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多年

  峰子讲完自己知道的一切后就走了,江野终于进了房间。

  “喝水吗?”江野倒了杯温水递给晏桦。

  晏桦接过杯子道了声谢。

  “你不用和我说谢谢。”江野坐在晏桦面前,语气温柔,与门外和十九说话的态度截然相反,凝神注视着他,“是我该谢谢你。”

  “谢谢桥桥好好的活着。”

  晏桦放下水杯别扭道:“不用谢。”

  他还不不太习惯突然多出来一个男朋友。

  这样的相处方式太过亲昵,但好在他并不反感。

  “饿了吗?”江野看了眼时间,“等会有送餐的过来,有你爱吃的鱼片粥,还有虾饺和糯米鸡。”

  “你现在爱吃吗?”江野意识到三十五岁的晏桦爱吃这些,但是十五岁的晏桦不一定。

  “或者想吃什么其他的?我让人送来。”

  晏桦十五岁的时候还没有挑食的习惯。

  “这些就可以了。”

  “好。”

  “要看电视吗?”江野注意到晏桦好奇地盯着床前的电视。

  晏桦看着挂在墙上又薄又大的一块屏幕,扭头道:“这是电视?”

  “是啊。现在电视都很薄,我们之前在家里那个旧电视也换了。不过我们也不怎么看电视,你说现在都没什么好看的。你喜欢看足球赛,我们经常去现场看。”说话时,江野已经找到了遥控器打开电视,顺便提着从前的事情,希望晏桦能够想起一星半点。

  晏桦听着江野的话,目光转向电视屏幕,并没有自己习惯的一打开就是电视画面,反而要按着各种键,从花里胡哨的封面中选一些自己想要的。

  “不想看了。”

  晏桦撇了撇嘴,没什么兴趣。

  周围的一切都太过陌生,只有江野会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

  他想起峰子的话,这种熟悉大概是因为他们真的爱了很多年。

  江野怕晏桦觉得无聊,和他找着话说,拿起一颗鸭梨问道:“吃水果吗?”

  “先吃饭,饿了。”从被绑架后,晏桦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

  “好。饭马上就到了。”江野问,“在床上吃还是去旁边桌子上。”

  “桌上。”

  晏桦只是脑震荡,又不是腿骨折,没那么娇气。

  十五岁的晏桦比三十五岁的晏桦更坚强。

  晏桦坐在桌边慢慢吃着食物,喟叹一声,脸上流露出极其满足的神情。

  江野坐在一旁看着面前的人,突然问道:“你昨天吃的什么?”

  “买了两个馒头。我和周立伟吵架了,买了馒头就没钱了。”

  江野给晏桦拨开糯米鸡外的荷叶,幽深的眼神直直盯着那片荷叶,强撑着情绪问:“你晚上睡在哪里?”

  晏桦不以为意道:“桥洞啊。”

  江野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极力稳住自己的呼吸,将剥开的糯米鸡递给晏桦,“多吃点。”

  “嗯!”

  对于昨天一天只吃了两个馒头的人来说,今天的饭菜十分丰富。

  他很满足。

  “你本来今天计划是要去干嘛?”江野声音微微颤抖,极力稳住自己的声线。

  晏桦嘴里含着糯米鸡,想了下说道:“可能找工作吧,不过我年纪小,手上又有伤,很多地方都不要我。”

  江野的指尖被捏的泛白,“你出来几天了?”

  “今天是第三天。”

  “一直都吃馒头睡桥洞吗?”

  晏桦肯定道:“对啊,没钱嘛。”

  江野手肘撑在桌上,背脊微微弯曲,就算他现在有很多钱,能给晏桦衣食无忧的生活。。

  可是他永远都没有办法补偿十五岁的晏桦。

  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平复很久,才能避免自己声音过于哽咽,“如果一直找不到工作呢?”

  他想要知道十五岁的晏桦真实的想法。

  他也曾经问过晏桦从前的生活,但是早已成年的晏桦总是一笔带过那段日子。

  晏桦喝了口鱼片粥,安静片刻说道:“那就不活了呗。”

  “我手上有伤,下次换药的时间快到了,我没钱,又不想回去找周立伟,他也不相信我,觉得我是骗子。”

  “要是下次换药之前我还没找到工作,我就从南江大桥上跳下去。”

  “太累了。”

  晏桦语气十分平淡,像是在说无足轻重的小事。

  他轻飘飘的不活了,却江野痛得无法呼吸。

  尽管撑着桌子,身体却止不住颤抖。

  晏桦注意到江野的异常,用手拍了拍他背,“怎么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些话会给江野多大的影响。

  “没事。”江野勉强回答道,可是通红的眼睛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他垂着头不愿意让晏桦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十五岁的晏桦不需要在乎任何人的情绪,他只需要过好自己就够了。

  “我去下洗手间,你先吃。”江野第一次不愿意让晏桦看见自己的眼泪。

  晏桦不明所以地看着江野微微弯曲的背影,咬了口糯米鸡。

  万一这真的是梦,至少要在梦里吃饱。

  江野又买了很多吃的送来,各种晏桦从前见都没见过的食物,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晏桦好奇地像个仓鼠一样,这尝一口,那吃一下。

  “吃不下了。”晏桦站在窗前往楼下看去。

  江野靠近问道:“要下去走走吗?”

  晏桦点点头,“医院有点闷,什么时候能出院?”

  “陆十九去问医生了,等会跟我们说。”

  “好。”

  晏桦见江野一直看着自己,不禁问道:“怎么了?”

  “可以抱一下吗?”江野不知道现在晏桦愿不愿意。

  晏桦耳垂又红了,移开眼道:“你想抱就抱吧。”

  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了,按峰子说的那样,各种事情都做过了,抱一下也不算过分的要求。

  江野将晏桦搂在怀里,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人。

  熟悉的怀抱让晏桦产生依恋。

  虽然今天第一次见面,但是和江野拥抱感觉还不错。

  陆十九推门进来时就看到在窗前相拥的二人。

  在江野说话前,陆十九默默又关上了门。

  但是关门也来不及了。

  晏桦害羞不让抱了。

  “进来吧。”江野语气多了丝怨气。

  陆十九罪孽再次加一。

  “师父,我刚才去问医生了,过几天再来检查下,今天没事可以先回去。”

  “好。”晏桦不喜欢医院,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

  路上是江野开车,没有其他人打扰他们,晏桦对窗外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二十年变化好大。”

  江野应道:“是啊。”

  “今天先不回家属院住了,现在很少住那里。而且你还有伤,住那里不方便。”

  “啊,不回去了吗?”晏桦还想回去看看。

  江野默默打着方向盘换了条路,“我们去看看,但是晚上不睡那里好不好?那很久没住了,屋子里比较潮,你身体还没恢复好,等这几天我把家里东西都拿出来晒一晒,我们再回去住,可以吗?”

  江野耐心地跟晏桦解释原因。

  对于江野的体贴妥当,晏桦没有意见,点头同意道:“可以。”

  一路上晏桦对窗外的各种东西都很好奇,开始他还不好意思问江野,怕他觉得自己烦,但是江野看出了晏桦的心思,一件件耐心地给他介绍解释,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睡觉之前还是1998年,醒来后就是2018年。

  晏桦看什么都新鲜,缠着江野问个不停。

  “这楼有多高啊?”晏桦微微仰头问道。

  江野瞥了一眼道:“二十四层。”

  “三年刚落成。”

  “里面是居民楼吗?”

  “嗯,你在这里有一间平层,不过我们很少过来住。”

  晏桦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很少过来住啊?”

  他要是有这么好的房子,肯定天天住这里。不然也不至于住桥洞。

  江野解释道:“因为我们经常北京和南江两边住,回南江后基本上住清水湾那里。那里比较安静。十七回去看你也比较方便。”

  “为什么两边住?十七是谁?他和刚才那个十九是什么关系?”

  “因为你和宗远在北京有个卡丁车场,两边生意都要兼顾。”

  “宗远又是谁?”

  晏桦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从未如此过的情形,江野视若珍宝地对待晏桦的每一次提问,每一个瞬间。

  他是那么渴望在晏桦真正十五岁那年,能够陪在他身边给他依靠。

  晏桦看着熟悉的房间布局,但是内里的装饰却完全不一样,比从前温馨许多,里面挤满了他和江野的回忆。

  “你有好多奖状啊。”晏桦站在密密麻麻地奖状面前感叹道。

  江野说:“你也有很多。”

  晏桦皱眉道:“但是周立伟从来都不贴,后来我都扔了。”

  “你留着的话,我也要贴在墙上。”

  “贴在最中间,最显眼的位置。”江野指了指墙上最中间的位置。

  “早知道我就留一张了。”晏桦笑了笑。

  江野却笑不出来,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

  他一直都痛恨自己的年轻,他和晏桦之间不止相差六岁,他应该比晏桦大更多,这样才可以照顾他,护他平安。

  “我们有好多照片啊。”晏桦又好奇地走到书柜前瞧了瞧。

  “是啊。”江野举起一张照片说道,“这是我大一的时候,我们两去北京玩的时候拍的。”

  晏桦凑了过来看了看问,“当时我们就在一起了吗?”

  “对,在一起半年了,你第一次去北京找我。”

  往事历历在目,江野一点点帮晏桦回忆。

  见晏桦盯着照片发呆,江野问道:“有想起来什么吗?”

  晏桦摇摇头,“没有。”

  “我们怎么在一起的啊?”晏桦突然开口问。

  江野思索道:“两情相悦,情投意合,顺其自然就在一起了。”

  “哦。”晏桦没有再问,放下照片,又巡视了屋子一圈

  “变化好大。”

  江野跟在后面说:“毕竟二十年了。”

  屋子里多少有些潮闷,江野担忧晏桦身体,提醒道:“等你好点了我们再回来看,先回家好不好?”

  “好。”晏桦看了一圈,这里的景象陌生却又熟悉,反正来日方长可以慢慢看。

  清水湾别墅内,晏桦看着院子里的郁郁葱葱的白桦树以及向阳而生的向日葵道:“这些是我们种的吗?”

  “嗯,我们一起种的。种了很多年。”

  相比于车库里各式各样的豪车,晏桦更喜欢院子里那片随风摇曳的向日葵。

  他向来对物欲没有太高的要求。

  只有江野会疯狂补偿晏桦。有一段时间晏桦但凡在商场多看两眼的东西,江野都会买回去。

  甚至有年圣诞节,晏桦随口夸了一句商场门口的圣诞树好看,江野就想联系商城负责人,被晏桦拦下来了,察觉到他这种不正常情绪,哄了很久才安抚住。

  只是如今失忆回到十五岁,江野恐怕又要犯病了。

  他无论再怎么补偿如今的晏桦。

  十五岁的晏桦依旧孤身一人,漂泊流浪,无依无靠。

  这是江野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两人继续往上走道:“三楼这两间是之前留给十九和十七的,不过他们每次过来都只住一间。”

  “我嫌他们吵,现在让他们都回去住。反正就在对面不远。”

  晏桦听出了江野语气的嫌弃,轻笑道:“你怎么那么讨厌他们?”

  江野牵着晏桦的手往回走去说:“没有讨厌,只是烦。”

  “他们俩太吵了,叽里呱啦的,大半夜都不消停。”

  晏桦却说:“家里人多热闹点嘛。”

  “你喜欢热闹?”

  三十五岁的晏桦不喜欢。

  晏桦摇摇头,“不是很喜欢,只是这么大的房子就我们俩住也太空了。多两个人也不碍事。”

  “那下次让他们多过来陪陪你。”

  晏桦:“好。”

  江野攥着晏桦的手指说:“不过下次玩车前要注意先让陆十九检查下。”

  别再出这种事了。

  光这一次就要江野半条命了。

  晏桦皱了皱眉,“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我会和陆十九交代这些的。”江野从抽屉里拿出游戏机问道,“要玩游戏吗?”

  “好。”晏桦靠在沙发上,江野坐在旁边,手把手跟他解释各种按键游戏。

  晏桦毕竟现在才十五岁,对游戏正上瘾的年龄,心绪很快集中在了屏幕上。

  江野则坐在一旁处理着公司的各种事情,时不时抬头看向身旁的晏桦。

  “别玩太久了,要好好休息。”江野看晏桦已经玩了半个多小时,不免提醒道。

  晏桦闻言放下手柄,眼睛看向远处,确实有些酸涩。

  江野端了杯热豆浆过来,“还想玩什么吗?”

  晏桦握着杯子,打了个哈欠,“没有什么想玩的。”

  “要再休息会吗?”江野接过他没喝完的豆浆,将剩下一点杯底喝完。

  晏桦坐在地毯上看着江野的动作,这样的场景在记忆里似乎出现过很多次。

  他突然想到了今天在病房内问峰子的问题,不由得脸色一红,直起身朝床上走去,盖上被子道:“我要睡了。”

  “睡吧,桥桥。”江野转身去洗杯子。

  晏桦躺在床上,翻了好几圈都没睡着,这是张双人床,晚上江野也要睡这里吗?

  他将脸埋在被子里,不由得想起峰子调侃的话,又把身子往里面藏了藏。

  江野走进来时正看到晏桦抱着被子滚来滚去,他不由得担心道:“头上还有伤,慢点。”

  晏桦哦了一声,停住了动作。

  “你要睡吗?”晏桦将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那双清澈的眼睛。

  江野觉得现在的桥桥特别可爱,嘴角扬起微笑:“我能上来吗?”

  晏桦眨眨眼纠结说:“你想上来就上来吧。”

  江野没有掀开被子躺上床,只是坐在床沿垂眼静静看着晏桦,替他掖好被子,“你睡吧,我等会喊你起来吃饭。”

  “我也不太想睡。”晏桦就这样躺着和江野说话。

  “不困吗?”

  “不是。”

  “那是怎么了?”

  晏桦手指攥着被子不舍道:“我怕我睡着后就看不到你了。”

  虽然是在记忆中第一次见江野,可是晏桦却分外依赖他。

  “不会的,我一直都在这。”江野注视着晏桦认真保证。

  十五岁的晏桦第一次伸手握住江野,“那如果我醒来找不到你怎么办?”

  江野掌心包住晏桦的左手,一字一句恳求道:“我会来找你的,你一定要活着,你等等我。”

  晏桦嗯了一声,“那我等你来找我。”

  “好。”

  1998年夏。

  晏桦是被江边的晨风吹醒的,雾气弥漫,落在身上湿湿的,他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揉了揉眉心,这里还是已经睡了两天的桥洞,灰扑扑的砖块,睡一觉起来膈得身子都疼。

  他好像做了个梦,但是他已经想不起来梦里是什么了,应该是好梦。

  他看了看手上的纱布,本来洁白的纱布蒙上一层灰尘,还有斑斑血迹混在一起瞧着有些脏。

  明天该去换药。

  但是他身上已经没钱了。

  他起身看了看广阔的南江大桥,他计划的很好,如果今天再找不到工作,他晚上就结束这一切。

  这样就不用有那么多操心的事了。

  可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脑海中却冒出一个陌生但却让他安心的声音,虔诚地祈求他。

  一定要活着,等等我。

  我会来找你的。

  晏桦晃了晃脑袋,很快这个声音就消失了。

  只是心中想死的念头却淡了许多。

  要不再坚持一下?

  晏桦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瞧见对面有一家车行开门,招牌上端正写着建设车行四个大字,门上贴着红色的告示:诚招学徒,包吃住。

  晏桦缓步走进,小心翼翼向门口一位年近半百的修车师傅问道:“请问你们这招学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