预约一下做胃镜的时间,检查一下。”

  跟在江应浔的身后,南有岁看着他的背影,思绪放空,至于具体做了什么,他没注意到,神游间,江应浔说了一句“跟上”,他才发现之间隔着很长的距离。

  江应浔忽然停了下来,在耐心地等着南有岁跟上来,嘴唇轻启道: “要我抱你回去吗?”

  南有岁连忙摇头,也许医院本身就能起到巨大的抚慰作用,他觉得自己的精气神好上了许多,当然也可能是拜那些药物所赐。

  江应浔将他送回了家中,见南有岁躺在自己的床上,他转身抬脚想要出门。

  南有岁警觉地叫了他一声,却在江应浔转过头询问他的时候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看着他的委屈的眼神,江应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有些无奈地叹了气,手握在门把上,直到把冰凉的物体握到温热,说道: “我不走。”

  南有岁趴在被窝里,暖烘烘的,让他的脸变得更红,呼吸都是热的,等他再次听见动静翻身的时候,江应浔端了碗粥进来,这样熟悉的场景让他很难受。

  每次生病的时候都是江应浔照顾他,带他去医院,给他煮粥,一声不吭地陪伴他。

  喝完之后,南有岁摸摸自己的胃,好像又好了一点,来电铃声响起的时候,南有岁吓了一跳,他手忙脚乱打开了,发现是齐钰打过来的视频,他更加不知所措了。

  现在的这副样子,不用看就知道是生病了,他慢吞吞地调整着自己的坐姿,最后把手机递给了江应浔, “哥哥帮我接下电话吧。”

  江应浔瞟了一眼,这次没有按照他的心意, “自己接。”

  “岁岁下课……这是怎么了,看起来病恹恹的,生病了?看你脸都瘦了,本来就瘦,现在都快成骨头了,是不是学习太累了,这样下去可怎么行,最近都画到几点啊。”

  “凌晨。”江应浔的话落下,人站在手机画面之外。

  “太晚了,不行不行,身体会熬坏的,那饮食呢,在学校里有没有好好吃饭。”

  “三餐不规律。”江应浔再一次回答问题。

  南有岁怔住了,被搞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小声地对不远处的江应浔说话,嘴巴微微撅起, “哥哥你告我状。”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还有十几天就要联考了,这段时间大家都很累,我只是想考得好一点,没想到身体这么脆弱。”

  “乖宝你太辛苦了,要不别学吧,这么拼命干嘛,之后让你哥哥养你。”

  南有岁被噎了一下,他抬头看着江应浔,一时无言,仿佛在无声控诉着齐钰这不着调的话。

  “也不是不行。”江应浔说话淡淡的,让人无法分辨他此时是真心还是假意。

  “说真的,一定要好好休息,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没有健康什么都没有,小浔你也多督促他一下啊,生病让人看了都心疼。”

  再三保证之下,齐钰才挂断了电话,南有岁呼出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烫烫的眼皮,眼睛有点痛。

  “哥哥明天早上有课吗?”南有岁问他。

  “有。”

  “现在已经不早了,大学是不是也有门禁啊,明天早上回去会来不及的吧。”南有岁又在心中独自打起了算盘。

  “别想了,睡觉。”江应浔将灯关闭了,漆黑一片,紧紧关闭的房间里连漏进来的月光都没有。

  南有岁睁着眼睛,望着一片黑暗,他歪了歪头,眼睛一时还适应不了这种纯黑,看不见江应浔的身影,过了几秒钟,他没有听见任何动静,问道: “哥哥你走了吗?”

  “没。”

  “那你能和我说说话吗,我害怕。”南有岁眨了眨眼睛,似乎能够摸索到江应浔所站着的地方了。

  “害怕什么。”

  “不知道。”南有岁闭上眼睛,精神上却很亢奋,这种反差让他觉得不舒服。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还有十几天就联考结束了,之后肯定不会这样了,哥哥我向你保证。”

  “你的保证哪一次有用过。”江应浔仿佛走近了一些,寂静空间里只有彼此交错的轻微呼吸声: “上一次你去医院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对不起嘛。”南有岁撑起了上半身,对着那个方向,语气里掺杂着撒娇的成分,又重复了一句: “对不起”。

  “从明天起,你的作息和饮食时间要报备给我。”江应浔站在床边,垂下眼睛看他: “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看来这招行,南有岁往江应浔那边挪动了一些,伸出手在空气中晃了几下,摸到他的手臂之后,用了些力气往下,说道: “哥哥你坐下。”

  感受到床边下陷了一部分,南有岁松开了他的手,他应该没有其他的话要说了,于是躺下了身体,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呼吸直到现在都烫得吓人。他触碰了下自己的脸颊,又一次拽起江应浔的手,将自己的脸往他的手心里凑,说道: “我的脸好烫,你摸摸看。”

  江应浔怔住了一下,手也难得变得僵硬了一些,指节蜷缩,他感受着南有岁烫烫的脸颊,很快收回了手,声音掷下: “睡吧。”

  “睡不着。”南有岁眼睛睁得很大。

  “已经请过了明天的假,今晚不回去。”江应浔说道。

  “真的吗?”南有岁的声音里都在透露着开心,心中的石头莫名落了地,嘴角都在牵起,他很满意地点了下头,心中的那点郁结也消散了: “那我睡啦。”

  他的确足够疲惫,没过十分钟呼吸就变得平稳绵长了起来,应该是真的睡着了。

  江应浔坐在那里,看着被子里隆起的一团,用眼神细细描摹他的面容,发现他不老实地将手伸了出来,好像是在嫌热,还哼唧一声。

  他握住南有岁的手腕,想将手重新塞回去,却犹豫了一会儿,直到自己的手心已经习惯了南有岁手指的存在,没有了异物感。他弯下身,很短很轻地亲吻了一下他的手背,嘴唇刚触碰到一些皮肤,就及时收回了。

  像是在自我欺骗一样。

  手被放回了被子里。江应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连着带那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亲吻,都在这个晚上被夜色融化了。

  他再一次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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