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

  如今江野走了,晏桦也要考虑下自己工作了。

  一年前宗远组了个机车队,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问他要不要去,开出的待遇比车行要好几倍。但是晏桦这人念旧,又讲情义。

  之前在车行当了三年学徒,想着再干三年再走。只是没想到摊上这事。

  也不知道车队最近还招不招人。

  不过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到。

  就在晏桦考虑给宗远打电话时,他的电话却先一步打过来。

  “怎么样,这场地够大吧?”宗远站在看台上带着骄傲的意味问。

  入目是空旷的场地,标准规范的赛道,先进的赛车设备。不远处还有几位机车手在试车。

  晏桦眼睛都看直了,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够专业。”

  “来不来?”

  “来啊,肯定来。”他脱口而出地回答。

  二十不到的年龄,有两件事占据了晏桦的生活。

  一个是江野,另一个就是车。

  “不过我能来干嘛?”晏桦在看台上愣神道,他就会修车,但是这些赛级装备,他可是从来没有接触过。

  宗远揽着他的肩膀说:“技术维护啊。”

  “我这有专家,晚点带你去认识。”

  “你小子聪明,上手肯定快。”

  宗远真的欣赏晏桦,愿意带着他干。

  “好。”晏桦郑重应下,决心不让宗远失望。

  他本就对机车感兴趣,如今更是如鱼得水,吃住都在赛车场,片刻都不放过学习新事物的机会,而新工作的喜悦和挑战也渐渐冲淡了江野离开的愁绪。

  直到临近国庆,江野说想回南江,晏桦才后知后觉。

  这小兔崽子都走两个月了。

  “桥哥,你在听我说话吗?”

  听筒里传来江野的声音。

  “嗯,在听。”

  “你什么时候回来,你爸送你吗?”晏桦问。

  “不,30号下午我就放假了,然后我就坐大巴回来。”江野计划着说。虽然江成已经给他报了一大堆补习班,但他一个都不想去,他要见晏桦。

  晏桦握着手机,另一只手翻看着日历。

  听见晏桦犹豫的声音,江野不禁问:“桥哥,你国庆有事吗?”

  “你国庆七天假吗?”

  外地有场机车比赛,宗远之前说要带车队的人去看比赛。

  晏桦自然也在其中。

  “嗯,七天,桥哥,你国庆没有时间吗?”江野声调明显压低了许多。

  晏桦看着日历:“有,不过前四天我不在南江。要去一趟上海,我五号中午回来。”

  “好吧。”江野扣着沙发上的抱枕,兴致缺缺地应道。

  “嗯,我五号回来去文阳接你?”晏桦虽然也有些想江野,但是第一次跟老板出差,况且还事先约好了,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推掉。

  “好,那我在家等你。”江野向来在晏桦面前懂事,自然没有意见。

  可是挂断电话后,却被一旁偷听的江成打击道:“怎么?你桥哥不要你回去?”

  江野不想理他,径直回到自己房间。

  江成却看热闹不嫌事大,跟在他后面冷嘲热讽:“你早点认清楚,我跟你才是亲父子,你桥哥再过几年结婚也要生孩子,到时候你看他还有没有心思理你。”

  江野本就心烦,听到江成像个苍蝇一样,嗡嗡个不停,腹诽道,他懂个屁。

  自己跟桥哥才是一家人。

  江野再次见到晏桦的时候,已经是五号下午一点了。

  除了他以外,车上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和晏桦站在一起说话的男人他曾经见过,和他哥打赌,输掉铃木王的宗远。

  而另一个扎着马尾在驾驶位上,自来熟地和她打着招呼的女人,之前并没有见过面。

  “你就是小野吧,长得真好看。跟你哥一样帅。”女人夸赞道。

  江野无措地看向晏桦,眼神中透露着迷茫。他接到晏桦电话说他在楼下,没想到还不止他一个人。

  晏桦揉了揉江野脑袋,“叫小雨姐。”

  “小雨姐好。”

  “小野,还记得我吗?”宗远笑眯眯地问。

  江野牵着晏桦手乖巧喊了一声:“宗老板。”

  “哈哈,记性不错,叫我宗大哥就好。”

  小雨止不住地嫌弃:“什么宗大哥,宗大叔还差不多。”

  纵使如此,江野还是喊了一声,“宗大哥。”

  宗远得瑟地冲着车内说,“听见没?”

  “你弟真乖,不想我那几个弟弟,跟土匪一样。”

  听到有人夸江野,晏桦双手揉着他的脸笑道:“别人都这么夸他。”

  “好了,快上车,不早了,咱们还得赶回南江呢。”小雨在车里催道。

  一路上他们三止不住地谈论赛车比赛,有说有笑。江野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要跟晏桦说的话,半句都没插上嘴,只能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把话都憋在肚子里。

  他在这一刻意识到,江成的话有几分道理,晏桦的生活远远不止他。

  等时间久了,桥哥真的可能会忘了他。

  晏桦此时也注意到了身旁的江野情绪不高,问了一句:“困了?”

  江野还没回答,宗远便在副驾驶回头兴奋地拿着相机对晏桦说:“小桦,你看这辆川崎,够帅吧?回去咱也整一辆。”

  晏桦的视线好不容易落到江野身上,还不到半秒,又被其他东西吸引住了。

  “桥哥,我想睡觉。”江野闷闷不乐。

  听到江野的声音,晏桦又大发慈悲地分了一秒钟给他,“睡吧。”

  江野将头枕在晏桦膝盖上,无奈地闭上眼,睡是睡不着的,只能听着桥哥跟别人聊天。

  就在他心里期盼着赶紧回家时,身上突然多了件外套,不禁如此旁边的人还替他掖了掖,将胳膊搭在他背上,跟别人说话的声音也低了许多。

  车内也因为江野要睡觉的原因,谈话声也不似刚才那般兴奋,语气都轻了许多。

  江野用脸蹭了蹭外套,闻着熟悉的味道安心了不少,居然真的就这样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脖颈处被人轻轻捏了捏。

  “小野,别睡了。我们快到家了。”晏桦轻声喊道。

  江野将头埋在外套里,睡眼惺忪地看向窗外,笔直宽阔的南江大桥。

  他终于又回来了。

  这样的心情,往后三年,从初一到初三,江野自己都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

  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

  晏桦的生活越来越广阔,陪着江野的时间越来越狭少。这让他渐渐产生一种恐慌,异样的情绪在他心底悄无声息地蔓延生长。

  2005年春天,江野在文阳市生活的第三年。

  一天夜里,窗外的月亮高悬于黑夜之中。

  晏桦正在替一辆机车换轮胎,结束后刚拿起手机,就接到江野的电话了。

  “桥哥。”江野声音嘶哑,小声地喊道。

  “怎么了,小野。”晏桦听出了江野声音的不对劲。

  他看了一眼手机,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

  听筒内只有小声啜泣的声音。

  “怎么哭了啊?有什么事情跟我说。”晏桦放下手中的工具,着急地将工具箱收纳好。

  “今天不是周末吗?你没去学校吗?”

  江野上的私立寄宿学校,每周末晚上去学校,下周六早上回来。除了在学校的时间,节假日还被江成填鸭式地报了各种竞赛和特长班。

  之前晏桦给江野报的兴趣班还是以江野意愿为主,打发时间,想去就去,不想就算了。

  江成则不是,他把江野当成他的附属品,要求江野必须听话懂事,事事优秀,次次第一。从初中开始就准备数竞信竞,还有一些数不清的这竞赛那考级,要求他争足脸面,避免在饭局的谈资上丢人。

  但凡江野有一次拿不到第一,两人就会在家里吵架。之后江野就会被江成害得过敏,饭菜里掺杂的海鲜,看不出海鲜底料的热汤,都成了江成教训江野的另一种方式。

  江野甚至有段时间都不敢随便吃东西喝水,他不知道自己吃的哪一口就会变成身上又红又痒的疹子。只有在晏桦身边,他才不用去考虑这个问题,到底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晏桦放在他面前的每一样东西,都不会引起他的过敏。

  每次过敏他也只能给晏桦打电话,只有晏桦还在乎他。

  但他隐瞒了江成害他过敏的事情,因为他是未成年,江成是他的监护人,晏桦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江野也不能。

  晏桦只知道江成对江野学习看得很重,还不知道过敏的事情,偶尔见到江成了会让他不要逼江野太紧了,但两人脾气都不好,说不了几句又要吵架,后来都懒得理对方。

  只是这样江野的休息时间大大被缩短,最关键的是他没有时间去找晏桦了。而晏桦工作也忙,不可能每周都来文阳看他。

  但是过敏可以,只要过敏,晏桦一定会来看他。

  “桥哥。”

  “嗯,我在呢。”晏桦走出车间答道。

  “我过敏了。”

  晏桦单手撑在门上,低头安慰:“过敏去医院了吗?”

  “药吃了吗?”

  自从江野离开晏桦后,总是闹过敏,为此晏桦特意带他去配了过敏药。

  “没吃,在医院。”江野说话哽咽,声调委屈。

  “你一个人吗?”晏桦看了看街上几乎已经没有人了,商铺也早就关了门。

  空荡荡的街上只有他一人。

  “你爸呢?”

  “他去外地看工厂了,还没回来。”

  晏桦从兜里掏出钥匙,插进摩托车锁孔,“哪家医院?”

  “文阳一院。”江野回答。

  “你打针了没?”

  “刚打上。”

  “行,我知道了。等我,我等会就来。”

  晏桦挂断电话后,一个小时后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

  江野坐在走廊上,旁边挂着吊瓶,眼巴巴地望着楼梯口。眼神中满是落寞,在看到晏桦的一瞬间,像是突然看到了星星,眼眸忽地亮起。用力地挥着手,“桥哥,我在这!”

  晏桦刚走上楼梯口,还没看清人,就听到江野的声音了。

  他跟着他爸生活了两年多,个子倒是窜了不少,如今都快有他高了,整个人远远看上去又瘦又高,五官越发清晰明朗,带着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

  “桥哥。”

  本来还闷闷不乐的阴霾情绪在看到人后一扫而空,江野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晏桦坐下。

  “桥哥,你怎么来了?”

  虽然知道只要自己过敏,晏桦就一定会过来看他,但他其实心里没底,万一哪次晏桦就不来了呢?

  “刚好在车队,我看不远就顺道过来了。”

  是不远,骑摩托车也只要一个小时而已。

  “饿了吧,给你带了点吃的上来。”

  此刻江野才注意到晏桦头盔里还藏着一袋子零食。

  “只有便利店还开门,凑合吃吧。”

  现在已经零点了,也只有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在开门。但晏桦很仔细,挑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江野可以吃的。

  晏桦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江野。

  “怎么又过敏了?”

  “是不是学校饭有问题?”

  江野喝了一小口水后,躲闪其词:“出去吃饭不小心吃到的。”

  “不熟悉的菜不要吃。”

  “你爸也是,天天光顾着做生意,也不知道管你。”

  提到江成,晏桦就不耐烦。每次见到人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不是要去参加饭局,就是参加饭局回来。平时就知道做生意应酬,不见得管江野,出成绩的时候倒是看得积极。

  晏桦抬眼看向吊瓶,“还有几瓶?”

  “还有一瓶。”

  吊的这瓶还有大半,旁边又是满满的一大瓶。

  晏桦心疼地想,这打完得凌晨了。

  江野放松身体,打了个哈欠,自然地将脑袋搭在晏桦肩膀上。

  “睡会吧,我看着呢。”晏桦用手背探了探江野额头,还好没引起发烧。

  江野嗯了一声,但其实并没有多少睡意。只是将头枕在晏桦身上,闻着衣服上淡淡的汽油味。

  “桥哥,你从哪赶来的?”

  “车队啊。”

  极速车队有十几辆车,平日里要负责这些机车的保养改装,忙到半夜是经常的事。

  车队的根据地在文阳和南江中间,不管是回家还是来看江野都只用花一个小时。

  “车队最近很忙吗?桥哥。”

  “最近有比赛会忙一些。”

  有比赛车辆耗损就大,晏桦自然也要盯紧点。只是最近车队情况也不好,恐怕这一阵也是回光返照。都还不知道有没有下次比赛了。

  “怪不得。”

  “你都快两个月没来看我了。”

  准确来说是五十六天,每一天江野都记得很清楚,他有一份日历,上面记录这三年来两人见面的时间。

  只要见到晏桦的日子,江野就会在那一天的日期上画一朵黄色的向日葵。他甚至还会用向日葵的颜色深浅以及花瓣数量,表示当天和晏桦在一起的时间长短。

  寒暑假的日子则是一片灿烂盛开的向日葵花海。

  但是这几个月来向日葵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只有一天天的空白。他有时候太想晏桦了,会自欺欺人地用手指在日历上虚空地描绘向日葵的形状,一遍又一遍,但晏桦却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只要想到这里江野心底总觉得委屈。

  可是就这一点委屈,在晏桦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医院楼道时便已经烟消云散了。

  晏桦回想了下,好像确实快两个月没见到江野了,回答说:“忙过这段时间就好了,等暑假带你去旅游,你想去哪玩?”

  江野还有两个月就要中考了,这是大事。

  “我都行。”只要跟桥哥一起出去,江野去哪都行。

  “去看海?”

  车队有人前段时间刚去过海边,他们都是内陆长大的孩子,都没见过海,看到那些照片一时也都心痒。

  只是这句话刚说出来,晏桦立马意识到这位小少爷还在过敏呢,“算了,你海鲜过敏,去了吃东西也是遭罪。”

  “我想去。”江野孩子气,非要闹着去。

  晏桦撇了他一眼,轻轻弹了下他脑门,“到时候过敏没人管你。”

  “我不吃就不会过敏。”江野信誓旦旦地保证。

  “去海边不吃海鲜吃什么?”

  “谁说去海边一定要吃海鲜,我就要去吃羊肉。”

  “嗯嗯嗯,去内蒙古看海,去海边吃山羊肉。”晏桦让着小孩,不跟他犟。

  江野不服气地说:“不行吗?”

  “行行行。”

  江野占了上风,一时有些得意,“桥哥,我要玩你手机。”

  “自己没手机?”晏桦斜了他一眼,却还是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我手机没你好玩。”

  “你手机游戏多。”

  江野单手接过手机,熟练地找到俄罗斯方块。

  “就知道玩俄罗斯方块,我去趟洗手间。”

  “嗯。”见晏桦走远后,江野迅速关掉俄罗斯方块,打开手机短信。

  收件箱内三分之二都是“小野”的短信,还有六分之一则是10086,车队,峰子,胖子等人。

  剩下的六分之一则全部都是来自裴青鹰单方面的信息。

  【小桦,你最近在车队吗?】

  【你最近有空吗?】

  【小桦,我前几天去了香港,给你带了礼物,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

  看着裴青鹰的短信,江野不自觉皱紧眉头,他不喜欢这人,尤其是当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人一直骚扰晏桦的时候。

  只是当他打开寄件箱时,眉头才略微舒展,晏桦就没回过裴青鹰的短信。

  就在江野放下心时,突然看到了寄件箱里有一条晏桦的回信。

  【好。】

  这个号码没有备注。江野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喉结微动,紧张地打开了和这个号码的所有短信来往。

  未备注号码发的第一条短信是一个半月前。

  【谢谢你今天送我去医院。】

  晏桦:【不用谢。】

  未备注号码:【你早点休息哦,晚安。】

  晏桦没回,此后又隔了一天,对面又发短信。

  【小桦,你有空吗?我姐说请你还有宗大哥他们来家吃饭,谢谢你那天帮我。】

  晏桦在短信几个小时后回复了个好字。

  三天后,这个没备注的手机号码再次发来短信。

  【小桦,我今天让我姐给车队带了饼干,你吃了吗?我自己亲手做的哦。】后面还跟了个可爱的文字表情符。

  与江野现在脸上不高兴的表情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晏桦:【吃了,谢谢。】

  最后一条短信是对面发来的,问下周六有没有时间。

  晏桦还没读。但是已经被江野打开看了。

  一个半月内,这个未备注号码几乎每隔两三天都会发一两条短信,说一些有的没的,晏桦虽然不会每条都回,但是隔三差五也会回复几条。

  桥哥是不是谈恋爱了?

  江野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或许是因为输液的原因,一股寒气蔓延全身。

  说不出来什么心情,他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一想到晏桦会组建一个新家庭,而这个家完全没有他的位置,他就心烦。

  明明他和晏桦才是一家人。

  只是他总是时不时会想起江成的话,等晏桦以后谈恋爱结婚,就不会管他了。

  每当这样的念头刚冒出来,便被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压制住了。不会的,桥哥不会结婚的。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晏桦可能真的谈女朋友了。

  江野想都不愿意去想这样的事情。

  晏桦陪江野挂水结束时,已经凌晨两点了。

  两人站在医院门口,江野垂头犹豫要不要开口询问这件事,而晏桦惊觉江野似乎已经快比他高了。

  现在的小孩长得真快。

  “怎么了,桥哥?”江野侧头问。

  晏桦揉了揉他脑袋,“长真快,都快有我高了。”

  江野话里有话,故意说:“是啊,两个月的变化很大的。”

  两个月足够谈恋爱了,速度快点,领证结婚也不是没可能。

  “又来了,不就两个月没来看你吗?下次我天天来,把你看烦,到时候你都不想见我。”

  江野眉眼展开笑着说:“那你试试天天来我看,看我会不会烦。”

  晏桦轻笑一下却没有回答,怎么可能天天来,两人又不住在一起,他还有工作要忙,江野也要上学。

  见晏桦沉默,江野也没了笑意,他意识到自己快失去桥哥了。

  而晏桦想的则是等以后江野上了高中,两周放一次假,见面的机会更少,以后还要上大学,去别的城市,一年都见不到一两次。

  如此想着,晏桦转移话题说:“你回学校还是回家?”

  晏桦的反应更加坚定了江野心中的想法,桥哥真的有结婚的打算。

  不想要他了。

  “回学校吧。”江野不想回文阳住的地方,那对他而言根本不是家。

  因为有晏桦盯着,所以和江成重新在一起生活后,江成没有再动手打过他,只是想出来别的方法折磨他。

  之前那么多次过敏,江成居首功。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江成也变得收敛许多。倒不是良心发现,只是在他意识到自己老去的时候,江野也在飞速成长,十六岁的少年身体因为定期的格斗训练,和成年男人并无太大差别,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可以随意棒揍的瘦弱小孩。

  他希望百年之后,自己坟前还有个儿子替他延续香火。

  因此江成总是时不时在江野面前念叨着父子情深,他们才是一家人,顺便挑拨离间与晏桦的关系,说一些等晏桦谈恋爱结婚后就不会管他了,诸如此类的话。

  江野无法避免的被这些话所影响,他不想晏桦谈恋爱,结婚。

  “我七点送你去学校吧,现在还有五个小时,我找个宾馆你睡会。”晏桦在路边搜寻着宾馆的踪迹。

  “好。”

  江野对于晏桦的任何安排都没有意见,除了他恋爱结婚。

  春天的寒风还凉飕飕地往人脖子里钻,江野坐在摩托车上搂着晏桦的腰,将脑袋贴着在后背汲取着一丝暖意。

  他们俩找房间太晚了,除了张大床房再也没有其他的双人间,不过他们也不在乎这一点,有地睡就行,从小到大都在一张床上睡过不知道多少次。

  晏桦打着哈欠推开了门,揉了揉脸对着江野说:“快去洗澡,等会还要擦药。”

  每次过敏,江野身上都要起一片片红疹。

  既要打针又要擦药,时不时还得吃点药,折腾好些日子。

  江野提不起精神,总是惦记那几条短信,洗完澡只穿了条底裤径直走到晏桦面前。

  晏桦已经把药膏拆开了,忙了一天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对着面前的人说:“转过身去。”

  江野乖乖地背对着晏桦,看着背上大片的红疹,晏桦顿时清醒了不少,难免叮嘱说:“不要去抓,越抓越痒。”

  说话的同时,晏桦已经将冰凉的药膏涂在江野背脊的红疹处。

  “你看你背上这都抓伤了。”晏桦带着薄茧的手指抹开药膏,确保起疹子的地方都会被药膏覆盖。

  江野扭头和晏桦说话,“看不到后背。”

  晏桦抬眼示意房间内挂在墙上的全身镜说:“那不有镜子吗?”

  “你去看看你身上被你自己抓的。”晏桦只是抬眼扫了下镜子,而后注意力又集中在江野身上的红疹。

  “你越抓越痒,过敏就是这样。”这几年晏桦被江野过敏折腾的,过敏症状比他这个病人还清楚。

  江野望着对面的全身镜,镜中倒影着他和晏桦两人此刻的模样,江野就穿了条底裤坐在床沿,晏桦还没洗澡,身上穿戴整齐,冲锋衣外套在他进门后被挂在衣架上,里面穿了一件黑色长袖。

  江野也有件一模一样的衣服,是他们俩出去逛街的时候买的。

  买两件打五折。

  此刻那件黑色长袖的袖口被挽起,露出一小截手臂,手指上沾着晶莹冰凉的药膏,涂抹在江野过敏红疹处。

  房间内黄晕的灯光正好在两人上方,似乎因为夜晚电压不稳定,时不时一闪一闪。晏桦会在视线变暗时,目光上抬,扫一眼照明灯,确定它还在正常工作。

  当他抬眼时,浓密的睫毛微微眨动,明暖的光线渡在身上,柔化了他五官的锋利,当他低头看到江野身上遍布的红疹时,眼底布满心疼,擦药的动作也轻缓许多,是少有人见的温柔。

  江野一眨不眨地盯着镜子中两人的模样,他这几年确实长得很快,和晏桦站在一起相差无几,再过一段时间他会比晏桦还要高。

  时间不知不觉改变了很多东西。

  晏桦还当江野是个什么事情都需要他来操心的小孩,此刻正认真地看着他后背的过敏处,神情专注小心地帮他擦药。

  江野收回视线,回答刚才晏桦的话,“我不抓也很痒。”

  就像现在这样,晏桦替他擦药,他也会觉得很痒。

  “桥哥,我自己擦吧。”

  晏桦在身后打趣地笑了一声,“少爷是嫌我伺候得不好了?”

  江野否认地说:“不是,你给我擦药擦得我后背好痒。”

  不止是后背痒,但江野也说不清。

  “怎么越长大越难伺候?过敏也痒,擦药也痒。”晏桦检查了下后背上的红疹,顺便逗着江野:“嗯?是不是啊,小少爷。”

  晏桦其实困了,声音带着倦意,语速慢悠悠的,但是这些话却像是跳跳糖一样争先恐后地跳进江野耳朵里。

  大多数情况下两人在一起时,都是江野话比较多,会和晏桦分享着各种事情,平平无奇,日复一日的生活在见到晏桦时都变得生动有趣。但是每次晏桦打趣他时,他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像现在这样,只能干巴巴地说道:“不是。”

  “不是什么?”晏桦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不是小少爷,还是不是难伺候啊?”

  “都不是。”

  虽然否认了这两个选项,但江野其实非常喜欢听晏桦这样哄他。

  在确认后背没有遗漏后,晏桦收起玩笑的心思,把药膏递给江野,“自己擦吧。”

  “我去洗澡了,明天七点还得送你去学校呢。”晏桦睡眼惺忪地往洗手间走去。

  江野手上握着药膏,沉默地在身上其他过敏处涂着药膏,他自己擦药和桥哥给他擦药,总是不太一样,这点不太一样他还没琢磨出来为什么,脑子里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占据了他的思绪,那几条没有备注的短信。

  在起床铃响起的同时,晏桦目送着江野走进了学校,只是在进校门前,江野又折回来问:“桥哥,你下周还来看我吗?”

  晏桦拿不准,“我看吧,有时间就来。”

  江野不放弃:“那我去找你好不好?”

  晏桦提醒说:“你周六上午才放学,下午有奥数补习,晚上格斗训练,周末早上起来去补英语,上午还有一节国画课,下午还要准备信息学奥赛刷题。晚上你就回学校了。对了,你们学校下周末五点还有足球比赛,你是初三组的队长要带队比赛。”

  说完这一长串,晏桦都替江野累。江成也真是一口气都不打算让江野喘,恨不得他十项全能。

  上不完补习班让江野头都要大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几条没有备注的短信。

  “我有时间就来看你。”晏桦拍了拍江野脸,安抚了几句。

  “好吧。”江野不太高兴地转身进了学校。

  晏桦最近事情多,以为下次去找小野则是一个月后,没想到短短一个星期后,他就接到了江野的电话。

  彼时晏桦正在赛车场配合车手调试引擎,一旁还站着王小雨和他妹妹,王小青。

  王小青学会计的,正大四马上要毕业的时候,王小雨干脆就让她妹来赛车场实习,跟着宗远学。

  没想到有次王小青下楼梯时脚扭了,正好让晏桦撞见了,顺手送她去了医院。

  自此王小青为了感谢晏桦,时不时托她姐送点自制的小点心给晏桦,当然也要送给其他同事做幌子。

  等脚好不容易好的差不多了,第一件事又是来感谢晏桦。

  王小青有些扭捏,但是王小雨豪爽,大大咧咧地直接问道:“今天晚上有空吗?给你发短信也不回。”

  晏桦的视线全在这辆雅马哈摩托上,头都没抬问怎么了。

  “我妹想请你吃饭。”

  “怎么样?”

  王小青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看着晏桦。

  一旁的车手看出了她的心思,吹着口哨打趣道晏桦。

  晏桦在感情方面很迟钝,起初对于王小青的想法并不了解,还是车队的车手看他简直是块木头,才提醒了他。

  只是他自己从来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到底什么感觉。他的生活一直围绕着江野和车展开。

  今年他也22了,峰子女朋友换了好几个,他好像也是该考虑这些问题了。

  只是他总是会想起周立伟,想起那个天煞孤星的诅咒,克父克母克妻克子。

  他这样的人结婚了是不是也会祸害人家。

  因此对于王小青,晏桦知道她的心思后,还是想着别拖累人家好。

  “想什么呢?”王小雨猛地一拍晏桦,把他惊了一跳。

  “晚上到底有没有空啊?”

  一旁的车手老欧抢答:“肯定有啊,他单身汉一个,弟弟也不在家,晚上肯定有空。”

  “是不是小桦?”

  晏桦无措地扶着机车说,“是吧。”

  要不就今天晚上跟人家女生说清楚,不要浪费别人时间了。

  “行,那就今晚说好了。”

  正当小青提议晚上要不要去看电影的时候,一个电话突然打过来。

  “喂,小野。”

  众人只见晏桦脸色一变,凝起眉头,“我知道了,你别慌,在医院等我,我马上就来。”

  “怎么了,小桦?”小青最为关注晏桦的神情,担忧地问道。

  晏桦不好意思地说,“小青晚上我没时间了,我这边有点急事。”

  “好,你快去吧。”小青不敢耽误晏桦的时间。

  小雨则追问道:“啥事啊,这么急。”

  “小野他爸死了。”

  江成天天给江野洗脑:“晏桦到时候谈恋爱结婚,会有自己的孩子,你看他还会不会管你。我们两才是一家人,你不要总是跑到晏桦那边去,说不定人家烦你呢。你还真以为他养了你几年,就会一辈子管着你?”

  江成巴拉巴拉一堆。

  江野略有所思:“所以只要桥哥不谈恋爱,不结婚,他就会一辈子管我。”

  江成:???我是这个意思吗?

  江野:嗯,就是这样。不能让桥哥谈恋爱。

  江成真的很像过年那种讨厌的亲戚,天天跟人家小孩说,你爸妈(你哥)不要你了。

  对了,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就是为了庆祝江成下线。

  补充:裴青鹰还能给晏桦发短信打骚扰电话,都得感谢2000年初的手机没有拉黑手机号的功能。