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名状

  江应浔去N大报道的那天,南有岁失了眠,一大早顶着个不太美妙的黑眼圈,脸颊上还被压出了个印子,不知道睡到哪才会被压上去。

  “昨晚去抢。劫了?”江应浔打趣他,闻到清新的薄荷味道,他看着面前的南有岁说道: “你是打算穿睡衣去学校吗。”

  越是关键时刻他就越容易失眠,这糟糕的心态让南有岁觉得困扰。特别那些关于江应浔的事情,他总会特别上心,在心中将每一件事情的份量放大,导致事情越来越膨胀,塞满他心脏内的每个缝隙。

  “我记得我明明已经换过睡衣了啊,梦里换的?”南有岁惊觉,他立马关了房屋的门,风起,连带着发出不小的碰撞声。

  “嘭”一声,江应浔被阻隔在了门外,他看着光滑的房门表面,深深地看了一眼,而后侧转过身,像是在开玩笑似地说道: “别换了,穿睡衣也无所谓。”

  屋里传过来含混的声音,像被揉成了一团,根本听不清是在说什么,似乎还有磕碰的声音,这些丰富的动静让江应浔的嘴角弯出一个弧度,一秒后又消失了,他下了楼和司机说着什么。

  学校算不上远,是在市内,路程用不了多长时间。车内,刺眼的阳光斜射进来,落在南有岁的头发上,被晕上了一层金色,眼睛半闭着,睫毛不自觉地在扑闪,在眼下投射出淡淡的阴影,他怀里抱着江应浔的书包,说什么也不撒手,这样的姿势并不舒服,他干脆将脸搭在书包上,身体前倾,思绪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兀的消息提示音响起,第一声响到一半第二声就开始了,像水面不断冒出的气泡。手机放在后座的中间,江应浔并没有想看消息的意思,他腿上有一本书籍,上面的公式看上去很复杂,就连配图都无比枯燥,让人没有丝毫好奇的想法。

  “哥哥不看消息吗?”南有岁迅速看向声音来源,他抬起头,指了指手机,比江应浔还要在意。

  “没什么好看的。”江应浔翻了一页,后面的公式更加繁密,光是那些特殊的符号就让人发昏,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撩起眼皮瞟一眼南有岁,说道: “想看的话自己打开。”

  好奇心被得到了满足,南有岁点点头,轻车熟路地输入锁屏密码,寻找消息来源APP,发现全都是新生群里发来的消息,他们讨论地热火朝天,分享着各自拍的校园照片,纷纷诉说自己的激动与期待。

  南有岁点开一张又一张,瞳孔里轮番变换着这些照片,期待感层层上升。一群人刷屏发着猫咪拍掌跳跃的表情包,南有岁一不小心就点到了加一的按钮,还没反应过来,表情包就先被发了出去。

  一堆色彩丰富的头像之中,混进去了一个纯黑的头像,等级还是一级,这种反差看起来像是被盗号了。南有岁想撤回,手滑按到了旁边的按键,又费了些时间才成功撤回掉,他悄悄地呼了一口气。

  翻着翻着,差点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呢。

  江应浔注意到了他这细微的举动,淡淡地说道: “又做什么坏事了。”

  “没,”被抓包一般,南有岁摁灭了手机屏幕, “我忘记这是你的手机了,刚才在群里发了条消息。”

  几秒钟过去,江应浔不在意地说道: “发就发吧。”

  手机上却弹出了更多的消息,是好几条好友申请,南有岁看到了其中的一条申请理由。

  [同学你好!你是不是今年报考我们专业的第一啊,刚刚看见你在群里发了消息,突然想到之前的好友申请你好像没通过,是没有看见吗?之后我们可以一起讨论学习方面的问题,组建学习小组也ok的。]

  其他的好友申请也都是差不多的内容,南有岁有些后悔刚刚他为什么非要点那个加一按键,他把手机放在江应浔的书上,物理阻隔打断他的注意力,说道: “有好多人想加你,要点同意吗?”

  江应浔没看,将书本合上,手机被夹在其中,他提出了反问, “你很想让我加他们吗?”

  “我……没想啊。”南有岁坐直,想再说些什么,却只能支支吾吾,破碎的语气词连不成一句完整且有逻辑的话。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矛盾,想又想不明白。

  他把江应浔腿上的那本书拿到自己手里,看他刚刚看过的内容,的确是看不懂。但他在想,如果世界上的事情都能够像公式计算题一样,只要搞明白原理,就一定可以得到有且仅有一个的正确答案就好了。

  进了校园之后,志愿者顺手递了张学校地图进来,南有岁看着这繁复的地形,一时间又差点分不清正确的方向,他寻找着江应浔的学院楼,最后是在边角发现的,那片空地几乎只有这一个学院楼,其他的学院楼都集中在一起,对比起来有种强烈的游离感。

  “好远,这个学院楼看起来孤零零的,吃饭上课什么的应该也很麻烦。”南有岁说道。

  事实证明,真的很远,到最后都看不见什么新生了,绕了好大一圈才终于到了宿舍楼。

  宿舍楼就在学院楼附近,到了宿舍之后,还没看见其他舍友的身影,江应浔说要下楼拿行李箱的时候,拒绝了南有岁的陪同,这导致南有岁有些无所事事,他只好又开始研究起这张地图,看得比什么都认真。

  “嗨!你也住在这个宿舍吗,我叫尹和硕,累死我了,这楼也太远了,还要走巨长的坡,谁能想到它会在山的背面。”新来的人拽着两个行李箱,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手里也攥着地图,看起来疲惫又匆忙,他看着南有岁,歪着头有些好奇,又望望门外,问道: “你真的是新生吗,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像高中生。”

  “因为……我就是啊。”南有岁被他机关枪一样的嘴吓到了,前一个问题没来记得回答,他就能抛出后一个,压根不给人回答的喘息机会。

  “啊?”他挠挠头,看上去脑袋变晕了,以为这是开玩笑。

  门口传来滑轮的声音,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力,尹和硕体内的热情之魂觉醒,人还没转身,就先一步打出了招呼,说话比什么都快,用着偏北方的口音道: “第三位舍友也来了?看来我们作息都差……”

  南有岁没有顾忌到第三个人的在场,他脱口而出,喊了他一句“哥哥”。

  尹和硕有点凌乱,他转过头一看,恰好看见江应浔站在门口,袖口之下的肌肉微微绷起,露出的小臂充满力量感,他微微皱着眉,下颌线流畅锋利,身型和长相像是精心雕刻的雕塑,哪怕是最简单不加丝毫设计感的衣服也显得很突出。

  但不管从体型还是脸来看,这两个人都不像啊,而且是完完全全的不像。

  “合着你们一家考了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尹和硕疑惑更深。

  “我只是跟着过来玩而已,不是新生,”南有岁知道他是误会了,又强调了一句, “我真的是高中生。”

  “我就说嘛哈哈哈,瞧你这小身板,还得再长两年,说不定到时候长得比你哥还要高,有些人身高就是会晚长一些。”尹和硕给他们让位,把行李箱放在空缺处,没有急着收拾。

  “我身高还好吧,有那么矮吗?”南有岁捏捏自己的手臂,又捏了一下江应浔的,好像手感差异确实挺明显的,他开始问江应浔: “是这样吗?”

  江应浔低下头想摸下他的头发,又觉得不合适,只是抬起了几毫米,又放下了,这种幅度没有人会注意到, “不矮。”

  在南有岁没说出下一句话之前,他提前补充, “不是为了安慰你。”

  被摸清说话方式的南有岁怔了一下,这种提前回答自己问题的感觉很猝不及防。

  其他两个舍友也都是北方人,热情客气,拽着一个人就是一顿嘘寒问暖,天生自来熟,仿佛有永远聊不完的话题,丝毫不给别人社恐症发作的机会。

  南有岁是请了半天的假跟过来的,目前的文化课进度很赶,缺一天也很容易导致跟不上进度,已经到了午饭点,没剩多长时间就要开始下午的课程了。南有岁跟在江应浔的身后离开了宿舍,踏出去之前他还回头看了几眼。

  踩在一楼,不远处就是院楼,南有岁又看了一眼标牌,跟在江应浔的身边,丝毫不敢落后几步,像是怕会走散一样。浓烈的盛夏天,站得稍微近一些就要感受到身边之人的热流,南有岁却贴得很近,边走边好奇地看着周边的环境。

  “哥哥为什么要选择天文专业?”

  这是在江应浔填报志愿的时候南有岁问出的问题,在此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专业的存在。为此他还去搜集了相关的资料,这个专业并不是像大多数人想象的那样美好,反而可能会让人觉得枯燥无比。

  脑海中突然回忆起江应浔的回答,他说: “因为喜欢能借助数字和逻辑理解一切的感觉。”

  哪怕是身处的宏大宇宙,都可以被逻辑解释。

  南有岁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他在车上的时候会冒出类似的想法了,这种思想上的共鸣可以跨越时空。流动的思绪终于在尾端汇聚,达到理解彼此的作用,这种突然而至的感觉让人震颤,仿若有电流穿过身体。

  但自己肯定是学不来这些的,南有岁摇摇头,这种想法有一次就够了。

  “我发现你很喜欢发呆。”江应浔的一句话让南有岁彻底从内心世界里走了出来。

  南有岁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 “有吗?”

  “你不知道你发呆的时候,走路的速度会变得很慢吗?”

  像蜗牛一样。

  “我只是不想这么快就离开,之后我们就不能天天见面了。”路上的人变得越来越多,距离食堂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你难道要一直跟在我身边吗?”江应浔说出的话显得漫不经心,随口抛出一句不等待回答的疑问一样,却又像包含着其他的考量,他的面容很平静,声音很轻地感慨着: “你太粘着我了。”

  心中隐形的钟楼响起了厚重的一声,南有岁似乎能够感受到身上的每一根肌肉纤维,朦胧的感受流经神经。

  他没说话。

  吃完午饭之后,南有岁就离开了,他回头挥挥手,露出的笑容坦诚又纯真,微笑时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由于强光不得不眯起一些,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像一张纯洁的白纸,令人屏息。

  只是他的脚步并没有来时那样轻快。

  江应浔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坐进车里,车辆驶到另一条道上,变成小小的一块。

  忙碌完之后,江应浔回到宿舍接着整理他的东西,在叠放整齐的衣物中间,他发现了一套看模样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衣服,应该是被错放的,浅色系的睡衣上印着迷你小熊的图案,有淡淡的清香味道,似乎从中可以窥见这身睡衣的主人。

  他拿出手机,对着睡衣拍了张照片,想把照片发给南有岁,提醒他把睡衣遗漏在自己这里了。手指按在发送键却迟迟没有点下去,最后他摁灭了屏幕,没有思虑多久,把这身睡衣收进自己的衣柜,混在深色系的衣服中。

  坐在桌前,木质桌上并没有摆放太多的东西,比极简风还要极简,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和书籍之外,没有多余的东西,看起来就没什么烟火气。

  却在左侧很罕见地放置了一个牛油果色的收纳册,厚厚一本,看上去保存地很完好。

  洗完澡之后,他擦着头发,额前低落的水珠顺着侧脸滑下,落入锁骨以及衣物内的地方,视线还没有变得清明,他听见了什么东西被碰到地上发出的撞击声。

  眉心抽紧,没来由地他觉得不太对劲,看清楚的时候,尹和硕连忙把收纳册拿起来,用纸巾将上面沾到的尘埃擦去,声音里包含着歉意,他急促地说道: “真是对不住,刚刚我们几个玩闹,撞你桌子上了,结果把这个收纳册弄摔了,对不起啊。”

  匆匆看过去,表面没有什么损伤,还好收纳册这种东西摔几下不会有什么大影响,江应浔接下了,说道: “没事。”

  见他表示没什么的时候,尹和硕松了口气,其他两个人也都活络起来,很快消除了这份小小的尴尬。

  “你还会画画啊?”尹和硕和他说着话,本来初见的时候就觉得他很不爱说话,在宿舍待了几个小时觉得他还是很严肃和高冷,也没敢聊天,借着现在这个机会,他才搭着话。

  “不是我画的。”

  江应浔打开收纳册,前面一半都被塞满了,画的基本都是人物像,姿势各异。学习,看书,吃饭,走在校园路上,娱乐时分,每种样子都被画诠释了出来,而这些主人公当然是指向了自己。

  按照画面的走向,他发现这些记忆都是零碎的,很难形成一条连续的线条,这些碎片很容易就会被忘在脑后,南有岁却将这些一一记录了下来。

  这都是南有岁在暑假里画的,本来是想练习用的,却不知道画什么好,最后就都画了江应浔。而这些画原本是被南有岁夹在了书中,直到有一天被风吹过的时候掉在了地上,江应浔将它捡了起来,南有岁有些不好意思,说这些画的不好,还是扔掉好了,但江应浔没听他的,把这些画都完好地保存下来。

  连南有岁本人都不知道江应浔还秘密地搞了这个收纳册。

  “画得真挺好看,有模有样的,手残党看到都瑟瑟发抖了。”尹和硕用着贫瘠的形容词,他灵光一闪,惊奇地说道: “诶是不是你弟画的,他学美术的吧,这么厉害。”

  “嗯。”江应浔回应了他。

  “你弟人真不错,送你来上学,还给你画画,果然有血缘关系就是不一样,什么事都能想到家人。”

  “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江应浔抬眼看他,很快地收回了目光,将收纳册翻到最后一面。

  “啊,是吗?”这可能会触及到复杂的家庭关系吧,尹和硕装糊涂,没有继续问下去,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说道: “那我先去洗澡了。”

  最后一面画是双人画,暴雨中,落在地上的水珠溅起来,变了形状,江应浔撑着伞,遮挡住他的半张脸,南有岁走在旁边,面容比较模糊。

  应该是南有岁不习惯画自己,所以把自己的模样模糊处理了。

  看着这幅画,江应浔觉得他今天说出的话有误。不是南有岁太粘着他,分明是他自己过于依赖对方才对。

  不然他完全可以无所顾忌地让南有岁取回睡衣,或者自己跑一趟送给他,绝不会有现在的表现。他觉得有种难以名状的东西被他强制压在脑内的某一处黑暗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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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些bt的想法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